01

老屋的后院，母親種了兩棵棗樹。

一棵種下沒多久，便死了，一棵活得旺盛，春去冬來，連著結(jié)了好多年的大甜棗。

棗樹命長，一家都相信，它能長久活下去，直到我開始跳起來拽它的枝丫，每次夠的比上次高，我就心生歡喜。

母親不止一次對我說，別去搖拽，它會死的。

我不信，樹怎會被搖死，在我一次次為自己摸高突破的歡呼聲中，一個冬天過去了。

來年春天，別的樹都抽了新芽，只有它，枝干枯瘦，靜默著，再沒醒來。

我蹲在死去的棗樹旁，第一次感到一種茫然的空洞。我不知道它是何時死的，是在我第一次搖拽它之后，還是在最后一次搖拽它之后，亦或者，在某個我以為它在沉睡的、平凡的冬日里。

很多時候，時間會模糊死亡和失去的界線，讓人連一個確切的可供哀悼的節(jié)點都找不到。

02

一個孩子成長的標志是什么？

第一次走路，第一次開口說話，第一天去幼兒園，還是第一遠離家鄉(xiāng)？

這些都是成長的足跡，而非成長的起始，一個孩子，當他有了「失去」的概念，他才能意識到成長的存在。

那棵棗樹死后多年里，上天開始頻繁地給我上課，一樁又一樁的失去在我生命里砸出大大小小的坑洞。

每場破壞發(fā)生的當下，都讓人有種世界崩塌的恐懼，朋友的離去，家人的離去，舊我的離去，每次失去，都伴隨著摧毀和重生。

西方哲學的長河里有一艘「忒休斯之船」，說的是如果一艘船的木板被逐漸替換，直到所有的部件都不是最初的，那它還是原來的船嗎？

這艘古老的哲學之船，其實一直航行在每個人的生命里。

不說構(gòu)建起每個人眼中那個主觀世界的一切物料，就連我們的身體，大約每七年都會完成一次徹底的細胞更新。

今天構(gòu)成「你」的物質(zhì)材料，幾乎已不是七年前的任何一部分。

那么，你是誰？

人生里每一次失去，都是一次木板更換。朋友的離開，父母的老去，舊我的蛻變，都是如此。

很多失去，是可以預見的，還有更多失去，是沒法預見的，就看你受不受得住，受得住，這艘船就還開得下去。

03

今天傍晚，小青做了滿滿一桌菜。

其中有道香煎豆腐，木鏟配合手腕的輕微發(fā)力，一塊塊豆腐就輕松翻了個面，整個過程不到三分鐘。

一個人的人生反面需要多久呢？

答案是三年。

身邊有個朋友，三年前結(jié)了婚，買了房，買了車，有一份收入頗豐的工作，那時我們都覺得，他的人生已經(jīng)無限地接近幸福。

轉(zhuǎn)折來得毫無征兆。

短短三年，離了婚，丟了工作，賣了車，高位買的房，價格如今近乎腰斬，上天收走一切的速度，就像給豆腐翻面那么快。

不少人一輩子都在求穩(wěn)，穩(wěn)定的工作，穩(wěn)定的家庭，穩(wěn)定的幸福，可世間除了變化本身，其余沒有不變的。

更不用說，還有一個不可預知的死神在等著所有人，之前以為死亡是相對固定的，上天再怎么殘忍，總得讓我們活到一定歲數(shù)，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人不是老了才會離開，而是隨時都會離開。

奔赴終點的過程，就是不斷失去的過程，隨時會失去一切，才是人生的常態(tài)。

04

面對失去，我們該怎么辦？

翻看所有偉大的文學、影視作品，其實都在嘗試回答一個問題：如何與失去共處。

比如《紅樓夢》，用極盡的繁華，襯托出失去后的極盡悲涼；比如《活著》，老富貴一生幾乎都在失去中度過；再比如《肖申克的救贖》，安迪那樣渴望自由的鳥兒，卻被整整囚禁19年。

誠然，這些藝術(shù)作品能給予我們一定程度的啟發(fā)，可當現(xiàn)實中的失去來臨，我們會發(fā)現(xiàn)以往讀過的所有文本都瞬間失效。

個體是獨一無二的，所以每場失去都有其不可替代性，再偉大的藝術(shù)作品，只能和我們共情，不能替我們承擔。

最終能幫助你的，只有你自己。

在失去發(fā)生的瞬間，不要先去尋找它會給我們的人生帶來什么意義，而是允許情緒如實地發(fā)生，可以沉默，可以哭泣，可以丟掉體面。

承認悲傷的存在，是治愈的第一步。

慢慢通過一些微小而確定的事情找回生活的重心，比如起床，比如吃飯，比如散步，越是宏大的失去，越要用微小的動作穩(wěn)住自己。

別一下定個東山再起的目標，你會窒息的。

最后試著和失去的感受共處，慢慢就會發(fā)現(xiàn)，失去的確會帶來痛苦，同時也會帶來解脫。前者讓我們憎恨，后者讓我們自由。

生命的圓滿和統(tǒng)一，就是在這一場場看似矛盾的轉(zhuǎn)化中完成的，樂極生悲，苦盡甘來，都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