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春天，我穿著新買的西裝站在咖啡廳門口，手心微微出汗。

相親這件事對我來說既陌生又緊張，尤其是聽媒人說對方是個老師，更讓我忐忑不安。

推開玻璃門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個中年女人的背影，她正在和一個年輕女孩說話。

當(dāng)那個女人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的時候，我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你是...林浩？"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眼中閃爍著我無法理解的復(fù)雜光芒。

那張臉，即使被歲月雕刻得更加深沉，我也絕對不會認錯。

她是王梅阿姨，我初中同桌王小雅的母親。

而我，正是那個在1992年偷拿家里500塊錢給她看病的少年。

01

1992年的秋天，我十四歲，是縣城中學(xué)初二年級的學(xué)生。

那時的我瘦小羞澀，總是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襯衫，背著母親親手縫制的布書包。同桌王小雅比我高出半個頭，性格開朗，學(xué)習(xí)成績也比我好。

"林浩，你昨天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怎么又沒寫完？"王小雅皺著眉頭看著我空白的作業(yè)本。

我低著頭，不敢告訴她昨晚我又要幫父親修車到很晚。父親開了個小修車鋪，生意雖然不好，但他總說多一個人手就多一份力氣。

"我...我昨晚忘記了。"我撒了個謊。

王小雅嘆了口氣，將自己的作業(yè)本推到我面前："抄吧，但是你要保證下次不能再這樣了。"

陽光透過教室的窗戶灑在她的臉上，我看到她眼中的關(guān)切和無奈。那一刻，我覺得自己配不上她的好意。

下午放學(xué)后，我照例要去修車鋪幫忙。路過王小雅家的時候，我聽到里面?zhèn)鱽頎幊陈暋?/p>

"媽，你這病不能再拖了，醫(yī)生說必須馬上手術(shù)！"

"小雅，家里哪有那么多錢？你爸爸走得早，我們母女倆相依為命這么多年，這點困難算什么？"

"可是醫(yī)生說......"

"別說了！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再熬熬就過去了。"

我站在門外，心中五味雜陳。原來王小雅最近上課時常常走神，不是因為貪玩，而是在擔(dān)心母親的病。

回到家里，我看到母親正在數(shù)錢，那是她準備給我交下學(xué)期學(xué)費的錢，一共500塊，在當(dāng)時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

"媽，這錢什么時候要用？"我試探性地問道。

"下個月就要交學(xué)費了，這錢你可別亂動。"母親將錢仔細地包好，放進抽屜最里面。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王小雅擔(dān)心的表情，還有王梅阿姨那虛弱的咳嗽聲。

我知道這樣做是錯的，但我更知道，如果我不做點什么，可能就再也見不到那個每天和我分享橡皮擦、幫我補習(xí)功課的同桌了。

02

第二天早上，我趁母親去買菜的時候，悄悄打開了抽屜。

那500塊錢靜靜地躺在那里，仿佛在無聲地指責(zé)我即將犯下的錯誤。我的手顫抖著，內(nèi)心進行著激烈的斗爭。

"這是偷！"理智告訴我。

"但是王梅阿姨需要這筆錢救命。"另一個聲音反駁道。

最終，我還是拿了那500塊錢。

我將錢裝進書包，心跳得如同打鼓。上學(xué)路上，我感覺每個人都在看著我，仿佛都知道我做了什么。

到了學(xué)校，王小雅趴在桌子上，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

"小雅，你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媽媽昨晚又咳血了，可是我們沒錢去醫(yī)院。"她的聲音哽咽著，"林浩，我可能要請假回家照顧媽媽。"

看著她絕望的樣子，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定。

"小雅，你相信我嗎？"我深吸一口氣，從書包里拿出那500塊錢。

她震驚地看著我："林浩，這錢是哪來的？"

"這個你別管，你就說這錢能不能幫到你媽媽？"

"可是...這么多錢，你家里..."

"我說了別管！"我打斷了她，"你媽媽的病要緊。"

王小雅看著我，眼中有感激，也有疑惑。最終，她還是接過了錢："林浩，這份恩情我記一輩子。等我媽媽好了，我們一定還給你。"

"不用還。"我搖搖頭，"我們是同桌，互相幫助是應(yīng)該的。"

下午，王小雅就請假回家陪母親去縣醫(yī)院了。教室里只剩下我一個人，面對著空蕩蕩的座位。

那天晚上回到家，母親照例檢查我的作業(yè)。當(dāng)她無意中打開抽屜的時候，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林浩！錢呢？那500塊錢呢？"

我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這么大一筆錢怎么可能不知道？"母親的聲音在顫抖，"你是不是拿了？"

我沉默著，心中充滿了愧疚和恐懼。

03

"林浩，你說話啊！"母親的聲音幾乎是在哭喊。

父親聽到動靜從修車鋪跑了過來，看到抽屜里空空如也，臉色也沉了下來。

"兒子，你告訴爸爸，錢是不是你拿的？"父親的聲音很平靜，但我聽得出其中的憤怒。

我終于抬起頭，看著父母失望的表情，心如刀割："是我拿的。"

"你拿錢干什么？"母親幾乎是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我...我不能說。"

"不能說？"父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500塊錢，那是你的學(xué)費！你知不知道我們?yōu)榱舜孢@點錢有多不容易？"

我知道。我知道父親每天早上五點就要起床開門營業(yè)，知道母親為了節(jié)省開支連件新衣服都舍不得買。但我不能說，因為如果說了，王小雅的自尊心會受到傷害。

"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事？"母親猜測著，"是不是有人威脅你？"

我搖搖頭："沒有人威脅我。"

"那你為什么要偷錢？"父親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們家雖然窮，但從來沒有教過你偷！"

"我沒有偷。"我固執(zhí)地說道，"我只是...借了。"

"借？借給誰？"

我閉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地說：對不起，爸爸媽媽。

"我不能說。"

那天晚上，我被父親狠狠地打了一頓。我趴在床上，身上火辣辣地疼，但心里更疼的是看到父母失望的眼神。

我聽到隔壁房間傳來母親的哭聲："老林，我們是不是對孩子關(guān)心得太少了？"

"唉，這孩子從小就懂事，怎么突然變成這樣？"父親的聲音也很沉重。

我緊緊咬著嘴唇，淚水打濕了枕頭。我想告訴他們真相，但我不能。

第二天早上，我拖著疼痛的身體去上學(xué)。王小雅還沒有回來，她的座位依然空著。

班主任在課間找到了我："林浩，你媽媽給我打電話了。她說你在家里拿了錢，問你最近在學(xué)校有沒有什么異常。"

我的心一緊："老師，我沒有在學(xué)校惹事。"

"那你拿錢干什么？"

班主任看著我，眼中有些無奈："林浩，你是個好孩子，老師相信你不會做壞事。但是你這樣讓父母擔(dān)心，也讓老師很為難。"

下午放學(xué)后，我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路過王小雅家的時候，我聽到里面?zhèn)鱽碚f話聲，聽起來王梅阿姨的精神狀態(tài)好了很多。

我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進去。

04

王小雅回到學(xué)校是在一個星期后的周一。

她的臉色看起來比之前好了很多，眼中也重新有了光彩。當(dāng)她看到我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林浩。"她輕聲叫著我的名字。

"嗯。"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媽媽的手術(shù)很成功，醫(yī)生說她很快就能完全康復(fù)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謝謝你。"

我點點頭，心中五味雜陳。高興的是王梅阿姨的病好了，但想到家里的情況，我又覺得很沉重。

"林浩，你最近怎么了？看起來很憔悴。"王小雅關(guān)切地問道。

"沒什么，可能是最近學(xué)習(xí)太累了。"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你放心，我會想辦法還錢的。雖然我現(xiàn)在沒有那么多錢，但我會努力的。"

"我說了不用還。"我搖搖頭，"你好好學(xué)習(xí)就行了。"

王小雅看著我，欲言又止。最終，她還是沒有說什么。

那段時間，家里的氣氛變得很壓抑。父母雖然沒有再追問那500塊錢的去處，但我能感覺到他們對我的失望。

母親開始加班做手工活，父親也延長了修車鋪的營業(yè)時間。他們在努力賺錢補上那個窟窿，而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什么也做不了。

有一天晚上，我實在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決定去找王小雅談?wù)劇?/p>

我來到她家門口，正準備敲門，卻聽到里面?zhèn)鱽硭齻兡概膶υ挕?/p>

"小雅，那500塊錢到底是哪來的？"王梅阿姨的聲音雖然比之前有力了很多，但仍然帶著疑惑。

"媽，我告訴過你了，是我同學(xué)借給我們的。"

"可是一個初中生哪來那么多錢？我總覺得這件事不簡單。"

"媽，你就別想那么多了。重要的是你的病好了，不是嗎？"

"可是我心里不踏實啊。我們欠了人家這么大的人情，總得想辦法報答才行。"

"我知道，等我長大了工作了，一定會報答林浩的。"

聽到這里，我悄悄地離開了。我不想讓她們知道我來過，更不想讓她們知道我家里因為這件事變成了什么樣子。

05

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了。

王小雅的成績比以前更好了，大概是因為沒有了后顧之憂，她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學(xué)習(xí)。而我的成績卻有些下滑，主要是因為家里的事情讓我無法集中注意力。

有一次月考，我的數(shù)學(xué)只考了65分，在班里排名倒數(shù)第十。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談話。

"林浩，你最近的狀態(tài)很不好。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

我搖搖頭："沒有，老師。"

"那你為什么成績下滑得這么厲害？"

我沉默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你知道嗎？王小雅這次考試全年級第三名。她還特別跟我提到你，說你是個很好的同學(xué)。"班主任看著我，"她還說，如果沒有你的幫助，她可能早就輟學(xué)了。"

聽到這話，我的心情有些復(fù)雜。

"老師，我想努力學(xué)習(xí)，但是......"

"但是什么？"

"我有時候會想一些別的事情，沒法集中注意力。"

班主任點點頭："青春期的孩子都會有這樣的困擾。但是你要記住，學(xué)習(xí)是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煩惱，都會隨著時間過去的。"

從辦公室出來后，我在操場上走了很久。夕陽西下，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想起那個晚上，想起父母失望的表情，想起母親的眼淚。我問自己，我做的到底對不對？

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會拿那500塊錢嗎？

我不知道。

王小雅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坐在操場的臺階上發(fā)呆。

"林浩，你在想什么？"她在我身邊坐下。

"沒什么。"

"你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看著她，想起她母親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想起她臉上重新出現(xiàn)的笑容，心中涌起一陣暖流。

"小雅，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一件事，這件事可能會讓你很難受，你希望我告訴你嗎？"

她愣了一下："什么事？"

"我是說假如。"

王小雅想了想："我覺得，不管是什么事，我都希望知道真相。因為只有知道了真相，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我點點頭，但心中更加矛盾了。

"林浩，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難了？如果是的話，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們是朋友，應(yīng)該互相幫助。"

"我們是朋友嗎？"我突然問道。

"當(dāng)然是啊。"她毫不猶豫地回答，"而且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那一刻，我差點就要把一切都告訴她了。但是，我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06

初中畢業(yè)那年，我和王小雅考上了不同的高中。

她以優(yōu)異的成績被市重點中學(xué)錄取，而我只能去縣里的普通高中。分別的那天，我們在學(xué)校門口站了很久。

"林浩，雖然我們要去不同的學(xué)校了，但我們永遠是朋友。"王小雅的眼中有些不舍。

"嗯。"我點點頭，"你要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考個好大學(xué)。"

"你也是。"她看著我，"還有，關(guān)于那件事......"

"什么事？"我的心跳加快了。

"那500塊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不管多久，我都會還的。"

我搖搖頭："我說了不用還。"

"不行，我必須還。這是我們?nèi)业男脑浮?

分別后，我們偶爾會通信。她會告訴我她在新學(xué)校的生活，我也會跟她分享一些有趣的事情。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她，我家里的情況越來越困難了。

因為那500塊錢的事情，父母對我的信任大大降低。雖然他們沒有再追究那件事，但我能感覺到他們對我的失望。

高中三年，我努力學(xué)習(xí)，想要證明自己不是一個壞孩子。但是家庭的經(jīng)濟壓力讓我不得不在課余時間打工，這又影響了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

高考結(jié)束后，我只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師范學(xué)院。而王小雅則以優(yōu)異的成績被北京師范大學(xué)錄取。

我們的人生軌跡開始分叉，漸行漸遠。

大學(xué)期間，我們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偶爾收到她的信，知道她在北京過得很好，學(xué)習(xí)優(yōu)秀，還談了戀愛。

而我，在師范學(xué)院里平平淡淡地度過了四年。畢業(yè)后，我回到縣城，在一所中學(xué)當(dāng)老師。

那時候，我以為我和王小雅的故事就這樣結(jié)束了。我們會各自生活，各自成長，也許多年后再見面時，已經(jīng)是完全不同的人了。

我沒有想到，命運會在十二年后，以這樣的方式讓我們重新相遇。

07

2004年，我已經(jīng)工作兩年了。作為一名中學(xué)語文老師，我的生活平淡但充實。

那年春天，母親開始張羅我的婚事。她托了很多人給我介紹對象，但都沒有成功。不是我看不上對方，就是對方看不上我。

"林浩啊，你都26歲了，再不結(jié)婚就真的晚了。"母親總是這樣嘮叨。

"媽，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我總是這樣回答她。

其實我心里很清楚，我一直沒有忘記王小雅。雖然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聯(lián)系了，但她的音容笑貌仍然深深印在我的心里。

有一天，母親興沖沖地回到家："林浩，這次我給你介紹的女孩子很不錯。她是師范大學(xué)畢業(yè)的，現(xiàn)在在城里當(dāng)小學(xué)老師。"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哦。"

"她叫什么名字來著......"母親想了想，"好像是叫王什么雅的。"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王小雅？"

"對對對，就是王小雅！"母親高興地說，"她媽媽說她女兒優(yōu)秀得很，長得漂亮，工作也好。"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這個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是...是師范大學(xué)畢業(yè)的王小雅，會不會就是我認識的那個王小雅？

"媽，你是在哪里遇到她媽媽的？"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在菜市場啊。我們聊起孩子的事情，發(fā)現(xiàn)你們年齡相仿，都是當(dāng)老師的，就想著讓你們見見面。"

我的心情五味雜陳。如果真的是她，那么十二年后的重逢，竟然是以相親的方式。

"那...什么時候見面？"我問道。

"就明天下午，在新開的那家咖啡廳。"母親興致勃勃地說，"你可得好好打扮一下，給人家留個好印象。"

那天晚上，我?guī)缀鯖]有睡覺。我想象著各種可能的情況：如果真的是她，她還會記得我嗎？她會記得那500塊錢的事情嗎？如果她知道了真相，會怎么樣？

第二天下午，我穿上最好的西裝，站在咖啡廳門口。我的手心在出汗，心跳得很快。

推開門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十二年，雖然她已經(jīng)從一個中年女人，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是王梅阿姨。

當(dāng)她轉(zhuǎn)過身來看到我的時候，我們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