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夕陽西下,漫天云彩潑灑出紅橙紫金的巨幅畫卷時,公交司機老王竟失手把車停在了半路上。那天的火燒云實在太過跋扈,漫天彩緞飛舞,映得車窗內(nèi)一張張麻木灰敗的面孔驟然被點亮。老張頭僵在駕駛座上,車鑰匙擰到一半,喉嚨里發(fā)出不連貫的哽咽。車窗外奔流不息的車燈人潮瞬間失去了聲音,偌大城市成了老默片布景——原來磅礴自然面前,我們的日常竟這般易碎。
我們究竟渺小到什么地步?NASA“旅行者1號”飛掠土星軌道時,曾回望拍下了著名的“暗淡藍點”——在64億公里外的深空看去,地球不過太陽光束里一粒懸浮于幽暗中的微塵。所謂山河表里,帝國春秋,不過是附著在這粒塵埃上的一丁點起伏。人類萬載文明連成史詩,于宇宙138億年的壽命,尚不及星塵一瞬。倘若星辰有眼,人類的故事不過是無垠寂靜里微不可聞的嘆息:連我們最偉大的豐碑,于星塵視野中,恐不若草葉上一滴朝露折射的反光清晰。
正是這等渺小中,靈魂突然向無限星空敞開的一剎,悖謬般地顯出了它的重量。
當你偶被天際潑灑的絕色攫住目光時,這一刻的凝望便劃破了碌碌人生。它未必帶來塵世成功,但那一刻駐足觀看云霞飛涌的時刻,就像在混沌的日常河道里被無形的繩索拽?!阍?,心在,當下便在星河間顯出輪廓。此刻無關(guān)地位名位,只與一具能感知光芒的軀體有關(guān)。生命之重,在宇宙的荒蕪中竟源自對美的震顫。
宇宙從不許諾意義,但人之高貴恰在主動在無限荒寒里點燈熬油。甘肅戈壁,兩代牧羊人在朔風中數(shù)十年如一日種活梭梭樹,黃沙間辟出一點新綠,這選擇使他們在黃沙與藍天的永恒對峙中獲得沉實分量。某中學一個學生,省下午餐錢默默照顧教學樓后巷的流浪瘸腿老貓——微光般的選擇未必照耀他人,卻照見了自己靈魂深處不屈的紋理。當一個人于千頭萬緒中聽從內(nèi)心,那決斷的重量便壓得住星塵微茫。
更吊詭的是,宇宙的浩渺本身恰為這孤勇增輝。物理學家費米曾在午餐閑談中提出悖論:“宇宙如此之大,時間如此之長,外星文明理論上早該遍布星系,為何我們至今連半點電磁雜波都聽不見?”這空曠在物理層面令人不安,卻為靈魂的行動鍍上莊嚴。如同無邊沙漠中一株孤苗的搖曳,因其面對的是無際荒涼,那份倔強綠意才顯出非比尋常的重量。宇宙不響,卻以它的寂寥反襯凡人一念的可貴。
生命的質(zhì)感遠非存在即合理所能涵蓋。它是在星辰注視下的默默起身行走——是在公交站臺為懷抱嬰兒的女人拉開車門,是超市里收銀員疲倦后仍對老太太露出的一個笑紋,是在所有時代洪流不置一詞處,人類依舊選擇在有限時空中刻下善的印痕。星辰不語,卻像億萬深邃瞳孔映照塵世點點光輝:正是這光,為渺小劃出了不容抹滅的尊嚴。一花落,一星沉,都在各自的軌道上刻下過存在的深痕。
仰望天空吧,就像夕陽的余暉第一次造訪人間那般。那時古老恒星爆燃后的星塵正悄然聚合成你的眼睫——這一刻凝望晚霞的你身上,其實疊加著億萬星辰沉寂的光輝。星海無聲旋轉(zhuǎn),每一粒曾在亙古中旅行的星塵碎片,都注視著此刻站在大地上的凡人,如何在一瞥之間承載了整個宇宙的目光。
這并非虛妄的自我提升。那重量,是無數(shù)暗夜趕路人手中提燈的明光在茫茫宇宙圖景中刻下的坐標點——即使最微弱,也將證明,曾有過這般凝視存在過。
浩瀚虛空中,能“偷看”宇宙之美的生命本身,已在塵埃里筑起了永恒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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