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曼稿片區(qū)村寨被森林巡護員的傣語普法喇叭聲喚醒。
喊話的人名叫巖在滾,今年49歲,是一名傣族護林員。“你父親當年也這么喊,嗓子都喊啞了。”被叫醒的村民推開家門,遞給他一竹筒糯米粑粑,讓他巡山時用來補充體力。
“8時30分,這個時間點,其他片區(qū)的護林員也已經進山了?!睅r在滾從迷彩背包中翻出父親的巡護日記,詳細寫下日期、天氣、巡護路線等信息,其巡山的足跡,像在為熱帶雨林畫“年輪”。
巖在滾正在用手機記錄植物
踩著父親的腳印步入雨林
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由地域上互不相連的勐養(yǎng)、勐侖、勐臘、尚勇、曼稿5個子保護區(qū)組成,總面積24.25萬公頃,占西雙版納州國土面積的12.68%。
婆娑樹影間,巖在滾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前方,他此行的目的地是曼稿片區(qū)中的一處瞭望塔。
“守山就是守日子”這句話,是一代代護林員傳下來的。巖在滾的父親巖香坎曾在這里守護了22年,從小便告訴他傣族村寨“有林才有水”的古訓,幼時的巖在滾起初也不懂得護林員的使命,只有在村民稱呼他為“林二代”時才有了莫名的自豪感。
巖在滾說,懂得這句話,巡山才感覺不辛苦,才有成就感。
2018年,巖在滾接替父親穿上護林員制服,接過父親的1把傣刀、2本巡護日記,開始踩著父親的腳印步入雨林。
有一年清明節(jié),有親戚想在保護區(qū)邊緣砍幾棵樹用于蓋房。巖在滾帶著森林法手冊蹲在他家竹樓下,從日頭落說到月亮升,但勸說效果并不好。
情急之下,他掏出父親的巡護日記:“你看這頁,那年你父親幫我父親一起救助過受傷的白鷴?!?/p>
看著這本泛黃的巡護日記,親戚最終放下斧頭,如今成了村里的義務防火宣傳員。
巖在滾說,父輩的巡護日記本里,用傣文寫下的“綠水青山”,有很多很多救助野生動物的故事……
跋涉近4個小時,巖在滾終于到了雨林巡護的“中轉站”——瞭望塔。巖在滾拿出巡護手機,記錄著當天巡山時發(fā)現的野豬足跡。
“父親靠感官聽動靜,我用科技看細節(jié),但心也一樣熱?!睅r在滾回憶,父親教他辨認樹種時,總說“樹皮的紋路像老人的皺紋”,而現在他會用手機App掃描樹葉,對珍稀植物學名、形態(tài)特征、生長習性等進行一一了解。
他掏出望遠鏡掃視著林海,少頃,林中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點砸在瞭望塔的鐵皮屋頂上,歡快“奏曲”。
“這棵樹的根扎多深,我們的責任就有多重?!睅r在滾回憶其12歲時,父親帶他首次巡山對他的教誨。
遠處,一聲清脆的白鷴啼鳴劃破寂靜,應和著他心底的承諾。
護林是父輩無聲的托付
在一眼看不到邊的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中守山,皮膚和心態(tài)最受罪:烈日炙烤算初級考驗,馬蜂蜇傷算中級,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守護青山是終極考驗。
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尚勇管護所勐滿管護站專職護林員李鵬程,今年24歲,2021年1月接過父輩的職責。
父親李忠云告訴他,要做林子里認識野生動植物的“活課本”。
“看,這是水鹿的腳印,前蹄印比后蹄短兩指寬,這樣走起來穩(wěn)當?!比缃?,在巡山路上,李鵬程能快速識別不同野生動物穿行雨林時留下的痕跡。
李鵬程的帆布包像個“百寶袋”,鹽巴、干辣椒是常備物資,餓了就挖野薯烤著吃,渴了掬一捧山泉水。
注視著背包中的鹽罐子,李鵬程回憶:“10年前,我和父親巡山時被螞蟥叮咬,父親直接將鹽撒在蟲子及我腿部的傷口上,疼得我直叫喚?!薄傲肿羽B(yǎng)活人,也考驗人。這點疼,算哪樣?”父親曾告訴李鵬程:護林員是不怕疼的。
李鵬程回憶,父親李忠云卸任前,李鵬程與其父親分頭進山巡護,雙方約定3天后在中心點會合。
“那時候,林中剛下過暴雨,林子悶熱得像蒸籠,渾濁的河水翻涌著泥沙。”李鵬程臉上出現了自豪的神情:“這么艱苦的環(huán)境,我父親竟然像年輕了20歲,用砍刀劈開路時還哼著傣族老歌?!?/p>
“我報到那天,父親將用了10年的砍刀遞給我,刀柄裹著厚厚的布條,刀鋒磨得锃亮?!崩铢i程讀懂了父輩無聲的托付。
李鵬程的妻子是一名聽障人士,也是護林員。今年2月,兩人結婚了,婚禮在進山口龍門南滿村舉辦,莊重也溫馨。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這理念,就寫在林間的清風里,寫在一代代護林人的腳印中。
“我們有比望天樹更高的守望”
則康和卡啦是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勐養(yǎng)片區(qū)一對護林員父子。
1967年出生的則康對山林有種近乎虔誠的感情。他的轄區(qū),他們的轄區(qū),藏著納丁村最珍貴的“寶貝”——兩片望天樹群落,這些“雨林巨人”是熱帶雨林的標志性物種。
他們的巡護路線,總繞著望天樹轉。
2002年,正值西雙版納州開墾種植橡膠樹的高峰期,有人偷偷砍樹賣木料,有人想開墾林地種橡膠。那時沒有GPS,只能靠人力巡護,每一棵望天樹的位置,則康閉著眼睛都能找到,多年來他制止過多次盜伐事件,在則康的守護下沒有一棵望天樹及其生態(tài)環(huán)境遭到破壞。
“則康的腦子就是活地圖,閉著眼都能摸出保護區(qū)的邊?!蔽麟p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工作人員勘界立標時,他帶領測繪人員在雨林里“鉆”了幾個月,哪里是核心區(qū),哪里是緩沖區(qū),哪條溝是界河,哪塊石頭該立界碑,他記得比自己的手掌紋還清楚。
納丁村亞洲象活動較為頻繁,則康總是苦口婆心地教導村民如何防范亞洲象。有了則康的巡護提示,多年來,納丁村沒有發(fā)生一起亞洲象傷人事件。
2024年,則康的兒子卡啦追隨他的步伐,走上了護林之路。
“我接過父親的巡護包時,這包明顯沉重了許多,他的背包里多了GPS定位儀、紅外相機等新設備?!笨ɡ脖硎?,這意味著父親守護的是納丁村,卡啦守護的將是整個勐伴鎮(zhèn)。
勐伴鎮(zhèn)的保護區(qū)與老撾豐沙里相接,屬于中老聯(lián)合跨境保護區(qū),巡護國境線成了卡啦工作的常態(tài)。從17號界碑到23號界碑,卡啦經常天不亮就從管護站出發(fā)踏查,直到第二天甚至第三天才能回到管護站里。
卡啦能熟練使用各類巡護設備,他跟著科研人員學架紅外相機,在象道旁設監(jiān)測點,摸清了勐伴片區(qū)亞洲象的種群數量、結構和活動規(guī)律,在勐伴活動的每一群亞洲象,他如數家珍,還教授村民使用亞洲象監(jiān)測預警App,協(xié)助村民進行肇事補償,有效避免人象沖突。
“我們有比望天樹更高的守望。”這是則康和卡啦守護與傳承的最深厚的約定。
護林員扎進雨林摸“家底”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我父親便來雨林摸‘家底’了?!蔽麟p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勐侖子保護區(qū)護林員程錦娟回憶,父親程學浩24歲時響應國家“綠化祖國、保護森林”的號召,懷揣林校畢業(yè)證書,毅然告別故土,奔赴西雙版納。
程學浩和戰(zhàn)友們用盡一生,靠著一雙腳板、一把砍刀、一個羅盤,徒步進行森林資源普查,首次系統(tǒng)地摸清了西雙版納的“綠色家底”。
父親程學浩患有嚴重的哮喘和高血壓,退休后,依然放心不下這片雨林,每每探訪勐侖子保護區(qū)時,他都喜歡帶上樹苗,在雨林空地種植上幾株。
“他守護的是國家寶貴的自然資源和生物基因庫。”程錦娟說出了愿意接力父輩職責,成為新時代的“護林員”的原因。
程錦娟巡山的精細程度“不讓須眉”,她的臉上始終是微笑的,沒有覺得苦,沒有覺得艱難……
兩代人,五十年。
夕陽熔金,為林海鍍上傳承的釉色,莽莽雨林深處萌發(fā)出盤根錯節(jié)的未來新芽。這時,一首《如愿》在耳邊響起:你曾苦過我的甜,我愿活成你的愿,愿不枉啊,愿勇往啊,這盛世每一天。
首席記者 鄭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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