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在南方工廠打工,一年到頭,只有春節(jié)那幾天能摸到人影子??h城不大,家家戶戶的窗戶都像眼睛,你這邊炒菜飄出油煙味兒,隔壁張嬸就能猜出你放了多少鹽。
半夜孩子發(fā)高燒,我獨自抱著滾燙的小身子往醫(yī)院跑。路燈昏黃,拉長我倉惶的影子。急診室的燈慘白,照得人心慌。懷里的孩子燒得紅撲撲的,呼吸急促滾燙。
我抱著這團灼熱的重量,汗水浸透后背,又涼又黏。低頭望著他緊閉的眼睛,心像被粗糙的砂紙一下下磨著。盼著丈夫,又恨著丈夫;恨完,又只盼他平安。小縣城里的女人,日子是只漏水的瓢,你得不停舀水,才勉強不沉。
水管爆裂那天,水漫過廚房地面,冰冷地舔著我的腳踝。我徒勞地拿抹布堵,水卻像個惡作劇的孩子,不斷從指縫里涌出。茫然四顧,水漬已無聲爬過門檻,向著客廳蔓延。正束手無策,隔壁張嬸聞聲帶著她家半大小子沖了進來。
小伙子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幫我拆開那截頑固的水管接頭。水終于止住時,廚房一片狼藉,張嬸卻拍著我的背:“怕啥,人比水硬氣!”她這話像塊暖烘烘的姜,猝不及防塞進喉嚨里,辣得我眼眶一熱。
電話里,丈夫的聲音被電流切割得有些失真。我聽著,嘴邊剛想訴的苦竟自行消散了。最后反倒是我在叮囑他:“別熬夜,錢是掙不完的。”——有些話像春天的薄冰,日頭一曬就化成了水,流走了。
那點說不出口的孤情,慢慢在日復一日里被其他東西填上:孩子的功課、老人要抓的藥、菜市場的討價還價聲……日子便如同那被堵住的水管,終究在別處尋到了流淌的出口。
縣城廣場角落那幾棵老樹下,傍晚總聚著幾個和我一樣的女人。大家輪流帶點零嘴,什么也不多說,有時就并肩坐著,看孩子在不遠處追逐嬉鬧。晚風穿過樹葉,沙沙響著,拂過我們沉默的肩頭——這片刻的安寧與陪伴,雖輕如塵埃,卻足以在心上壓出一點實實在在的暖痕。
后來我學著在陽臺上養(yǎng)了幾盆不起眼的吊蘭,綠意一點點蔓延開來。有時也去社區(qū)活動中心,笨拙地跟人學著鉤織些小物件。針線在指間穿梭,時光也仿佛被編織得有了韌勁。這些小小的營生,是主動尋來扎根的泥土,滋養(yǎng)著日常的尊嚴——我們并非在干涸里等雨,而是自己掘井,自己活水。
我們這些小縣城里的女人,有時的確像極了暗夜中獨自亮著的燈。然而燈下映照的,是孩子熟睡的臉龐,是老人安穩(wěn)的湯藥,是鄰里伸出的那雙手,是電話那頭遙遠的牽掛,更是自己默默挺直的脊梁。這些,才是我們真實的光源。
日子里有風霜,可我們攢著這點點滴滴的光熱,竟也能捂暖了尋常歲月。縣城角落里的苔花,微小卻固執(zhí)地生長著——她們不需要成為他人故事里干癟的注腳,她們有自己完整的、鮮活的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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