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這屋,真大半年沒見著人了?”
網(wǎng)格員小張眉頭緊鎖,望向那扇塵封的房門,空氣里似乎都飄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怪味兒。
房東老李頭一跺腳,滿臉愁容:“誰說不是呢!電話不接,房租不交,以前好歹還騎車送個外賣,現(xiàn)在跟人間蒸發(fā)了一樣!你說一個大小伙子,能出啥事啊?”
這扇門后,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 一個曾經(jīng)默默穿梭在北京街頭巷尾的外賣小哥,為何會將自己活活困在斗室之中,整整十年未曾踏出房門一步?
01
王軍不喜歡燈。
屋子里的燈,是那種最老式的白熾燈泡,散發(fā)著昏黃無力的光。
燈泡外面沒有燈罩,光禿禿地懸在屋子中央,像一只孤獨的眼睛,默默注視著房間里的一切。
這只眼睛看過太多同樣的日子。
王軍也覺得自己像這只燈泡,懸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發(fā)著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光,直到燈絲燒斷。
他還年輕的時候,不叫王軍,或者說,他不回應(yīng)這個名字。
父母給他取名的時候,大概是希望他能參軍,或者至少像個軍人一樣堂堂正正。
但他從小就安靜,不愛說話,也不愛動。
鄰居家的孩子們在外面瘋跑,爬樹掏鳥窩,他通常一個人坐在自家門檻上,看螞蟻搬家。
他覺得螞蟻比人有意思多了。
螞蟻們忙忙碌碌,目標(biāo)明確,不像他,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能干什么。
后來上了學(xué),情況也沒什么改變。
他成績不好不壞,不好是因為他覺得課本上的東西沒意思,不壞是因為他記性還行,考試前臨時抱佛腳也能混個及格。
老師們對他印象不深,同學(xué)們也大多忽略他。
他就像教室角落里的一張舊桌子,大家知道它在那里,但誰也不會特別留意。
畢業(yè)后,他跟著表哥去過南方一個工廠打工。
流水線上的日子,比螞蟻搬家還要枯燥。
每天重復(fù)著同樣的動作,看著同樣的產(chǎn)品從眼前流過。
他覺得自己也成了一個零件,沒有思想,只有固定的軌跡。
干了不到一年,他就回來了。
回來后,他更沉默了。
父母看著他,嘆氣,卻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親戚們給他介紹過幾個姑娘,他都低著頭,半天憋不出一句話。
姑娘們自然是看不上他的。
他也覺得這樣挺好,一個人,清凈。
那段時間,他經(jīng)常想,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
他找不到答案。
就像他看不清昏黃燈泡下,自己模糊的影子。
北京的風(fēng),似乎從那時起,就帶著一種刮不散的塵埃味道。
他聞著那味道,覺得有些迷茫,也有些宿命般的平靜。
02
后來,外賣這個行當(dāng)興起來了。
有人跟他說,送外賣自由,能掙錢,還不用看人臉色。
王軍想了想,覺得自己或許可以試試。
他不喜歡看人臉色,也不喜歡被人看。
送外賣,大部分時間都在路上,或者在等餐。
和人打交道,也就是取餐送餐那幾句話。
“您好,您的外賣?!?/p>
“謝謝?!?/p>
有時候連謝謝都沒有。
他買了輛二手電動車,注冊了賬號,成了一名外賣小哥。
北京城很大,大得讓人心慌。
高樓大廈像是鋼鐵森林,把天空切割成一塊一塊的。
他騎著電動車,穿梭在這些森林的縫隙里。
風(fēng)從耳邊刮過,帶著各種各樣的聲音和氣味。
汽車的喇叭聲,工地的轟鳴聲,餐館里飄出的油煙味,還有夏天傍晚,槐花的香氣。
他見過凌晨四點的部隊列隊出操,也見過深夜寫字樓里不滅的燈光。
他見過衣著光鮮的男女在高級餐廳門口擁抱,也見過蜷縮在天橋下的流浪漢。
這些都像電影畫面一樣,從他眼前一一掠過,卻似乎都與他無關(guān)。
他的世界,只有手機屏幕上的訂單,和越來越近的送餐時間。
起初,他還會因為一個差評而懊惱半天。
后來也麻木了。
差評就像路上的石子,偶爾硌一下腳,疼一會兒也就過去了。
他開始選擇性地接單。
太遠的單子,他不接。
評價里看起來很難纏的客戶,他不接。
需要爬很多層樓梯的老舊小區(qū),他盡量避開。
他只想安安靜靜地送完每一單,然后拿到屬于自己的那份錢。
錢不多,但夠他一個人生活。
他租的房子在五環(huán)外,一個城中村里。
房間很小,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
窗戶朝北,常年見不到多少陽光。
但他覺得挺好,夠用了。
他開始越來越少地出門,除了送外賣。
吃的,也大多是自己送外賣時,順路從那些熟悉的快餐店里買的。
他發(fā)現(xiàn),不和人說話,日子也能過。
甚至,更輕松。
電動車的里程數(shù)在一點點增加。
他頭盔下的頭發(fā),也開始夾雜了幾根銀絲。
北京的四季,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
夏天的汗臭,冬天的凍瘡。
但他自己,好像越來越模糊了。
有時候,他會對著鏡子看自己。
鏡子里的人,眼神有些空洞,嘴角習(xí)慣性地向下撇著。
他不認識這個人。
或者說,他不想承認這是自己。
他開始害怕那些短暫的交流。
害怕取餐時,商家不耐煩的催促。
害怕送餐時,顧客審視的目光。
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幽靈,在城市里游蕩。
人們需要他送來的食物,但不需要他這個人。
03
變故發(fā)生在一個普通的下午。
那天天氣有些陰沉,像是要下雨。
他接了一個寫字樓的訂單,餐品很多,分量不輕。
送到樓下,他給顧客打電話,電話通了,卻沒人接。
他等了一會兒,又打,還是沒人接。
訂單備注上寫著,送到公司前臺。
他拎著沉甸甸的外賣,走進寫字樓金碧輝煌的大堂。
前臺的姑娘年輕漂亮,化著精致的妝,看見他,眉頭下意識地皺了一下。
那一下很輕微,但王軍看見了。
他的心,也跟著沉了一下。
他報上公司名字和顧客的姓氏。
前臺姑娘撥了個內(nèi)線電話,然后抬頭對他說:“放那兒吧,他一會兒下來拿。”
她的語氣很平淡,就像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軍把外賣放在前臺旁邊的空地上。
轉(zhuǎn)身的時候,他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極輕的嗤笑。
他沒有回頭。
他知道那笑聲不是針對他,或者說,不完全是針對他。
但那笑聲像一根針,扎進了他心里。
回到電動車旁,他沒有立刻離開。
他坐在車上,看著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
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向。
只有他,像一個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從那天起,王軍接單越來越少。
他開始長時間地待在那個租來的小屋里。
屋子里的空氣似乎永遠是渾濁的。
他拉上了窗簾,擋住了外面本就不多的光線。
他覺得這樣更安全。
他開始依賴網(wǎng)絡(luò)。
吃的,用的,所有的一切,都通過網(wǎng)絡(luò)購買,然后由別的外賣員送到門口。
他會特意備注,把東西放在門口就好,不要敲門。
他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他不想看見任何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
他不知道今天是幾號,也不知道是星期幾。
時間對他來說,失去了意義。
他醒著的時候,就對著電腦屏幕發(fā)呆,或者看一些不需要動腦子的短視頻。
困了就睡,餓了就吃早就囤積好的速食。
房間里的垃圾越堆越多。
泡面桶,零食袋,飲料瓶。
他懶得清理。
他覺得,自己也和這些垃圾一樣。
被社會拋棄,堆在無人問津的角落。
他偶爾會聽到隔壁夫妻的爭吵聲,樓上孩子的哭鬧聲。
這些聲音提醒他,外面還有一個世界。
但那個世界,與他無關(guān)了。
他的世界,只有這間十幾平米的小屋。
還有那盞昏黃的燈。
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扭曲。
他開始害怕這影子。
他覺得這影子里,藏著另一個自己。
一個他不想面對的自己。
他不再開燈。
屋子里一片漆黑。
只有電腦屏幕,散發(fā)著幽幽的冷光。
他把自己蜷縮在床上,像一只受了傷的野獸,獨自舔舐著傷口。
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
一年,兩年,還是更久?
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
他只知道,他再也沒有踏出過那個房門一步。
04
房東老李頭是個熱心腸,也是個包打聽。
他名下有幾間城中村的平房,租給像王軍這樣的外地人。
起初,王軍還每個月按時通過微信把房租轉(zhuǎn)給他。
雖然人不見面,但錢到了,老李頭也就不多問。
他知道這些年輕人生活不易,各有各的難處。
但后來,房租開始拖欠了。
一個月,兩個月。
老李頭給王軍發(fā)微信,不回。
打電話,關(guān)機。
老李頭有些納悶。
這王軍平時看著挺老實巴交一個人,不像是會賴賬的。
他去王軍的屋子門口敲過幾次門。
“王軍?小王?在家嗎?”
里面死一般的寂靜。
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老李頭貼著門板聽了聽,也聽不出什么動靜。
窗戶被厚厚的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看不見里面的情形。
但老李頭注意到,王軍門口偶爾會多出一些外賣包裝袋。
這說明里面應(yīng)該還有人。
只是,為什么不出來呢?
周圍的鄰居也開始議論紛紛。
“老李頭,你那個租客,好久沒見著人了啊?!?/p>
“是啊,以前還偶爾能看到他騎個電動車進進出出,現(xiàn)在影子都沒了?!?/p>
“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這些話傳到老李頭耳朵里,他也有些犯嘀咕。
他倒不是怕王軍賴他那點房租。
他是怕,真要是在他這房子里出了什么岔子,那可就麻煩了。
北京這地方,最怕的就是麻煩。
老李頭又去敲了幾次門,依舊是石沉大海。
他心里那點不安,越來越重。
他開始后悔當(dāng)初把房子租給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
這天,社區(qū)的網(wǎng)格員小張來片區(qū)巡查。
老李頭拉著小張,把王軍的情況說了一遍。
“小張啊,你說這叫什么事兒啊?一個大活人,好幾個月不見蹤影,房租不交,電話不接,屋里還時不時有外賣垃圾,這……”
小張聽完,也覺得事情有點蹊蹺。
她安撫了老李頭幾句,說會上報給街道和派出所。
幾天后,幾個穿著制服的民警跟著小張和老李頭,來到了王軍的門前。
民警先是象征性地敲了敲門。
“里面有人嗎?我們是派出所的,社區(qū)過來了解一下情況?!?/p>
依舊無人應(yīng)答。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難以名狀的異味,雖然很淡,但足夠引起警覺。
其中一個年長些的民警,經(jīng)驗比較豐富,他示意同事們退后一點。
他湊近門縫聞了聞,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他和其他民警低聲商量了幾句。
然后,他轉(zhuǎn)向老李頭,語氣嚴肅地問:“這房子,確定是他一個人住嗎?最近有沒有什么異常?”
老李頭連連點頭:“確定,就他一個人。異常……就是人不見了,別的,我也說不好?!?/p>
民警點了點頭,不再猶豫。
“情況緊急,我們必須進去看看?!?/p>
一聲令下,旁邊的年輕民警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氣,猛地一腳踹向那扇薄薄的木門。
“嘭!”
門板應(yīng)聲而裂,向內(nèi)倒去。
屋內(nèi)的景象,隨著洞開的門,猝不及防地撞入了眾人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