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著出租車的車窗，宋曉妍的手指緊握著門把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車子緩緩停在一棟老式小區(qū)樓下，她透過雨幕望向三樓那扇熟悉又陌生的窗戶。二十年了，她終于還是來了。

司機催促著要下車費，她機械地遞過錢，推開車門的那一刻，冷雨瞬間打濕了她的臉頰。

樓道里依然是那股潮濕的霉味，每一級臺階都踩得她心跳加速。站在門前，她深吸一口氣，伸手按下門鈴。

開門的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約莫五十出頭，溫和的面容上帶著疑惑。

"請問您找誰？"

宋曉妍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找宋雅琴。"

"哦，您是？"男人的語氣很客氣。

"我是她女兒。"

話音剛落，屋內(nèi)傳來一聲玻璃杯摔碎的聲音，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宋雅琴出現(xiàn)在門口，臉色蒼白如紙。

"曉妍……"

母女倆對視的瞬間，宋曉妍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她的目光越過母親，落在墻上掛著的一張照片上——那張照片里，年輕的父親正抱著幼小的自己，燦爛地笑著。

而此刻站在門口的這個男人，竟然和照片里的父親有著幾分相似的輪廓。

01

宋曉妍六歲那年的夏天，母親宋雅琴收拾了一個行李箱，在她熟睡中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醒來時，只有奶奶宋秀蘭坐在床邊，慈祥的臉上滿是淚痕。

"媽媽呢？"小小的宋曉妍揉著眼睛問道。

"媽媽……媽媽去很遠的地方了，可能不會回來了。"奶奶的聲音哽咽著。

"為什么不帶我一起去？"

奶奶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抱住了她。

從那天起，宋曉妍就明白，母親拋棄了她。

父親宋志剛在她三歲時因為車禍去世，母親獨自撫養(yǎng)她三年后，還是選擇了離開。鄰居們議論紛紛，說宋雅琴嫁給了城里的一個男人，過上了好日子，不要這個拖油瓶了。

奶奶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大，每當她問起母親，奶奶總是嘆氣："你媽媽也有她的難處，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可是宋曉妍不明白，她只知道別的孩子都有媽媽接送上學，而她只有年邁的奶奶。她學會了獨立，學會了堅強，也學會了怨恨。

十六歲那年，奶奶因為心臟病去世了。臨終前，老人家握著她的手說："曉妍，你媽媽的地址在抽屜里，如果有一天你想見她，就去找她吧。奶奶知道她心里也苦。"

宋曉妍找到了那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城市的地址。她把紙條撕碎了，對著奶奶的遺像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去找她。"

她靠著獎學金和打工完成了大學學業(yè)，畢業(yè)后在省城找了份工作，成為了一名小學老師。平凡的生活里，她努力讓自己忘記關(guān)于母親的一切。

可是命運總是愛開玩笑。上個月，她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

"請問是宋曉妍嗎？"

"是的，您哪位？"

"我是市人民醫(yī)院的護士，有位病人想見您，她說她是您的母親。"

宋曉妍握著電話的手在顫抖："她怎么了？"

"胃癌晚期，已經(jīng)住院兩個月了。她一直念叨著要見您，我們找了很久才找到您的聯(lián)系方式。"

電話里一片沉默，護士又補充道："她說如果您不愿意來，她就不治療了。"

那一夜，宋曉妍失眠了。二十年的怨恨和十年的思念在心中交戰(zhàn)，最終，血濃于水的親情還是戰(zhàn)勝了一切。

她請了假，買了車票，踏上了前往那個城市的路。

02

醫(yī)院的走廊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宋曉妍的腳步越來越沉重。

病房門口，她停下來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推門而入。

床上躺著的女人消瘦得不成樣子，曾經(jīng)美麗的面容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聽到開門聲，宋雅琴艱難地轉(zhuǎn)過頭，看到女兒的瞬間，眼淚瞬間涌出。

"曉妍……你真的來了。"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

宋曉妍站在床尾，身體僵直："我來了。"

"你……你長得真漂亝，像你爸爸。"宋雅琴掙扎著想坐起來，被宋曉妍阻止了。

"別動，好好躺著。"

這句關(guān)懷讓宋雅琴哭得更厲害："曉妍，媽媽對不起你……"

"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宋曉妍的聲音很冷，但眼眶已經(jīng)紅了。

宋雅琴緩緩地講述著這些年的經(jīng)歷。她確實再婚了，嫁給了一個叫常建華的男人。常建華是個好人，對她很好，但是他不能接受別人的孩子。

"他說如果我?guī)е悖筒粫⑽?。那時候我太年輕，太害怕一個人面對生活了。"宋雅琴的淚水浸濕了枕頭，"我以為你跟著奶奶會更幸福，我以為我可以忘記你，重新開始。"

"可是我每天晚上都會夢見你，夢見你哭著喊媽媽。我想回去找你，但是……"

"但是什么？"宋曉妍問道。

"但是我懷孕了，建華說如果我回去，他就要和我離婚。我不敢冒險，我怕失去這個家。"

宋雅琴說到這里，聲音更加哽咽："后來孩子生下來是個兒子，建華很高興?？墒俏颐看慰粗?，都會想起你。我知道我是個自私的母親，我不配做你的媽媽。"

宋曉妍聽著這些話，心中五味雜陳。她想恨，卻發(fā)現(xiàn)恨不起來；她想原諒，卻又覺得不甘心。

"那個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她問道。

"他叫常宇辰，今年十四歲了，很懂事。"宋雅琴的眼中閃過一絲溫柔，"他不知道我還有個女兒，建華也不讓我提起你。"

這句話像一根刺扎進了宋曉妍的心。二十年來，她在母親的新家庭里連被提及的資格都沒有。

"你們過得很幸福吧。"她苦澀地說道。

"不，不幸福。"宋雅琴搖頭，"我每天都在愧疚中度過，每天都在想你。曉妍，媽媽這些年過得一點都不好，我經(jīng)常半夜哭醒，想著不知道你過得怎么樣。"

病房里陷入了沉默，只有醫(yī)療設(shè)備發(fā)出的滴滴聲在響著。

最終，宋曉妍開口問道："你想讓我做什么？"

"我想……我想在死前見見你，向你道歉。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原諒媽媽。"宋雅琴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宋曉妍看著床上的母親，心中的堅冰開始一點點融化。

03

接下來的幾天，宋曉妍每天都來醫(yī)院陪伴母親。

她給母親喂藥、擦身，聽她講述這些年的生活。宋雅琴的身體每況愈下，但精神狀態(tài)卻越來越好，仿佛女兒的陪伴給了她繼續(xù)下去的力量。

"曉妍，你結(jié)婚了嗎？"一天下午，宋雅琴問道。

"沒有。"宋曉妍剝著蘋果，"我還沒遇到合適的人。"

"是因為媽媽的緣故嗎？是不是因為我拋棄了你，你才不敢相信愛情？"

宋曉妍的手停了下來："也許吧。我總覺得，連母親都會拋棄我，還有什么人不會離開呢？"

"曉妍，不要因為媽媽的錯誤，就懲罰你自己。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有真心愛你的人的。"

"就像你當年相信常建華一樣嗎？"宋曉妍的話有些刻薄。

宋雅琴苦笑："媽媽知道你恨我，你有資格恨我。但是曉妍，你要為自己的幸福著想。"

晚上，宋曉妍在醫(yī)院附近的賓館里輾轉(zhuǎn)反側(cè)。她拿出手機，翻到了男友方俊凱的號碼。他們交往三年了，方俊凱多次提出結(jié)婚，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推脫了。

她撥通了電話。

"曉妍？這么晚了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方俊凱的聲音里帶著關(guān)切。

"俊凱，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如果我告訴你，我媽媽在我六歲的時候拋棄了我，你會怎么想？"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方俊凱說："我會心疼你，心疼那個被拋棄的小女孩。但是曉妍，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會改變我對你的感情。"

宋曉妍的眼淚瞬間涌出："俊凱……"

"你在哪里？發(fā)生什么事了？"

宋曉妍把這幾天的經(jīng)歷告訴了方俊凱，他在電話里安慰了她很久。

"曉妍，我明天就過來陪你，好嗎？"

"不用了，我可以處理。"

"我知道你可以，但是我想陪著你。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

掛了電話，宋曉妍第一次覺得，也許母親說得對，她不應該因為過去的傷痛，就拒絕未來的幸福。

第二天，方俊凱真的來了。他帶著鮮花走進病房，禮貌地向宋雅琴問好。

"阿姨，我是曉妍的男朋友方俊凱。"

宋雅琴看著這個年輕的男人，眼中閃過欣慰："你好，謝謝你照顧我的女兒。"

"應該的，我愛她。"方俊凱握住宋曉妍的手，"而且我會永遠愛她，永遠不會離開她。"

這句話讓宋雅琴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曉妍，你找到了一個好男人。"

宋曉妍看著方俊凱，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線終于倒塌了。

04

又過了一周，宋雅琴的病情突然惡化，醫(y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

"家屬需要做好心理準備，病人可能撐不過這個月了。"醫(yī)生的話像一記重錘砸在宋曉妍心上。

病房里，宋雅琴已經(jīng)無法進食，只能靠輸液維持生命。她的意識時清時醒，清醒的時候總是拉著宋曉妍的手不放。

"曉妍，媽媽有件事想求你。"宋雅琴的聲音微弱如蚊蠅。

"您說。"

"我想見見建華和宇辰，想在死前跟他們道個別。但是我不敢讓他們知道你的存在，我怕……"

"怕什么？"

"怕建華會生氣，怕宇辰會覺得媽媽騙了他。"宋雅琴的眼中滿是愧疚，"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但是我真的沒有勇氣……"

宋曉妍沉默了很久，最后點了點頭："我理解。"

"真的嗎？你不恨媽媽嗎？"

"我恨過，但是現(xiàn)在不恨了。媽媽，我原諒您了。"宋曉妍緊握著母親的手，"您安心地去吧，我會好好生活的。"

宋雅琴哭了，哭得像個孩子："曉妍，媽媽對不起你……媽媽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離開了你……"

第二天，常建華帶著兒子常宇辰來了。宋曉妍按照約定，在他們到達前離開了病房。

她站在走廊的角落里，遠遠地看著那對父子。常建華是個溫和的中年男人，臉上寫滿了對妻子的關(guān)切。常宇辰長得很高，五官清秀，確實是個懂事的孩子。

他們在病房里待了兩個小時，出來時都紅著眼眶。宋曉妍聽到常宇辰對父親說："爸爸，媽媽會不會死？"

"不會的，媽媽會好起來的。"常建華安慰著兒子，但聲音里滿是顫抖。

看著這對父子離開的背影，宋曉妍心中五味雜陳。她突然明白了母親的選擇——在這個家庭里，她確實是多余的。

回到病房，宋雅琴的精神狀態(tài)更差了。

"他們來過了？"宋曉妍問。

"嗯，宇辰哭了，建華也哭了。"宋雅琴的眼中流露出不舍，"曉妍，我走了以后，你能不能幫我照顧他們？"

這個請求讓宋曉妍愣住了："媽媽，您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是宇辰還小，建華一個人帶孩子會很辛苦。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

"您希望我能做什么？以什么身份去照顧他們？"宋曉妍的聲音有些激動，"我連存在都不能被提及，怎么去照顧他們？"

宋雅琴意識到自己的要求有多么荒謬，她閉上了眼睛："對不起，是媽媽想得太簡單了。"

當天晚上，宋雅琴陷入了昏迷。醫(yī)生說她隨時可能離世，讓家屬做好準備。

宋曉妍坐在床邊，握著母親冰涼的手，心中滿是復雜的情感。她原諒了母親，但她無法原諒命運對她的不公。

05

宋雅琴在一個雨夜安靜地離開了人世。

她走得很平靜，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微笑。宋曉妍陪在她身邊，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氣。

葬禮很簡單，來的人不多。常建華和常宇辰站在墓前，悲傷得無法自已。宋曉妍站在遠處，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她沒有上前，沒有自我介紹，只是作為一個陌生人，遠遠地送別了母親。

葬禮結(jié)束后，宋曉妍準備離開這個城市。她收拾好行李，準備去機場。

就在這時，賓館的前臺告訴她，有人找她。

下樓一看，是常建華。他的眼睛紅腫，臉上滿是疲憊。

"請問您是？"宋曉妍裝作不認識的樣子。

"我是宋雅琴的丈夫常建華。"他的聲音很沙啞，"護士告訴我，這些天是您在照顧我妻子。我想當面謝謝您。"

宋曉妍的心跳加速："不用謝，應該的。"

"請問您和雅琴是什么關(guān)系？是朋友嗎？"

這個問題讓宋曉妍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看著常建華真誠的眼神，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算是……遠房親戚吧。"

"原來是這樣。"常建華點點頭，"雅琴生前經(jīng)常說起一個人，但是從來不肯告訴我是誰。我想，那個人可能就是您吧。"

宋曉妍的心一緊："她都說了什么？"

"她說她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那個人，說如果有來生，一定要好好補償。"常建華的眼中閃過迷茫，"她還說，那個人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比任何人都重要。"

聽到這些話，宋曉妍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您怎么了？"常建華關(guān)切地問道。

"沒什么，只是……只是覺得她是個好女人。"宋曉妍擦了擦眼淚。

常建華嘆了口氣："是啊，她是個好女人，只是總是心事重重。這些年來，我總覺得她在為什么事情愧疚，但是她從來不肯說。"

兩人在賓館大堂里聊了很久，常建華講述著宋雅琴這些年的生活。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幸福，但宋雅琴經(jīng)常半夜驚醒，有時候還會偷偷流淚。

"她經(jīng)常說夢話，叫一個名字，但是我聽不清楚。"常建華回憶著，"她還會在一個日期特別憂郁，我問她為什么，她總是說沒什么。"

"什么日期？"宋曉妍問道。

"每年的六月十五號。"

那是宋曉妍的生日。原來母親從來沒有忘記過她。

告別了常建華，宋曉妍坐上了回家的飛機。透過舷窗，她看著下方的城市漸漸遠去，心中滿是復雜的情感。

母親走了，帶著愧疚和思念離開了這個世界。而她，也終于學會了原諒和釋懷。

回到家后，宋曉妍接受了方俊凱的求婚。在婚禮上，她在胸前別了一朵白玫瑰，那是獻給天堂里的母親的。

06

婚后的生活平靜而幸福，宋曉妍和方俊凱在省城買了房子，過起了小夫妻的日子。

方俊凱對她很好，體貼入微，從不讓她受一點委屈。漸漸地，宋曉妍心中的陰霾散去了，她開始相信愛情，相信幸福。

兩年后，她懷孕了。當醫(yī)生告訴她這個消息時，她既興奮又緊張。

"俊凱，我懷孕了。"她小心翼翼地告訴丈夫。

方俊凱激動得把她抱起來轉(zhuǎn)了好幾圈："真的嗎？我要當爸爸了？"

"小心點，別摔著孩子。"宋曉妍笑著拍他。

懷孕期間，宋曉妍經(jīng)常想起母親。她想象著如果母親還在，會多么高興能當外婆。有時候她會對著肚子里的孩子說話："寶貝，你的外婆是個好女人，雖然她做錯了事，但她很愛媽媽。"

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兒，長得很像宋曉妍小時候。她給女兒取名叫方思穎，希望她能思維敏捷，穎悟過人。

有了孩子后，宋曉妍更加理解了母親當年的選擇。撫養(yǎng)一個孩子是多么不容易，一個年輕的寡婦帶著孩子，面對的困難可想而知。

"如果是我，我會怎么選擇呢？"她經(jīng)常這樣問自己。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間十八年過去了。方思穎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美麗的大姑娘，考上了理想的大學。

就在女兒準備上大學的前夕，宋曉妍接到了一個意外的電話。

"我是常宇辰，您還記得我嗎？"

這個名字讓宋曉妍一愣："你是……"

"我是宋雅琴的兒子。"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年輕，但透著一股成熟，"我想見您一面，有些事情想要請教。"

宋曉妍的心跳加速："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查了媽媽的遺物，發(fā)現(xiàn)了您的聯(lián)系方式。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我想當面給您看。"

這個電話讓宋曉妍整夜難眠。常宇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十二歲了，應該是個成熟的男人了。他找自己會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