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賠我錢?!?/strong>
“賠什么錢?大爺,您是不是搞錯了?”
“五萬塊!一分都不能少!”
當(dāng)那個曾經(jīng)在火車上受過他幫助的老人,堵在宿舍門口說出這句話時,老實巴交的打工漢張壘徹底懵了。
他咋也想不通,三個月前,他發(fā)善心在擁擠的火車上,給這位連座位都沒有的老大爺讓了個座,自己硬生生站了二十多個鐘頭,還好心給老人買了一只熱乎乎的燒雞。
這在張壘看來,不過是出遠(yuǎn)門在外,誰都有難處,搭把手的小事。
可他做夢都沒想到,這點發(fā)自內(nèi)心的善意,換來的不是一句遲來的感謝,而是一場從天而降的災(zāi)禍和一張五萬塊錢的“賬單”。
這位突然找上門來的老人,和他記憶里那個沉默寡言、瑟瑟縮縮的形象判若兩人。
那張讓他看完后臉色大變的紙上,到底寫了些什么?
這五萬塊錢的帳,又是從哪兒算起的?
01
張壘覺得,自己就像這巨大城市里一顆被擰得過緊的螺絲,隨時都可能崩牙。
他在這座被叫做“鵬城”的地方待了快十年,十年時間,足夠一個孩子長大,也足夠一個年輕人的棱角被徹底磨平。
每天早上六點半,工廠宿舍樓道里準(zhǔn)時響起的起床號,比任何鬧鐘都更讓他感到絕望。
那聲音尖銳,刺耳,像一把生銹的刮刀,一下一下刮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
他所在的電子廠,生產(chǎn)著這座城市里最光鮮亮麗的手機里頭,那些比米粒還小的零件。
可張壘自己,用的還是五年前那款摔破了屏幕的老人機,屏幕上那道裂紋,像一道永遠(yuǎn)無法愈合的傷疤。
廠里的日子,是一條沒有盡頭的流水線。
他負(fù)責(zé)給電路板刷錫膏,每天重復(fù)同一個動作上萬次,眼睛幾乎要盯瞎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焊點上。
下了班,回到八人一間的宿舍,空氣里永遠(yuǎn)彌漫著汗味、腳臭和泡面的混合氣味。
舍友們要么是倒頭就睡,鼾聲如雷,要么就是聚在一起打牌喝酒,吵吵鬧嚷。
張壘不喜歡這種熱鬧,他寧愿一個人縮在自己那張狹窄的上鋪,拉上簾子,隔絕出一個屬于自己的小世界。
他會打開手機,翻看家人的照片。
照片里,女兒笑得像朵太陽花,妻子雖然眼角有了皺紋,但笑起來還是那么溫柔。
每次看到這些,他心里那顆快要崩牙的螺絲,似乎又能稍微松上那么一絲。
回家,成了他每年唯一的念想。
今年國慶,廠里難得地放了七天長假,這消息一來,整個車間都沸騰了。
張壘提前一個月就開始盤算回家的事。
他想給女兒買那個她念叨了很久的遙控飛機,想給妻子買一件她舍不得買的漂亮衣裳,還想給老父親帶兩條好煙,給他那口老黃牙解解饞。
錢,他一分一分地攢著,從牙縫里省。
別人下館子,他在食堂吃最便宜的素菜。
別人買新衣服,他把舊工服洗了又洗,領(lǐng)口都磨破了。
可回家的路,比他想象的還要難。
節(jié)假日的火車票,簡直比登天還難。
他發(fā)動了全宿舍的工友一起幫他搶票,手機屏幕都快被戳爛了。
每一次滿懷希望地點進去,看到的都是灰色的“已售罄”三個字。
那三個字,像三盆冷水,從頭澆到腳,讓他心里拔涼拔涼的。
“壘哥,算了吧,今年別回了,路上人擠人,受那份罪干啥?!蹦贻p的工友小王勸他。
張壘只是搖搖頭,眼睛死死盯著手機屏幕。
他不能不回。
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女兒,今年國呈一定回去陪她放風(fēng)箏。
他忘不了去年過年沒回去,女兒在電話那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
那種感覺,比在車間里連續(xù)干十二個小時還要累,是心累。
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手機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個綠色的“預(yù)訂”按鈕。
一張硬座票,從鵬城到他老家那個十八線小縣城,要坐二十六個小時。
張壘的手指都在發(fā)抖,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點下了那個按鈕。
支付成功的提示音響起時,張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像虛脫了一樣癱在床上。
他搶到票了。
他能回家了。
宿舍里,工友們紛紛向他道喜,他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煙熏得有些發(fā)黃的牙。
那一天晚上,他破天荒地買了一瓶啤酒,半只燒雞,一個人在上鋪,慢慢地吃,慢慢地喝。
他覺得,這是他十年來,吃得最香的一頓飯。
02
踏上回家的路,是從擠進火車站那一刻開始的。
鵬城火車站,在任何時候都像一個燒開了水的鍋,人聲鼎沸,熱氣騰騰。
張壘背著一個比自己還寬的帆布包,里面塞滿了給家人買的禮物,沉甸甸的,壓得他腰都有些直不起來。
他隨著人潮,一步一步地挪向檢票口。
空氣中混雜著各種氣味,汗酸味,泡面味,還有劣質(zhì)香水的味道,熏得人頭昏腦漲。
周圍是南腔北調(diào)的說話聲,孩子的哭鬧聲,以及車站廣播里那毫無感情的女聲。
“各位旅客請注意,列車已經(jīng)開始檢票了……”
張壘緊了緊自己的背包帶,生怕被人流擠散了。
他看見一個年輕的媽媽,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拖著行李箱,急得滿頭大汗。
他也看見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茫然地站在人群中,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這個城市,把無數(shù)人吸引過來,又在他們離開的時候,給了他們最后一道考驗。
好不容易擠進了候車大廳,更是人山人海。
地上坐滿了人,連個下腳的地方都難找。
張壘找到一個靠墻的角落,把背包放在地上,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他從口袋里掏出那張來之不易的火車票,又看了一遍。
12車廂,78號座。
這是一個靠窗的位置,他特意選的。
他喜歡坐在窗邊,看外面的風(fēng)景一點點從高樓大廈,變成連綿的田野和山川。
那種感覺,就像是看著自己一點點地,從那顆冰冷的螺絲,變回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列車晚點了一個小時。
當(dāng)終于可以檢票上車的時候,人群像開了閘的洪水,猛地向檢票口涌去。
張壘被裹在人流里,感覺自己的腳都快離地了。
他死死護著胸前的口袋,那里頭裝著他大半年的積蓄。
上了車,找到自己的12車廂,更是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車廂里擠得水泄不通,過道上站滿了人,行李架上塞滿了大包小包。
張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了自己的78號座位前。
座位上,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正戴著耳機打游戲,把腳翹在對面的座位上。
張壘拍了拍他。
小伙子不耐煩地抬起頭,摘下一只耳機。
“我的座?!睆垑狙院喴赓W。
小伙子瞥了一眼他的票,撇了撇嘴,不情愿地把腳放了下來,挪到了里面的位置。
張壘終于坐下了。
他把背包艱難地塞到座位底下,然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火車終于緩緩開動了。
窗外的景象開始向后倒退,那些高聳的建筑,那些閃爍的霓虹,漸漸變得模糊,最終消失不見。
張壘的心,也跟著這趟列車,飛向了那個遙遠(yuǎn)的家。
車廂里依舊嘈雜。
他對面坐著一對中年夫婦,看打扮也是出來打工的,女人正拿著一個大蘋果在啃,男人則在閉目養(yǎng)神。
旁邊過道上,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女人,正輕聲哼著歌謠哄孩子睡覺。
更遠(yuǎn)處,幾個年輕人湊在一起打撲克,不時發(fā)出一陣陣哄笑。
這就是一趟典型的綠皮火車,載著一群和他一樣,為了生活四處奔波的普通人。
每個人臉上都寫著疲憊,但眼神里,又都藏著一份對目的地的期盼。
火車行駛了大概三四個小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車廂里的燈亮了,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泛著一層油光。
張壘有些餓了,他從包里拿出泡面,準(zhǔn)備去打開水。
就在他起身的時候,他注意到了一個人。
03
那時一個老人,就坐在車廂連接處的地板上,靠著冰冷的車廂壁。
老人看起來得有七十多歲了,頭發(fā)花白,臉上布滿了溝壑般的皺紋。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中山裝,腳上一雙布鞋,鞋面已經(jīng)磨破了。
他的身前放著一個破舊的蛇皮袋,袋口用繩子扎著,看不清里面裝了什么。
老人就那么靜靜地坐著,低著頭,整個人縮成一團,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顯得格外不起眼。
過道上人來人往,去廁所的,去打水的,去抽煙的,人們從他身邊跨過,偶爾還會有人不小心踢到他的腿,嘟囔一句“借過”,老人也只是默默地把腿再往里縮一縮,一言不發(fā)。
張壘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地刺了一下。
他想起了遠(yuǎn)在老家的父親,父親的背,似乎也是這樣,被歲月壓得有些彎了。
他端著泡面,從老人身邊走過,熱水的霧氣模糊了他的視線。
回到座位上,泡面的香氣在車廂里彌漫開來。
他對面的女人羨慕地看了一眼,對她丈夫說:“當(dāng)家的,要不咱也泡一碗?”
男人睜開眼,搖了搖頭:“省點吧,那玩意兒死貴,還不管飽?!?/p>
張壘默默地吃著面,但眼睛卻總是不由自主地,往那個角落瞟。
老人還是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
他是不是沒買到坐票?還是說,連站票都舍不得買,買的是最便宜的無座票?
張壘心里琢磨著。
這二十六個小時的路程,一個年輕人站著都夠嗆,更何況是這么大年紀(jì)的老人家。
他看到列車員推著小推車經(jīng)過,大聲叫賣著:“花生瓜子礦泉水了啊,啤酒飲料方便面了??!”
小推車從老人身邊經(jīng)過,老人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張壘心里那個念頭像一棵小草,破土而出,然后瘋狂地生長起來。
要不要把座位讓給他?
這個念頭一出來,另一個聲音立刻就在他腦子里反對。
你傻啊?二十多個小時的路,你自己站著?你明天到家腿還要不要了?
再說,這車上人這么多,憑什么就你讓?你看別人,有誰管了?
張壘看了一眼周圍,的確,大家似乎都對那個角落里的老人視而不見。
玩手機的,打牌的,聊天的,睡覺的,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對面的那個中年男人,甚至還朝著老人的方向,不易察覺地撇了撇嘴,眼神里帶著一絲嫌惡。
是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現(xiàn)在這社會,人性復(fù)雜,誰知道會怎么樣。
萬一是個騙子呢?新聞里不是常說,有些老人專門利用人的同情心騙錢。
張壘努力地想把那個念頭壓下去。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想讓自己睡一會兒。
可他怎么也睡不著。
老人的身影,總是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
他仿佛能感覺到那冰冷的地板,是怎樣一點點吸走人身上的熱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車廂里漸漸安靜下來,大部分人都開始打盹。
火車有節(jié)奏地“哐當(dāng)、哐當(dāng)”響著,像一首單調(diào)的催眠曲。
張壘睜開了眼睛。
他又看了一眼那個角落。
老人不知道從哪里摸出半個干硬的饅頭,就著一瓶礦泉水,小口小口地啃著。
他的動作很慢,很吃力,仿佛那饅頭硬得像石頭。
這一幕,徹底擊潰了張壘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線。
他站了起來。
他對面的女人被他驚醒了,迷迷糊糊地問:“兄弟,你干啥去?”
“沒事,大姐,我站會兒,活動活動。”張壘笑了笑。
他走到老人身邊,蹲了下來。
他沒有去碰老人,只是輕聲說:“大爺?!?/p>
老人緩緩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帶著一絲茫然和警惕。
“大爺,我看您坐這兒挺冷的,要不,您去我那兒坐會兒吧?”張壘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
老人愣了一下,似乎沒明白他的意思。
“我那兒有座,78號,靠窗的。”張壘又重復(fù)了一遍。
老人看了看張壘,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半個饅頭,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去吧,大爺,我年輕,站站沒事。”張壘說著,站起身,指了指自己座位的位置。
周圍有幾個醒著的人,都向這邊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坐在張壘座位旁邊那個打游戲的小伙子,也摘下了耳機,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老人猶豫了很久,最后在張壘的再三堅持下,才拄著膝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他沒有說謝謝,只是低著頭,跟著張壘,一步一步挪到了座位旁。
張壘把座位上的東西收拾干凈,對老人說:“您坐吧?!?/p>
老人坐下了,他把那個破舊的蛇皮袋緊緊地抱在懷里,身體坐得筆直,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張壘對他笑了笑,然后轉(zhuǎn)身走到了他剛才坐過的那個角落。
地板冰冷,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潮濕氣味。
他靠在車廂壁上,火車“哐當(dāng)”一聲,駛進了一個長長的隧道。
車廂里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他聽到他對面那個女人,壓低了聲音對她丈夫說:“嘿,你瞧瞧,還真有這樣的傻子?!?/p>
04
后半夜的火車,像一個疲憊的旅人,速度慢了下來。
張壘靠在冰冷的角落里,雙腿已經(jīng)開始發(fā)麻。
他時不時地會看看那個坐在他位子上的老人。
老人一直沒有睡,就那么直挺挺地坐著,看著窗外漆黑的夜。
車廂里很安靜,只能聽到火車運行的“哐當(dāng)”聲和此起彼伏的鼾聲。
之前那個說他是傻子的女人,此刻也抱著丈夫的胳膊,睡得正香。
張壘覺得有些好笑,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清醒的時候一個樣,睡著了又是另一個樣。
列車員推著小車又走過一趟,這次是來收垃圾的。
列車員看到站在角落的張壘,皺了皺眉:“哎,這位同志,你票呢?”
張壘從口袋里掏出票遞過去。
列車員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坐在78號座位上的老人,臉上露出了然的神情,但什么也沒說,把票還給了他,推著車走了。
天快亮的時候,車廂里開始有了動靜。
人們陸續(xù)醒來,伸懶腰的,打哈欠的,去洗手間排隊的,車廂里又恢復(fù)了嘈雜。
老人也動了動,他回過頭,看到了站在不遠(yuǎn)處的張壘。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終究還是沒說出口,只是轉(zhuǎn)回頭去,繼續(xù)看著窗外。
窗外,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遠(yuǎn)處的山巒,在晨曦中露出了模糊的輪廓。
快到家了。
張壘的心情也跟著明朗起來。
這一路雖然辛苦,但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妻子女兒,他就覺得一切都值了。
列車在一個小站停靠,上來一些賣東西的村民。
“剛出鍋的煮玉米,茶葉蛋嘞!”
“本地特產(chǎn),燒雞,又香又爛!”
叫賣聲讓整個車廂都充滿了煙火氣。
坐在張壘位子上的老人,聞到燒雞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這個細(xì)微的動作,被張壘捕捉到了。
他想了想,從口袋里掏出二十塊錢,擠過去,買了一只用油紙包著的燒雞。
他把燒雞遞給老人。
“大爺,吃點吧,熱乎的?!?/p>
老人愣住了,連連擺手:“不不不,使不得,使不得。”
“沒事,您吃吧,我還不餓?!睆垑景褵u硬塞到老人的蛇皮袋上。
燒雞的香氣,瞬間就鉆了出來。
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眼神各異。
有贊許的,有不解的,也有嘲弄的。
那個打游戲的小伙子,對著張壘嗤笑了一聲,小聲嘀咕了一句:“真是個大冤種?!?/p>
張壘沒理他。
老人抱著那只溫?zé)岬臒u,渾濁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點點光。
他沒有吃,只是把燒雞又往懷里塞了塞,然后對著張壘,用力地點了點頭。
火車又行駛了幾個小時,終于在午后,報出了張壘家鄉(xiāng)那個熟悉又親切的站名。
到站了。
張壘的心“怦怦”直跳。
他拿起自己的大背包,準(zhǔn)備下車。
老人也站了起來,把座位讓還給他。
“小伙子,謝謝你?!边@是老人第一次,完整地對他說了一句話,聲音沙啞,但很清晰。
“沒事,大爺,應(yīng)該的?!睆垑拘χf。
下車的時候,人潮洶涌。
張壘被人流推著往前走,他回頭看了一眼,老人也被擠在人群里,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張壘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對他來說,這只是回家路上,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出了站,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出站口翹首以盼的妻子和女兒。
“爸爸!”女兒像一只小蝴蝶,朝他飛奔過來。
張壘扔下背包,一把將女兒抱了起來,在她紅撲撲的小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那一刻,旅途所有的疲憊,都煙消云散了。
時間一晃,就是三個月。
國慶的七天假期,像一場短暫而美好的夢。
張壘又回到了鵬城,回到了那條枯燥的流水線上,重新做回了那顆被擰緊的螺絲。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平淡,且沒有波瀾。
那趟火車上的經(jīng)歷,也漸漸被他淡忘了。
直到那天下午。
那天是周末,張壘難得休息,他正在宿舍里洗攢了一周的臭襪子。
突然,有人敲門。
敲門聲很急,很重,“咚,咚,咚”,像是要砸門一樣。
“誰啊?催命呢?”張壘不耐煩地喊了一句,手上沾滿了泡沫,也沒去擦。
他趿拉著拖鞋,走過去拉開了宿舍的門。
門外站著的人,讓張壘愣住了。
是那個老人。
火車上的那個老人。
他還是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中山裝,但眼神,卻和火車上完全不一樣。
不再是渾濁和茫然,而是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銳利和冰冷。
老人就那么直勾勾地盯著張壘,看得他心里有些發(fā)毛。
“大爺?您……您怎么找到這兒來了?”張壘有些結(jié)巴,滿心的疑惑。
他怎么會知道自己在這里?他來干什么?
老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煙,自己點上,猛吸了一口,然后把煙霧緩緩地吐在張壘的臉上。
“我找你來,是讓你賠錢的?!崩先说穆曇?,和他吐出的煙一樣,又冷又硬。
“賠錢?”張壘徹底懵了,“賠什么錢?大爺,您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
“沒認(rèn)錯,就是你?!崩先擞治艘豢跓?,“賠我五萬塊?!?/p>
五萬塊!
這個數(shù)字像一顆炸雷,在張壘的腦子里轟然炸響。
他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比他在流水線上中了五百萬彩票還要荒謬。
“大爺,您開什么玩笑!我什么時候欠您五萬塊了?咱倆不就是在火車上見過一面嗎?我還給您讓了座,買了燒雞,您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