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一聲暴喝，像平地驚雷，炸響在紅福小區(qū)3號樓的單元門口。

錢大爺“啪”的一聲把手里的搪瓷缸子重重頓在桌上，滾燙的茶水濺出來，他卻渾然不覺。他死死盯著面前的物業(yè)小張，眼睛瞪得像銅鈴。

“費用平攤？小張，你再說一遍？我住一樓，一步臺階不爬，憑什么跟六樓的出一樣的錢裝電梯？你們這是搶劫！”

物業(yè)小張是個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被錢大爺這氣勢洶洶的樣子嚇得一哆嗦，連忙擺手：“錢大爺，您消消氣，這……這也是大多數(shù)業(yè)主的意見，咱們今天就是想再商量商量……”

“商量個屁！”錢大爺一揮手，唾沫星子橫飛，“我把話放這兒，這電梯，你們愛裝不裝。誰受益，誰出錢！想讓我錢某人掏一分錢，門兒都沒有！你們裝一個試試！”

說完，他端起茶缸，轉(zhuǎn)身“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家門，把一眾鄰居和尷尬的物業(yè)人員晾在了門外。

夏日的午后，知了在老槐樹上聲嘶力竭地叫著，攪得人心煩意亂。

住在六樓的劉阿姨看著那扇緊閉的防盜門，長長地嘆了口氣，愁容滿面。

對別人來說，這電梯是“改善品”；可對她家老張來說，這電梯，是救命的繩。

01

紅福小區(qū)是九十年代建的老公房，樓高六層，沒電梯。

當(dāng)年住進(jìn)來的，都是一個單位的同事，大家都是身強力壯的中青年?？扇赀^去，青絲變白發(fā)，樓還是那棟樓，人卻都老了。

上下樓，成了大部分老年住戶最頭疼的事。

尤其是住在高層的。買一次菜，提著大包小包，爬到家得歇三回；身體稍有不適，想下樓曬個太陽，都成了一種奢望。

劉阿姨就住頂樓六樓。

去年，她老伴兒老張，也就是以前教大家孩子數(shù)學(xué)的張老師，突發(fā)腦梗，雖然命救回來了，但留下后遺癥，一條腿走路不利索。

從那以后，這六層樓，一百零八級臺階，就成了老張面前跨不過去的大山。

劉阿姨還記得，有一次，老張想下樓走走，實在憋壞了。劉阿姨扶著他，一步一步往下挪。一百多級臺階，老兩口走了快半個小時。

等到了樓下，老張已經(jīng)累得滿頭大汗，嘴唇發(fā)白。坐了不到十分鐘，一想到待會兒還要再“翻越”一次大山，他的臉就垮了。

從那以后，老張再也不提下樓的事了。

一個原本開朗健談的老教師，就這么被“囚禁”在了六樓的方寸之間。他每天唯一的活動，就是從臥室走到陽臺，搬個小馬扎坐著，呆呆地望著樓下的人來人往。

劉阿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所以，當(dāng)政府出臺老舊小區(qū)加裝電梯的補貼政策時，劉阿姨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的。

為了這事，她跑前跑后，挨家挨戶地做工作。樓里一共12戶，除了住一樓的錢大爺，和二樓一戶常年出租的，剩下10戶都舉雙手贊成。

按理說，這事兒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業(yè)主同意，就可以啟動了。

可壞就壞在這錢大爺身上。

他不僅自己不同意，還到處煽風(fēng)點火，成了加裝電梯最大的“攔路虎”。

錢大爺名叫錢建國，是樓里為數(shù)不多身體還倍兒棒的老頭。他住一樓，帶個小院子，每天養(yǎng)花弄草，侍弄得井井有條。

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點：摳門，或者說，是刻在骨子里的自私，見不得別人占他一點“便宜”。

一開始，大家提出的方案是階梯式收費。一樓不承擔(dān)費用，從二樓開始，樓層越高，出錢越多，也最公平。

可錢大爺連這個方案都不同意。他的理由是：“裝電梯要破壞樓體，有噪音，有遮擋，影響我一樓的房價！你們不給補償，我就不同意！”

大家問他要多少補償，他獅子大開口：十萬！

這下，鄰居們都炸了。這不是明擺著訛人嗎？

幾次協(xié)商不成，物業(yè)那邊也不知道是哪個“聰明人”出了個餿主意，說既然階梯收費談不攏，干脆就“費用平攤”吧，這樣高層住戶的壓力還能小點。

這個方案一拋出來，就有了開頭那一幕。

錢大爺徹底被激怒，把所有怨氣都撒了出來。

他覺得，這幫鄰居，是聯(lián)合起來欺負(fù)他一個人！

02

“劉姐，你別去了，那老錢就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說不通的！”鄰居們都勸劉阿姨。

劉阿姨不信邪。她覺得，人心都是肉長的。她想再努力一次。

她特意燉了一鍋蓮子湯，給錢大爺送去。

“老錢啊，開門，我是你劉姐。”

等了半天，門才“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錢大爺從門縫里警惕地看著她：“干什么？”

劉阿姨把保溫桶遞過去：“看你這兩天火氣大，給你燉了點湯，降降火。咱們幾十年的老鄰居了，別為這點事傷了和氣。”

錢大爺沒接，反而冷笑一聲：“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劉淑芬，我告訴你，你少來這套！想用一碗湯就讓我掏幾萬塊錢？你這算盤打得也太精了！”

劉阿姨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她強忍著委屈，說：“老錢，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讓你看看我家老張，他都快一年沒下過樓了！這電梯對他來說，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

“他下不了樓，關(guān)我屁事？”錢大爺?shù)脑捪竦蹲右粯釉?，“那是他的命！誰讓他當(dāng)初買那么高的樓層？我當(dāng)初買一樓，就是圖個腳踏實地！現(xiàn)在你們想把方便建立在我的痛苦上，我告訴你們，休想！”

說完，他“砰”地一聲，再次把門關(guān)上了。

劉阿姨端著那碗沒送出去的湯，站在門口，手腳冰涼。

這已經(jīng)不是講道理的問題了，這是人性的問題。

事情很快就傳開了。

錢大爺為了鞏固自己的“戰(zhàn)果”，開始在小區(qū)里散布謠言。

他對人說：“那個劉淑芬，精著呢！她兒子前兩天剛來看過她，說要把房子賣了換個帶電梯的。她現(xiàn)在上躥下跳地要裝電梯，就是想把房價抬高了，好多賣點錢！”

他還說：“我可聽說了，這種老樓裝電梯，特別不安全！要打地基，要敲墻，萬一把樓弄塌了，咱們都得玩完！”

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一些原本態(tài)度不堅決的低層住戶，也開始動搖了。

03

眼看著事情就要黃了，劉阿姨急得睡不著覺。

這時，她遠(yuǎn)在省城當(dāng)律師的女兒給她打來了電話。

聽完母親的訴苦，女兒在電話那頭很冷靜：“媽，別急。跟這種人講道理是沒用的，他只認(rèn)自己的利益。我們得用法律和規(guī)則跟他談。”

女兒給劉阿姨支了個招。

第二天，由物業(yè)牽頭，再一次召開了協(xié)調(diào)會。

這一次，劉阿姨這邊主動讓步，提出了一個全新的“零元”方案。

“錢大爺，”劉阿姨站起來，對著所有人說，“我們商量過了?？紤]到您的特殊情況，我們一致同意，您作為一樓住戶，不用承擔(dān)任何電梯安裝和未來維保的費用。一分錢都不用出！”

她頓了頓，繼續(xù)說：“不僅如此，關(guān)于您擔(dān)心的噪音和遮光問題，我們也會請最專業(yè)的施工隊，用最好的材料，最大限度地降低對您的影響。您看，這樣總可以了吧？”

這個方案一出來，所有人都覺得，這已經(jīng)是最大的誠意了。

高層住戶們，把本該由一樓二樓分?jǐn)偟馁M用，都自己扛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錢大爺身上。

只見錢大爺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眼皮一抬，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差點暈過去的話。

“不出錢？那不是應(yīng)該的嗎？”他理直氣壯地說，“但是，光不出錢還不行。”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我還是那句話，你們裝電梯，對我造成了實質(zhì)性的損失！我的房子要貶值，我的生活受影響！想要我簽字同意，可以！”

“給我十萬塊錢的補償款！一分不能少！”

“轟——”

人群炸開了鍋！

“老錢！你這是敲詐！” “見過不講理的，沒見過你這么不講理的！” “我們錢都自己掏了，你還想要補償？你的臉皮是城墻做的嗎？”

面對著所有人的指責(zé)，錢大爺臉不紅心不跳，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你們別跟我嚷嚷！我就這個條件，答應(yīng)就簽，不答應(yīng)就拉倒！反正我住一樓，我無所謂！”

他耍起了無賴，徹底把路給堵死了。

協(xié)調(diào)會，再一次不歡而散。

鄰居們看著劉阿姨，眼神里滿是同情和無奈。他們知道，這事兒，怕是真沒戲了。

04

然而，幾天后，事情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

一支專業(yè)的施工勘測隊，帶著各種儀器，來到了3號樓下。

他們是劉阿姨女兒通過正規(guī)渠道，聯(lián)系的電梯公司派來的，準(zhǔn)備對樓體進(jìn)行數(shù)據(jù)采集，為設(shè)計安裝方案做準(zhǔn)備。

“根據(jù)《民法典》第二百七十八條，舊樓加裝電梯，只需要由本單元專有部分面積占比三分之二以上的業(yè)主且人數(shù)占比三分之二以上的業(yè)主參與表決，并經(jīng)參與表決專有部分面積四分之三以上的業(yè)主且參與表決人數(shù)四分之三以上的業(yè)主同意，就可以進(jìn)行。我們已經(jīng)滿足了法定條件?！?/p>

這是女兒告訴劉阿姨的原話。

她們決定，繞開錢大爺，啟動合法程序。

可她們還是低估了錢大爺?shù)臒o賴程度。

錢大爺一看到施工隊在樓下支起了經(jīng)緯儀，立刻就從家里沖了出來。

“干什么呢？你們干什么呢？誰讓你們來的！”

他像一頭被侵犯了領(lǐng)地的雄獅，沖到工人面前，張開雙臂攔住。

“我告訴你們，這樓是我的家！沒有我的同意，誰也別想在這墻上鉆一個眼兒！”

工人們被這陣勢嚇了一跳，連忙解釋：“大爺，我們就是做個前期勘測，采點數(shù)據(jù)，不動墻。”

“勘測也不行！”錢大爺一屁股坐在了工人準(zhǔn)備測量的地方，“今天我就坐這兒了！我看誰敢動！”

物業(yè)小張和劉阿姨趕緊跑下樓。

“錢大爺！您這是違法阻撓施工！”劉阿姨急了。

“違法？我保衛(wèi)我的家園，怎么就違法了？”錢大爺梗著脖子喊，“劉淑芬，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為了賣房子，要把我們整棟樓都搭進(jìn)去！”

他開始滿嘴噴糞，什么難聽罵什么。

劉阿姨氣得渾身發(fā)抖，她拿出手機，打開了錄像功能，對著錢大爺。

“錢建國，你繼續(xù)罵！你繼續(xù)鬧！你今天所做的一切，我都會錄下來，作為證據(jù)提交給街道和法院！到時候，看看法律是支持你這個無理取鬧的，還是支持我們這些依法辦事的人！”

提到法院，錢大爺有了一瞬間的遲疑。

但很快，那股無賴的勁頭又占了上風(fēng)。他料定劉阿姨只是嚇唬他。

他眼珠子一轉(zhuǎn)，心生一計。

05

“法院？你嚇唬誰呢？”

錢大爺冷笑一聲，突然往地上一躺，四肢張開，擺成一個“大”字。

“哎喲！我不活啦！樓上的鄰居逼死人啦！”

他開始在地上撒潑打滾，一邊滾一邊哭嚎：“我一個孤寡老人，沒人疼沒人愛啊！他們仗著人多，欺負(fù)我?。∵@日子沒法過啦！”

這一下，把所有人都看傻了。

工人們面面相覷，不敢上前。鄰居們指指點點，又好氣又好笑。

劉阿姨舉著手機，錄也不是，不錄也不是，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她知道，今天這事，又黃了。

錢大爺躺在地上，透過眼縫，看到所有人都拿他沒辦法，嘴角勾起一絲得意的冷笑。

他知道，自己贏了。

只要他豁出這張老臉，誰也別想動這棟樓一磚一瓦。

僵持了半個多小時，劉阿姨無奈地?fù)]了揮手，對工人們說：“師傅們，今天辛苦了，先收工吧。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p>

人群漸漸散去。

錢大爺這才慢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像個得勝的將軍，哼著小曲回了家。

他以為，這事就這么被他徹底攪黃了。

當(dāng)天晚上，他吃了三大碗飯，又喝了二兩小酒，心滿意足地睡下了。

睡到半夜，他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了。

那聲音，像是從地底下傳來的。

“咚……咚……咚……”

沉悶、有力，而且極富節(jié)奏。

一聲一聲，仿佛直接敲在他的心臟上。

“什么動靜？”

錢大爺迷迷糊糊地坐起來，豎起耳朵聽。

“咚……咚……咚……”

聲音還在繼續(xù)，而且越來越清晰，好像……好像就在他家窗戶底下！

他心里一陣發(fā)毛，猛地掀開被子，光著腳跑到窗邊，一把拉開了窗簾。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遠(yuǎn)處有幾盞昏黃的路燈。

可就在他家樓下的那片空地上，一個高大的黑影，正舉著一把碩大的鐵錘，一次又一次地，奮力砸向地面！

那黑影背對著他，看不清臉。

“咚！”

又是一錘！火花四濺！

錢大爺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那人砸的不是別處，正是一塊厚重的水泥板！而在那水泥板旁邊的地上，赫然放著一個牌子，上面用紅油漆寫著兩個字：

“奠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