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陳默,弟弟叫陳亮。我們名字里的“默”和“亮”,恰好是我們性格的真實寫照。我沉悶,不愛說話,像一塊扔進水里都不會冒泡的石頭。而弟弟,則像夏日正午的太陽,耀眼、熱烈,能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然而,7天前,這顆太陽熄滅了。
村東頭的那條河,我們從小就在那里玩耍。它在夏天是孩子們的樂園,卻也在那個午后,變成了吞噬生命的惡魔。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場景——幾個大人合力將弟弟從水里撈上來,他渾身濕透,臉色青紫,平日里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緊緊閉著,再也沒有睜開。
我當(dāng)時就在不遠處,如果我能早一點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如果我沒有因為他搶了我的游戲機而跟他賭氣,如果……可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
父母哭得撕心裂肺,幾乎昏厥過去。整個陳家,都被一片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悲傷籠罩。操辦后事的是奶奶。
奶奶是我們村里最年長的人之一,見過的生離死別比我吃過的鹽還多。在所有人都亂作一團的時候,只有她異常地鎮(zhèn)定。她沒有流一滴淚,只是拄著拐杖,默默地看著弟弟冰冷的身體,渾濁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讓人把弟弟的遺體安放在堂屋正中央的涼床上,用白布蓋著。靈堂簡單地布置了起來,長明燈、香爐、紙錢,一樣不少。
做完這一切,奶奶把我叫到一邊,昏暗的油燈下,她的臉一半隱在陰影里,顯得格外嚴(yán)肅。
“小默,”她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從今晚開始,你要為小亮守靈7天?!?/p>
我點點頭。作為哥哥,這是我該做的。
“這7天里,你不能離開堂屋半步,尤其是晚上。”她繼續(xù)說,語氣不容置喙,“還有,這個東西,你必須戴上?!?/p>
說著,她從黑色的衣兜里掏出一根紅色的細繩。那繩子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紅得有些發(fā)黑,像是浸透了什么東西,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一種詭異的光澤。
“這是什么?”我忍不住問。
“這是‘牽魂繩’?!蹦棠痰难凵褡兊蒙铄淦饋恚靶×潦悄缢赖?,死得急,怨氣重,魂魄容易被水鬼勾走,回不了家。這根繩子,一頭系著你,一頭就等于系著他。你是他唯一的哥哥,血脈相連,有你在這里守著,他的魂魄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安安穩(wěn)穩(wěn)地去投胎?!?/p>
她的解釋聽起來有些荒誕,但在當(dāng)時那種氛圍下,我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我能感覺到,奶奶不是在開玩笑。
她抓過我的左手手腕,將那根紅繩系了上去。繩子剛一接觸到我的皮膚,我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那是一種刺骨的冰涼,仿佛不是一根繩子,而是一條從冰窖里爬出來的蛇。
奶奶打了個死結(jié),然后用她那干枯得像樹皮一樣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
“記住,7天之內(nèi),無論發(fā)生什么,絕對不能摘下它。7天之后,奶奶會親自來給你解開。否則……后果自負。”
最后四個字,她說得極輕,卻像四顆釘子,狠狠地楔進了我的心里。
就這樣,我戴著這根冰冷的紅繩,開始了為弟弟守靈的第一個夜晚。窗外,夜色濃得化不開,連一聲蟲鳴都聽不到。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堂屋中央那具冰冷的尸體。
02
守靈的第一夜,出奇地平靜。
我跪在蒲團上,機械地給火盆里添著紙錢?;鸸馓S,映著我的臉忽明忽暗。堂屋里彌漫著一股燒紙的煙味和香燭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獨屬于死亡的氣息。
我不敢去看那張蓋著白布的涼床,卻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瞥。白布之下,隱約勾勒出弟弟瘦小的輪廓。那個曾經(jīng)活蹦亂跳,追在我身后喊“哥哥、哥哥”的身體,如今就那樣安靜地躺著,一動不動。
巨大的悲傷和悔恨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我一遍遍地回想那個下午,每一個細節(jié)都像刀子一樣割在心上。是我,是我害死了他。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壓不下去。
也許是太過疲憊,后半夜的時候,我靠著墻角睡著了。
醒來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長明燈依然亮著,只是燈油快要見底了。我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手腕上的紅繩硌得我有些生疼。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繩子依舊是那種暗沉的紅色,緊緊地貼著我的皮膚。
接下來的兩天,也都相安無事。
白天,親戚鄰里會來吊唁。大人們的嘆息聲,女人們的哭泣聲,讓這個本就壓抑的家更添了幾分悲戚。我像個木偶一樣,麻木地向每一個前來吊唁的人磕頭還禮。父母的眼睛腫得像核桃,他們幾乎不跟我說話,我能從他們的眼神里看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責(zé)備。
我知道,他們也認(rèn)為是我沒有照顧好弟弟。
每當(dāng)夜深人靜,只剩下我一個人守在靈堂時,那種詭異的感覺就會再次浮現(xiàn)。手腕上的紅繩,似乎變得比白天更冷了。有時候,我會產(chǎn)生一種錯覺,感覺繩子的另一端,真的牽著什么東西。
那種感覺很微妙,就像釣魚時,魚兒在水下輕輕觸碰魚餌,浮標(biāo)隨之微微一沉。我手腕上的紅繩,偶爾也會有那么一絲極輕極輕的拉扯感。
每一次,我都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是神經(jīng)太過緊張導(dǎo)致的幻觸。
直到第三天夜里。
那天晚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點打在屋檐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沉悶的聲響。我照例跪在蒲團上燒紙,眼皮越來越沉。就在我昏昏欲睡之際,一陣清晰的“滴答”聲,將我瞬間驚醒。
聲音不是來自屋檐,而是來自……屋里。
我猛地抬起頭,循聲望去。
聲音的來源,是堂屋中央的涼床。一滴一滴的水,正順著白布的邊緣,滴落在下面的地板上,匯成一小灘水漬。
滴答……滴答……
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清晰得可怕。
我的頭皮“嗡”地一下就炸開了。弟弟已經(jīng)被撈上來三天了,身體里的水早就應(yīng)該排干了,怎么可能還在滴水?
我死死地盯著那塊白布,心臟狂跳不止。我仿佛能看到,那塊白布下面,弟弟的身體正像一塊飽含水分的海綿,不斷地向外滲著冰冷的河水。
恐懼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我想喊,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想逃,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就在這時,手腕上的紅繩猛地一緊!
那不是錯覺!那是一種清新無比的拉扯感,仿佛繩子的另一端,有什么東西在用力地拽我!那股力量不大,卻帶著一股陰冷的寒意,順著我的手臂,瞬間傳遍了全身。
我嚇得魂飛魄散,幾乎是本能地朝后一縮。
“啪嗒?!?/p>
拉扯感消失了。
與此同時,那“滴答”的水聲,也戛然而止。
一切又恢復(fù)了寂靜,仿佛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只有地板上那一小灘水漬,和手腕上勒出的紅印,提醒著我那不是夢。
我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jié)裢噶撕蟊?。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奶奶的話或許并不是迷信。這根紅繩,這個靈堂,這7天的守靈,背后一定隱藏著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03
經(jīng)歷了第三晚的驚魂事件后,我對這間屋子,對奶奶給我的這根紅繩,產(chǎn)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白天,我試著向奶奶暗示夜里發(fā)生的事情。我跟她說,晚上屋里冷,還有點潮。
奶奶只是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古井無波,卻仿佛能洞穿一切。她說:“守靈本就是陰陽交界的事,有點動靜很正常。你只要記住我的話,守好你的本分,戴好你的繩子,就不會有事?!?/p>
說完,她又往香爐里添了一把香,不再理我。
她的鎮(zhèn)定,反而讓我更加心慌。
第四天,第五天,靈堂里的怪事愈演愈烈。
我總能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有時候是微弱的哭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貼著我的耳朵在哭,仔細去聽,卻又什么都沒有。那哭聲很像弟弟,每次都讓我心如刀絞。
還有的時候,我會聞到一股濃烈的水腥味。就像夏天河邊漲水時,水草和淤泥混合在一起的那種味道,憑空出現(xiàn),又憑空消失。
最讓我毛骨悚然的,是我好像看到了“東西”。
那是一個模糊的、濕漉漉的黑影,總是在我眼角的余光里一閃而過。有時候在門口,有時候在窗邊,有時候,甚至就站在靈床的旁邊。它很矮小,跟我弟弟差不多高。每當(dāng)我猛地轉(zhuǎn)過頭去,它就消失不見了,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空氣。
手腕上的紅繩,拉扯感也越來越頻繁。有時是輕輕一拽,有時卻像是有人在跟我角力,拽得我手腕生疼。而且我發(fā)現(xiàn),這根紅繩的顏色,似乎變得更深了,那種暗紅色,幾乎快要變成了黑色,上面還泛著一層油膩膩的光。
我被折磨得幾近崩潰。白天精神恍惚,食不下咽,晚上則要睜大眼睛,對抗著無邊的恐懼和睡意。我不敢睡,我怕一閉上眼,那個濕漉漉的黑影就會湊到我面前,我怕一睜開眼,就會看到弟弟那張青紫的臉。
我甚至開始產(chǎn)生幻覺。我總覺得,那塊白布下的身體,好像動過。它的姿勢,似乎和前一天有些微的不同。
我把這些發(fā)現(xiàn)告訴父母,但他們只是以為我悲傷過度,又加上連續(xù)幾天沒有休息好,出現(xiàn)了幻覺。爸爸嘆著氣讓我別胡思亂想,媽媽則只是抱著我默默地流淚。
沒有人相信我。
在這座房子里,我成了一個孤島。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只有我,獨自一人面對著這詭異的一切。我開始懷疑,弟弟的魂魄是不是真的回來了?他是不是因為怨恨我沒有救他,所以回來報復(fù)我?
這個想法讓我不寒而栗。
第五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到自己又回到了弟弟出事的那條河邊。河水不再清澈,而是渾濁的墨綠色,水面上飄著一層厚厚的水草。弟弟就在河中央,只露出一顆頭,拼命地向我招手。
“哥,救我……哥,我好冷……”
他的聲音微弱而絕望,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我瘋了一樣想沖過去救他,可我的腳卻像被釘在了原地,怎么也動不了。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點一點地沉入水底,那雙求助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就在他完全被河水吞沒的瞬間,我感覺我的手腕被人狠狠地抓住了。我低頭一看,抓住我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從水里伸出來的、泡得發(fā)白腫脹的手。
而那只手,正是我弟弟的手!
我嚇得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
我依然跪在靈堂里,長明燈的火苗在輕輕搖曳。一切都很正常,沒有濕漉漉的黑影,也沒有奇怪的哭聲。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原來只是個噩夢。
可當(dāng)我低下頭,看向我的手腕時,我的呼吸瞬間凝固了。
那根暗紅色的繩子上,不知何時,竟然纏繞著幾根濕漉漉的、散發(fā)著腥臭味的水草!
04
夢里的東西,出現(xiàn)在了現(xiàn)實里。
這個認(rèn)知,像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將我最后的心理防線徹底摧毀。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那只是幻覺。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弟弟,他真的回來了!而且,他就在這間屋子里,就在我身邊!
我發(fā)瘋似的想把手腕上的水草甩掉,但它們就像長在了紅繩上一樣,黏膩濕滑,怎么也弄不掉。那股來自河底的腥臭味,鉆進我的鼻腔,讓我陣陣作嘔。
恐懼壓倒了一切。我不想再待在這里了,一秒鐘都不想!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連滾帶爬地沖向堂屋的大門,手剛摸到冰冷的門栓,手腕上的紅繩就猛地一緊,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后面?zhèn)鱽?,硬生生地把我往后拖?/p>
我回頭一看,身后空無一人。
那股力量,就來自這根詭異的紅繩!它就像一條有生命的鎖鏈,死死地將我禁錮在這間屋子里。
“放開我!放開我!”我嘶吼著,拼命地掙扎,用另一只手去扯那根紅繩??伤鼒皂g得超乎想象,任憑我把指甲都摳斷了,也無法撼動它分毫。
繩子越勒越緊,仿佛要嵌進我的骨頭里。一股陰寒的氣息順著繩子蔓延上來,我的整條左臂都開始變得麻木、冰冷,失去了知覺。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奶奶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
“小默!你在做什么!”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喊道:“奶奶!救我!弟弟……弟弟他回來了!他要拉我走!”
奶奶快步走了進來,當(dāng)她看到我手腕上纏繞的水草時,那張一向鎮(zhèn)定的臉上,也閃過了一絲駭然。但她很快就恢復(fù)了冷靜。
她沒有來扶我,而是走到靈床前,拿起三炷香點燃,對著白布拜了三拜。
“小亮,”她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我知道你死得冤,心里有怨。但他是你哥哥,你們血脈相連,你怎么能害他?”
“有什么怨,有什么恨,都沖著我這個老婆子來。是我沒看好你們,是我沒用。放過你哥哥,讓他給你安安穩(wěn)穩(wěn)地守完這7天靈,我保你下輩子投個好胎,一生富貴平安?!?/p>
說完,她將三炷香插進了我面前的香爐里。
說來也怪,隨著那三炷香的青煙裊裊升起,我手腕上的拉扯感竟然真的減輕了。那股陰冷的寒意也慢慢退去,麻木的左臂逐漸恢復(fù)了知覺。
我顫抖著抬起手腕,只見那幾根濕漉漉的水草,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變干,最后化作了灰燼,從紅繩上脫落。
一切又恢復(fù)了平靜。
奶奶走到我身邊,扶起了癱軟的我。她的手很溫暖,讓我混亂的心緒稍微安定了一些。
“奶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guī)е耷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這根繩子……根本不是什么‘牽魂繩’,對不對?”
奶奶深深地嘆了口氣,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疲憊和悲傷。她扶著我坐下,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傻孩子,它確實是‘牽魂繩’。只不過……它不是牽小亮的魂回家,而是……牽著他的魂,不讓他走。”
我愣住了。
“小亮是溺水死的,這種死法的人,怨氣最重,魂魄也最兇。如果不加以束縛,七日之內(nèi),他的魂魄必會化為水鬼,不僅會留在淹死他的那條河里繼續(xù)害人,還會回到家里,帶走一個和他血緣最親的人去作伴……”
奶奶的聲音充滿了苦澀,“而家里和他最親的人,除了你父母,就是你這個唯一的哥哥……”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原來,這根紅繩不是為了保護弟弟,而是為了……囚禁他?是為了保護我?
“這個法子,叫‘七日鎖魂’。用至親之人的血脈作為鎖鏈,將兇死的魂魄困在靈堂七日。每日用經(jīng)文香火化解其怨氣。七日之后,怨氣消磨殆盡,魂魄就能得以安息?!?/p>
“那……如果失敗了呢?”我顫抖著問。
奶奶的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七日之內(nèi),紅繩斷,則前功盡棄。被鎖的兇魂會掙脫束縛,怨氣百倍,第一個要索命的,就是系繩之人?!?/p>
05
奶奶的話,像一盆冰水,從我的頭頂澆到了腳底。
我低頭看著手腕上那根顏色已經(jīng)深如墨跡的紅繩,它不再是一根普通的繩子,而是一顆綁在我身上的定時炸彈。我的性命,就維系在這根細細的繩索之上。
“為什么……為什么要選我?”我無法理解,“爸爸媽媽也可以……”
“因為你和小亮吵架了。”奶奶打斷了我,一字一句地說,“你對他心懷愧疚,這是最關(guān)鍵的‘引子’。只有你的愧疚,才能讓他對這根繩子產(chǎn)生感應(yīng),才能將他牢牢鎖住。”
原來如此。連我和弟弟吵架的事,奶奶都知道。她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一切。
我心中五味雜陳,有恐懼,有悲哀,還有一絲被利用的憤怒。但看著奶奶蒼老的面容,我什么也說不出口。我知道,她也是為了保護我,保護這個家。
“孩子,再堅持一天。”奶奶拍著我的肩膀,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絲懇求,“明天是第6天,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天。只要熬過了明天晚上,到了第7天頭一過,就沒事了。到時候,奶奶親自給你把繩子解下來,燒掉,就什么事都沒有了?!?/p>
我還能說什么呢?事到如今,我早已沒有退路。我的命,和弟弟的魂,都被這根紅繩綁在了一起。
我點了點頭,聲音嘶?。骸拔抑懒耍棠??!?/p>
第6天,終于來了。
這一天,天空陰沉得可怕,大塊大塊的烏云壓在村莊上空,仿佛隨時都要塌下來??諝鈵灥米屓舜贿^氣。
靈堂里的氣氛也壓抑到了極點。長明燈的火苗,不知為何,變成了詭異的幽綠色,飄忽不定。香爐里的香,無論點多少次,都會在燒到一半時莫名其妙地熄滅。
奶奶一整天都守在堂屋門口,嘴里念念有詞,神情緊張到了極點。她告訴我,今天晚上,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不能出聲,不能動,更不能有任何害怕的情緒。因為人的恐懼,是兇魂最好的養(yǎng)料。
我機械地點點頭,心里卻早已被恐懼填滿。
夜,終于還是降臨了。
比之前任何一個夜晚都要黑暗,伸手不見五指??耧L(fēng)在窗外呼嘯,像是無數(shù)冤魂在哀嚎。
子時剛到,異變陡生!
堂屋里的溫度驟然下降,仿佛瞬間進入了冰窖。我呼出的氣,都變成了白色的霧氣。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濃烈的水腥味,充斥了整個空間。
緊接著,我聽到了清晰的腳步聲。
吧嗒……吧嗒……
那是一個人赤著腳,踩在濕滑地面上的聲音。聲音由遠及近,一步一步,正朝著我走來!
我嚇得渾身僵硬,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牢記著奶奶的囑咐。
腳步聲在我的面前停了下來。
我能感覺到,“它”就站在我的面前,離我不到一尺的距離。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籠罩著我。我甚至能感覺到有冰冷的水珠,滴到了我的臉上。
我的心臟幾乎要從胸腔里跳出來,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我拼命地告訴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微弱,卻又無比熟悉的聲音,貼著我的耳朵響了起來:
“哥……你為什么……不救我……”
是弟弟的聲音!
我猛地睜開眼,卻什么也看不到,面前依舊是一片黑暗。
“哥……我好冷啊……水里好黑……我好怕……”
那個聲音帶著無盡的委屈和怨恨,一字一句地鉆進我的腦子里。
“你下來……陪我好不好?”
話音剛落,我感覺一雙冰冷濕滑的小手,突然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再也忍不住,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也就在我叫出聲的同一瞬間,手腕上的紅繩,猛地繃直,傳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拉力!我感覺我的靈魂都要被這股力量從身體里扯出去了!
我死死地盯著手腕上那根緊繃如鐵絲的紅繩,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不能斷!絕對不能斷!
然而,就在我最絕望的祈禱中,一個清脆得如同心弦斷裂的聲音,在死寂的堂屋里驟然響起。
“啪!”
那根被奶奶稱為無論如何都不會斷的紅繩……斷了。
它從我的手腕上滑落,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也就在繩子斷裂的那一刻,我面前那具蓋著白布的靈床,傳來“咯吱”一聲巨響——那沉重的棺材蓋,緩緩地、緩緩地,向上推開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