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三十五歲，一個本該是家庭頂梁柱的年紀(jì)。

可整整十年，十年了，他的世界只有那間不到十五平米的臥室。

除了偶爾在深夜像影子一樣下樓扔垃圾，或是從外賣員手中接過一份冰冷的餐盒，他再未踏足過外面的陽光。

在鄰里街坊的嘴里，他的名字早已模糊，取而代-"巨嬰"。

這個稱號，像一把淬了毒的軟刀子，每天都在凌遲著他母親——老張阿姨的心。它更像一個幽靈，盤旋在這棟破舊的居民樓上空，成了人們在每一個無聊的午后，最津津樂道的談資和笑料。

01

天，剛透出一點(diǎn)魚肚白。

城市還在沉睡，但老張阿姨的生物鐘，比鬧鈴還要準(zhǔn)時。

她躡手躡腳地爬起來，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睡衣，在昏暗中勾勒出她瘦削的輪廓。她甚至不敢開燈，摸著黑走進(jìn)廚房，生怕一點(diǎn)光亮、一點(diǎn)聲響，會打擾到里屋那個“皇帝”的清夢。

“咕嘟，咕嘟……”

小米粥在鍋里翻滾著，米香一點(diǎn)點(diǎn)溢出，這是這個家唯一的、屬于清晨的溫暖氣息。

她熟練地從冰箱里拿出昨晚就剁好的韭菜肉餡，開始和面。面粉、水，在她那雙布滿老繭的手中，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光滑的面團(tuán)。她把面團(tuán)放在案板上，蓋上濕布，整個過程，安靜得像一部默片。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陣汽車發(fā)動的聲音。

老張阿姨下意識地探頭望去，正好看見對門老劉家的兒子，一個叫小林的年輕人，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精神抖擻地鉆進(jìn)車?yán)?，上班去了?/p>

陽光灑在小林梳得油亮的頭發(fā)上，也刺痛了老張阿姨的眼睛。

她的心，猛地一揪。

多好的小伙子啊，聽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公司的部門經(jīng)理了，月薪好幾萬呢！

再想想自己的兒子……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無力感，像藤蔓一樣瞬間纏住了她的心臟。她靠在冰冷的灶臺上，長長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口氣里，有羨慕，有失落，更有對命運(yùn)無聲的質(zhì)問。

“吱呀——”

里屋的門，終于開了。

老張阿姨立刻收起所有情緒，臉上堆起一絲習(xí)慣性的微笑，回過頭去。

“小張，醒啦？媽給你……”

話沒說完，就卡在了喉嚨里。

兒子小張，頂著一頭亂草似的頭發(fā)，雙眼無神，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從她身邊走過，進(jìn)了廁所。他身上那件灰色的T恤已經(jīng)起了球，散發(fā)著一股隔夜的、沉悶的氣味。

幾分鐘后，廁所門開，他又像個夢游的人一樣，飄回了自己的房間。

“砰?！?/p>

門關(guān)上了，隔絕了兩個世界。

老張阿姨臉上的笑容，一點(diǎn)點(diǎn)僵住，然后碎裂，最后只剩下無盡的苦澀。

她將烙好的韭菜盒子，金黃酥脆，用盤子盛好，又倒了一杯溫水，像一個虔誠的信徒，端著貢品，走向那扇緊閉的門。

“咚咚?！彼p輕地敲了兩下。

“小張，早飯好了，快趁熱吃。”

“……嗯?！遍T里傳來一聲極不耐煩的、含混的鼻音。

老張阿姨在門口站了一分鐘，兩分鐘……里面再沒有任何動靜。

她知道，他又戴上耳機(jī)了。

無奈之下，她只能自己推開門。

一股混合著泡面、汗味和電子產(chǎn)品發(fā)熱的古怪氣味撲面而來，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房間里暗無天日，厚重的遮光窗簾將一切光明都拒之門外，唯一的光源，是那臺巨大的電腦屏幕。

屏幕上，刀光劍影，廝殺正酣。

小張戴著巨大的耳機(jī)，弓著背，像一尊雕像，只有手指在鍵盤和鼠標(biāo)上瘋狂地跳動。

“中路！中路！會不會支援??！一群豬！”他對著麥克風(fēng)低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老張阿姨把餐盤放在桌角唯一的一塊空地上，聲音放得更低，近乎哀求。

“先吃口飯吧，兒子，胃要緊?！?/p>

小張似乎被打斷了節(jié)奏，極度不爽地扭過頭，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老張阿姨很熟悉。

不是兒子的眼神，而是一種陌生、煩躁、甚至帶著一絲厭惡的眼神。

“放哪兒！煩不煩！”

三個字，像三根冰冷的針，扎進(jìn)老張阿姨的心里。

她張了張嘴，那些在心里演練了無數(shù)遍的話——“你都三十五了”、“你看看人家小林”、“媽老了，養(yǎng)不動你了”——全都堵在喉嚨里，變成了灼熱的酸楚。

她什么也沒說，默默地退了出去，用盡全身力氣，才把門輕輕地帶上，沒發(fā)出一絲聲響。

她怕自己的聲音再大一點(diǎn)，會驚擾到那個她越來越不懂的“巨嬰”。

客廳里，陽光透過窗戶照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可老張阿姨卻覺得渾身冰冷。

她坐在飯桌前，看著墻上那張已經(jīng)發(fā)黃的老照片。照片里，十幾歲的小張穿著一中學(xué)的校服，胸前戴著紅花，手里拿著一張“奧林匹克物理競賽一等獎”的證書，笑得比陽光還要燦爛。

那時候的他，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點(diǎn)，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老張阿姨伸出手，想摸一摸照片里兒子的笑臉，可眼淚卻不爭氣地先掉了下來，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餐桌上。

02

老家屬院的午后，總是慵懶而喧囂。

樓下那片被踩得光禿禿的小花園，是小區(qū)里信息流轉(zhuǎn)的中心樞紐。幾個退休的老頭老太太，一人搬個小馬扎，圍成一圈，就開始了每天的“時事評論”。

“哎喲，李大姐，今天氣色不錯?。斓藉X啦？”

“去你的！”說話的是三樓的李阿姨，她生得一副精明相，嗓門洪亮，一雙三角眼總是在四處搜尋著新聞素材。她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跟你們說個大事兒！”

大家立刻來了精神，湊了過去。

“老劉家那個小林，你們知道吧？就開白色小汽車那個。”

“知道知道，出息孩子嘛！”

“何止是出息！”李阿姨一拍大腿，聲調(diào)高了八度，“人家上個禮拜，又升了！現(xiàn)在是總監(jiān)了！公司還給配了車！昨天我親眼看見老劉家的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說是公司發(fā)的福利！”

“我的天！總監(jiān)！那得掙多少錢?。俊?/p>

“這才是養(yǎng)兒子?。」庾谝?！”

話題一開，就收不住了。住在對門的王大爺，一個退休的老干部，總喜歡背著手，做總結(jié)性發(fā)言。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圈，眼神輕蔑地朝五樓瞥了一眼。

“這就叫龍生龍，鳳生鳳。有的人家啊，養(yǎng)出來的是麒麟，給祖上添光。有的人家呢，養(yǎng)出來的就是個……哼，四腳吞金獸！不對，是連金都吞不來，只會喝血的巨嬰！”

“巨嬰”兩個字，他說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氣氛瞬間變得熱烈而詭異。

“王大哥你這比喻，絕了！喝血！可不是嘛！我聽說老張把自己的養(yǎng)老金都給他了，自己連件新衣服都舍不得買！”

“造孽哦！我昨天半夜聽見他家還有動靜，叮叮咣咣的，肯定又是在打那個破游戲！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不務(wù)正業(yè)，天天跟個沒斷奶的娃娃一樣，我都替老張臉紅！”李阿姨的語調(diào)充滿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優(yōu)越感。

“臉紅？人家臉皮厚著呢！跟城墻拐角似的！要是我兒子敢這樣，我腿給他打斷！”

“你們說，他這樣十年不出門，是不是心理上……有啥大病??？”一個聲音弱弱地問。

王大爺把煙頭在地上碾滅，下了最后的審判。

“什么大??？就是懶！是骨子里的爛！是被他那個媽給慣出來的！這種人，就是社會的寄生蟲，是我們小區(qū)的恥辱！晦氣！”

“寄生蟲！”

“恥辱！”

“晦氣！”

這些詞語，一個比一個惡毒，像一把把淬了毒的飛刀，在空氣中呼嘯。它們精準(zhǔn)地、毫無阻礙地，穿透了稀薄的空氣，飛向了五樓那扇緊閉著、卻仿佛透明的窗戶。

03

“Double Kill!（雙殺）”

“Triple Kill!（三殺）”

“Rampage!（暴走）”

電腦里傳來激昂的、令人熱血沸騰的音效。小張操控的英雄，在虛擬的峽谷里大殺四方，無人能擋。

然而，屏幕前的他，臉上卻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

他緩緩摘下了耳機(jī)。

瞬間，虛擬世界的喧囂褪去，現(xiàn)實(shí)世界的嘈雜，如潮水般涌來，將它瞬間淹沒。

樓下那些尖酸刻薄的議論，每一個字，都像被擴(kuò)音器放大了一樣，清晰地鉆進(jìn)他的耳朵。

“……巨嬰……”

“……喝血……”

“……心理有病……社會的寄生蟲……”

“……我們小區(qū)的恥辱！晦氣！”

他的手，僵在鼠標(biāo)上，指節(jié)因?yàn)檫^度用力而發(fā)出“咯咯”的輕響。電腦屏幕幽藍(lán)的光，映在他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臉上，青筋在額角隱隱跳動。

一股滾燙的血，直沖頭頂。

屈辱和憤怒，像巖漿一樣在他胸中翻滾，幾乎要噴薄而出。

他猛地站起身，幾步?jīng)_到窗邊。他多想，多想一把推開那扇窗，對著樓下那些人，用盡全身力氣嘶吼：“你們知道什么！你們憑什么這么說我！你們這群長舌婦！”

可是，他的手放在窗扣上，卻像有千斤重，怎么也推不開。

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不是因?yàn)楹洌且驗(yàn)橐环N深入骨髓的無力和悲涼。

他能說什么？

說自己不是巨嬰？可他現(xiàn)在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靠母親？

說自己不是廢物？可他十年沒有工作，沒有一分錢收入，這又怎么解釋？

那些真相，那些被他死死埋在心底的秘密，他說不出口。說了，誰會信？這個世界，只相信他們眼睛看到的。

就在他內(nèi)心激烈交戰(zhàn)，痛苦得快要窒息的時候，房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了。

老張阿姨端著一盤剛洗好的蘋果，走了進(jìn)來。她的臉色，比鍋底還要黑。顯然，樓下的議論，她也聽得一清二楚。

“小張！你聽見沒有！你聽見人家怎么戳我的脊梁骨了嗎！”

她把果盤重重地砸在桌上，蘋果滾落了一地。她終于爆發(fā)了，積壓了多年的委屈和怨氣，在這一刻決堤。

“我求求你了！我跪下來求你行不行！你給我爭口氣！你但凡出去找個掃大街的工作，媽這張老臉也不會被人家踩在地上！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才甘心?。　?/p>

母親的哭喊，比樓下那些辱罵更像一把利刃，精準(zhǔn)地插進(jìn)了他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他最怕的，不是全世界的誤解。

他最怕的，是母親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失望。

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痛，像被砂紙狠狠磨過。他想解釋，想說“媽，不是你想的那樣”，可最終，發(fā)出的只有一個嘶啞的、破碎的音節(jié)。

看著母親通紅的眼睛和花白的頭發(fā)，他所有的憤怒、所有的委屈，瞬間都化作了鋪天蓋地的自我厭棄。

或許，他們說得對。

我就是個廢物。

是個寄生蟲。

是個累贅。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背對著痛哭的母親，用盡全身的力氣，伸出手。

“啪嗒”一聲。

窗戶被嚴(yán)絲合縫地關(guān)上了。

整個世界，連同那些惡毒的咒罵和母親絕望的哭聲，都被徹底隔絕在了窗外。

房間里，只剩下比死亡還要可怕的，一片死寂。

04

一場劇烈的風(fēng)暴過后，留下的往往不是平靜，而是廢墟。

從那天起，小張的世界，徹底化為了一片廢墟。

他不再碰游戲了。

那臺曾經(jīng)是他唯一精神寄托的高配電腦，如今只是一個昂貴的擺設(shè)。他每天就坐在電腦前，一動不動，像一尊失去了靈魂的蠟像。

屏幕有時候是黑的，映出他自己那張空洞麻木的臉；有時候，他會打開一個文檔，白色的頁面上，只有一個黑色的光標(biāo)，固執(zhí)地、不知疲倦地閃爍著，像他那已經(jīng)走到了末路的心跳。

他開始拒絕進(jìn)食。

老張阿姨心急如焚，她后悔了，后悔自己那天說了那么重的狠話。她開始像贖罪一樣，變著法地討好他。

今天燉一鍋他最愛喝的蓮藕排骨湯，軟糯脫骨，香氣四溢。

“兒子，喝點(diǎn)湯吧，媽熬了一下午呢……”

“不餓?！?/p>

明天，她又托人從很遠(yuǎn)的地方買來他小時候最愛吃的點(diǎn)心。

“小張，你看媽給你買了什么？嘗一個，就一個，好不好？”

“沒胃口。”

回答永遠(yuǎn)是冷冰冰的、毫無起伏的幾個字，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墻。

有一次，老張阿姨實(shí)在沒辦法，看著幾乎要脫形的兒子，她哭著說：“兒子，是媽錯了，媽不該逼你，你別這樣折磨自己，也別折磨我，行嗎？”

小張終于有了一點(diǎn)反應(yīng)。

他緩緩地轉(zhuǎn)過頭，看著母親，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閃過一絲微光。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

老張阿姨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滿懷期待地看著他，以為他終于要開口了。

然而，幾秒鐘后，那絲微光又熄滅了。

他轉(zhuǎn)回頭去，繼續(xù)對著空白的屏幕發(fā)呆，留給母親一個決絕的、令人心碎的背影。

那一刻，老張阿姨心中剛剛?cè)计鸬南Ｍ?，被一盆冰水，從頭到腳，澆得徹徹底底。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像深海的寒流，瞬間包裹了她。

她意識到，兒子不是在跟她賭氣。

他是在用一種最殘忍的方式，跟這個世界，也跟他自己，做最后的告別。

她瘋了一樣沖出家門，想去找人求助?？烧驹跇堑览?，她又能找誰呢？找那些曾經(jīng)嘲笑過她兒子的鄰居？還是找遠(yuǎn)在天邊、早已不相往來的親戚？

她像一個溺水的人，四周空無一物，抓不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05

太陽照常升起。

然而，有的人，卻永遠(yuǎn)地留在了黑暗里。

老張阿姨是在清晨發(fā)現(xiàn)小張的。

在無數(shù)次敲門無人應(yīng)答后，她用備用鑰匙打開了那扇門。

她的兒子，穿著一身他衣柜里最干凈的運(yùn)動服，像一個終于可以安睡的、疲憊的孩子，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走的時候，臉上沒有痛苦，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解脫般的平靜。

“啊——?。?！”

一聲凄厲到扭曲的慘叫，撕裂了整個家屬院的清晨。

老張阿姨的世界，在這一瞬間，天塌地陷，萬物成灰。她甚至沒有力氣去擁抱兒子冰冷的身體，整個人就軟了下去，癱坐在地上，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野獸般的悲鳴。

救護(hù)車的鳴笛，警車的警燈，鄰居們驚慌的臉，所有的一切，在她眼中都變成了一片模糊的、混亂的色塊。

樓下，再次聚滿了人。

那些熟悉的面孔上，此刻寫滿了震驚、惶恐，以及一絲無法掩飾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心虛。

李阿姨的嘴巴張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往日的精明刻薄蕩然無存。

王大爺靠在墻角，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煙霧繚O繞中，他那張總是充滿批判神情的臉，第一次露出了迷茫和悔意。

“唉……怎么就……這么想不通呢……”

“前幾天不還好好的嗎……”

“老張……這可怎么活啊……”

可惜，所有的議論和嘆息，都再也無法抵達(dá)那個已經(jīng)遠(yuǎn)去的年輕人的耳中。

在親戚的幫助下處理完后事，老張阿姨像一具行尸走肉，被送回了那個已經(jīng)空了的家。

她拒絕了所有人的陪伴，一個人，走進(jìn)了兒子的房間。

她要在這里，陪兒子最后坐一會兒。

這個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間，十年了，她好像還是第一次這么仔細(xì)地打量。

桌上，電腦屏幕已經(jīng)漆黑，旁邊疊放著幾本厚厚的、關(guān)于“Python”和“AI算法”的書，書頁的邊緣已經(jīng)卷起，上面還有密密麻麻的筆記。

床頭，那張一家三口的合影，相框被擦得锃亮。

一切，都和他平時在的時候一樣，仿佛他只是出門去買一包煙，馬上就會回來。

老張阿姨伸出顫抖得不成樣子的手，拉開了書桌的抽屜。

她想找到一點(diǎn)，任何一點(diǎn)，兒子留下的痕跡。

抽屜里很空，只有一個陳舊的、深藍(lán)色的硬殼筆記本。

這個本子，她有印象。是兒子上高中時，得物理競賽獎，學(xué)校發(fā)的獎品。他寶貝了好久。

她像捧著一件稀世珍寶一樣，把筆記本捧在手心，吹開上面的一層薄灰。

她想知道，在她看不見的那些日日夜夜，兒子的世界里，到底寫了些什么。

她用抖得幾乎握不住筆的手，翻開了筆記本的第一頁。

只看了一眼，她整個人，就像被一道天雷劈中，瞬間僵住了。

她的呼吸，猛地停滯。

她的眼睛，瞬間瞪得像銅鈴，血絲迅速爬滿眼球。

她以為早已流干的眼淚，在這一刻，像是找到了一個決堤的口子，瘋狂地、洶涌地奔涌而出，大顆大顆地砸在泛黃的紙頁上，洇開了一團(tuán)團(tuán)墨跡。

就在她震驚到靈魂出竅，身體搖搖欲墜的時候，一個東西，因?yàn)楣P記本的傾斜，從夾層里“啪嗒”一聲，滑落了出來，掉在了地板上。

是一本嶄新的、被保存得很好的銀行存折。

老張阿姨緩緩地、機(jī)械地低下頭，目光從筆記本上那一行行讓她肝膽俱裂的字跡，艱難地移到了地上的存折上。

她彎下腰，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那本薄薄的存折撿了起來。

當(dāng)她看清存折上戶主的名字，和后面那一長串讓她無法理解的、天文數(shù)字般的余額時，她瞪大了雙眼，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瞬間凝固了。

怎么可能？

這……這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