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王秀蓮今年已有六旬,白發(fā)已悄悄爬滿了雙鬢,歲月在她眼角刻下了細密的紋路,那是操勞一生的印記。自打獨子陳勇結婚生下孫子明明后,她便義不容辭地從鄉(xiāng)下老家搬到了城里,一頭扎進了照顧小孫子的“偉大事業(yè)”中。這一晃,就是五年。
清晨五點半,天剛蒙蒙亮,王秀蓮便像上了弦的鬧鐘一樣準時醒來。她輕手輕腳地起床,生怕吵醒隔壁房間的兒子兒媳,以及和她同屋的小心肝——孫子明明。廚房里很快傳來她忙碌的聲音,熬粥、蒸蛋、準備小菜,一套流程下來,行云流水。她總說,孩子的早餐最重要,一定要營養(yǎng)均衡,馬虎不得。
七點鐘,小明明揉著惺忪的睡眼被奶奶溫柔喚醒。穿衣、洗漱、喂飯,王秀蓮像個陀螺似的圍著孫子轉。明明是個活潑好動的孩子,吃飯時不老實,王秀蓮就端著碗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口耐心地喂。陽光透過窗戶灑在祖孫倆身上,暖洋洋的,王秀蓮看著孫子鼓鼓囊囊的小嘴,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花。在她心里,這世上再沒有比照顧孫子更幸福的事了。
兒子陳勇和兒媳李娟都是上班族,每天早出晚歸,家里的擔子幾乎全壓在了王秀蓮一個人身上。買菜做飯、洗衣拖地、接送孫子上幼兒園,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從不喊一聲苦,叫一聲累。李娟偶爾會客氣地說一句:“媽,您辛苦了?!蓖跣闵徔偸菙[擺手,笑呵呵地回答:“不辛苦,照顧自家孩子,應該的。”她覺得,只要兒子一家和和美美,孫子健健康康,她這點付出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最近王秀蓮隱隱感覺到,家里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兒子臉上的笑容少了,眉頭時常緊鎖;兒媳李娟呢,話也變得少了,有時下班回來,連個招呼都不打,徑直回房。飯桌上,夫妻倆也常常相對無言,或者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拌嘴。王秀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她只是個鄉(xiāng)下老太太,嘴笨,怕說錯了話,反而添亂。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禱,希望兒子兒媳能盡快和好,別影響了小明明的成長。她哪里知道,一場針對她的風波,正在悄然醞釀。
02
這天是周末,陳勇和李娟難得都在家。王秀蓮像往常一樣,一大早就起來準備了豐盛的早餐。飯桌上,明明吵著要去游樂園,李娟隨口答應了,氣氛似乎比往日輕松些。王秀蓮心里也跟著松了口氣。
吃過早飯,陳勇和李娟把王秀蓮叫進了他們的房間,神情都有些嚴肅。王秀蓮心里咯噔一下,預感有些不妙。
“媽,”陳勇先開了口,語氣有些遲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p>
李娟坐在床邊,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沒有看王秀蓮。
“啥事啊,阿勇,你說?!蓖跣闵彵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陳勇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說道:“媽,您也知道,現(xiàn)在城里生活壓力大。我跟小娟工資不高,房貸、車貸,還有明明的教育開銷,壓得我們有點喘不過氣來?!?/p>
王秀蓮點點頭,這些她都看在眼里。兒子兒媳確實不容易。她尋思著,莫不是他們手頭緊,想跟她借點錢?她自己那點養(yǎng)老錢,雖然不多,但救救急還是可以的。
“阿勇,是不是錢不夠用了?媽這里還有點……”
沒等王秀蓮說完,李娟突然抬起頭,打斷了她的話:“媽,我們不是那個意思?!彼穆曇粲行┘猓瑤е唤z不易察覺的怨氣,“我和陳勇商量過了。您在我們這里住了五年,吃住都是我們的?,F(xiàn)在經(jīng)濟不景氣,我們實在是負擔不起了?!?/p>
王秀蓮愣住了,有些不明白兒媳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吃住都是我們的”?她每天累死累活地操持這個家,照顧孩子,難道這些都不算嗎?
陳勇見母親臉色不對,趕緊接過話茬:“媽,小娟的意思是……是……我們想,您以后每個月,能不能……能不能也分擔一點房租和生活費?”
“房租?”王秀蓮像是被驚雷劈中一般,猛地抬高了聲音,難以置信地看著兒子,“你說啥?讓我……交房租?”她以為自己聽錯了。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兒子,如今竟然要跟她這個當媽的,這個幫忙帶孫子的老母親,算計起房租來了?
李娟似乎也覺得這話有些過分,但還是硬著頭皮補充道:“媽,也不是全讓您出。就是……象征性地,每個月給我們一千塊錢。這樣,我們的壓力也能小一點。您看,現(xiàn)在外面請個保姆,一個月至少也得五六千呢,我們只要您一千,已經(jīng)很……”
“夠了!”王秀蓮猛地站起身,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她感覺一股熱血直沖腦門,眼前陣陣發(fā)黑。她這輩子,從沒受過這樣的羞辱。她是在給自己的兒子兒媳帶孫子啊,不是來給他們當保姆,更不是來租房子的!
03
“阿勇,你也是這個意思?”王秀蓮強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水,聲音顫抖地問兒子。她多希望兒子能站出來反駁李娟,告訴她這只是兒媳婦一個人的想法。
陳勇低下頭,避開了母親的目光,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媽……小娟她……她說得也有道理。我們……我們確實困難?!?/p>
王秀蓮的心,在那一刻,徹底沉了下去。涼了,透透的涼。她含辛茹苦養(yǎng)大的兒子,為了自己的小家庭,為了所謂的“壓力”,竟然能默許妻子對自己提出如此無理甚至可以說是無情的要求。五年的付出,五年的辛勞,在這一刻仿佛都成了一個笑話。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外人,一個用完了就可以丟棄的抹布。
“道理?什么道理?”王秀蓮凄然一笑,“我給你們帶孩子,做家務,難道這些都是白干的?我沒問你們要工錢就不錯了,你們倒好,反過來問我要房租!你們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嗎?”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嘶啞,眼淚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
“媽,您怎么能這么說呢?”李娟也激動起來,“我們是困難才跟您商量的,又不是故意為難您。您在我們這兒吃好的喝好的,明明也都是您看著,我們感激您。但感激歸感激,現(xiàn)實歸現(xiàn)實??!我們每個月就那么點死工資,哪樣不要錢?”
“是啊,媽,您別生氣。”陳勇也試圖辯解,“我們也是沒辦法。這一千塊錢,對您來說可能不算什么,但對我們來說,能緩解不少壓力。”
“不算什么?”王秀蓮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我一個農(nóng)村老太太,靠什么來給你們這一千塊?靠我那點微薄的養(yǎng)老金嗎?那是我給自己準備的棺材本!”
“媽,您身體還硬朗著呢,說什么棺材本……”陳勇的聲音越來越小。
王秀蓮看著眼前這對她曾經(jīng)傾注了所有心血的兒女,心中充滿了失望和悲哀。她知道,再多說什么都無濟于事了。這個家,已經(jīng)容不下她這尊“大佛”了。與其留在這里看人臉色,受這份窩囊氣,不如歸去。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好,我知道了。既然你們這么困難,我老婆子也不能拖累你們。這一千塊錢,我給不起,也不想給。我回我鄉(xiāng)下老家去,不在這兒礙你們的眼了?!?/p>
“媽!”陳勇驚呼一聲,似乎沒想到母親會如此決絕。
李娟也愣了一下,但隨即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
王秀蓮沒有再看他們一眼,轉身走出了房間。她的腰背,在這一刻,仿佛又佝僂了幾分。她回到自己和明明同住的小房間,看著熟睡中的孫子,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她輕輕摸了摸明明的小臉,心中充滿了不舍。孩子,奶奶對不起你,不能再陪著你了。
她沒有多少行李,幾件換洗的衣服,一個用了多年的舊包袱。她默默地收拾著,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么沉重。當她拎起包袱準備離開時,明明醒了,揉著眼睛問:“奶奶,您要去哪里呀?”
王秀蓮的心像被針扎一樣疼,她強忍著淚水,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奶奶……奶奶回自己家。明明乖,聽爸爸媽媽的話?!?/p>
她不敢再多停留,怕自己會忍不住改變主意。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她付出了五年心血,卻最終只換來“房租”二字的“家”。
04
回到鄉(xiāng)下老屋,已是傍晚。夕陽的余暉給這座略顯破敗的院落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卻驅不散王秀蓮心頭的寒意。老屋多年未住人,雖然她每年也會回來打掃幾次,但終究是冷清了。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塵封的霉味撲面而來。
屋子里陳設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簡陋。一張老舊的木板床,一個掉漆的衣柜,一張缺了角的方桌。這便是她和已故老伴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曾幾何時,這里也曾充滿歡聲笑語,尤其是兒子陳勇小時候,調皮搗蛋,給這個家增添了無數(shù)生氣??扇缃瘢锸侨朔?,只剩下她一個孤老婆子,守著這空蕩蕩的房子。
王秀蓮放下包袱,簡單收拾了一下。她從井里打了水,擦洗了桌椅和床鋪。夜晚降臨,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幾聲犬吠和蟲鳴。她躺在冰冷的床板上,翻來覆去,徹夜難眠。腦海里反反復復都是兒子兒媳那冷漠的臉龐,和那句刺耳的“房租”。
她想不通,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難道全心全意為他們操持家庭,照顧孩子,也是一種錯嗎?難道人老了,就活該被嫌棄,活該被當成累贅嗎?她越想越覺得委屈,越想越覺得心寒。眼淚無聲地浸濕了枕巾。
接下來的兩天,王秀蓮過得渾渾噩噩。她沒什么胃口,隨便吃了點東西果腹。大部分時間,她都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發(fā)呆??粗舛d禿的樹枝,她想起了孫子明明。不知道明明現(xiàn)在怎么樣了?有沒有哭著找奶奶?兒子兒媳會好好照顧他嗎?一想到孫子,她的心就像被揉碎了一樣疼。
她也曾有過一絲動搖,要不要給兒子打個電話,服個軟,說自己愿意出那一千塊錢。畢竟,她是真的舍不得孫子??墒?,一想到兒子兒媳那副嘴臉,想到他們對自己的輕視和算計,她的那點念頭又被掐滅了。她王秀蓮,也是有骨氣的。她不能為了看孫子,就任由他們搓扁揉圓。
村里的人見她突然回來,都有些驚訝。問起緣由,她也只是含糊其辭,說是在城里待膩了,想回來清靜清靜。她不想把家丑外揚,不想讓別人看自己兒子的笑話。這份苦,她只能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吞咽。她強顏歡笑地應付著鄉(xiāng)鄰的問候,內心卻早已千瘡百孔。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熬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路在哪里。只是,她隱隱有一種預感,這件事,恐怕還沒有結束。
05
王秀蓮從城里兒子家回到鄉(xiāng)下老屋的第三天下午,日頭偏西,余暉懶洋洋地灑在院子里。她剛喂完院角養(yǎng)的幾只老母雞,準備回屋歇歇腳。這些天,她心里堵得慌,吃不下睡不著,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精神也萎靡不振。
她想,或許過段時間就好了吧。時間總能沖淡一切,無論是傷痛還是怨恨。只是,孫子明明的笑臉,總是在她眼前晃悠,讓她心如刀絞。她甚至開始后悔,后悔自己當初為什么那么決絕地離開,或許,為了孫子,她應該再忍一忍的。
正當她胡思亂想之際,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汽車引擎聲,以及幾下沉重的敲門聲。“咚!咚咚!”
王秀蓮心里一緊。鄉(xiāng)下地方,平日里鮮少有汽車開到她家門口,更何況是這種不客氣的敲門方式。會是誰呢?難道是兒子回心轉意,來接她回去了?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她自己否決了。以她對兒子和兒媳的了解,他們恐怕巴不得自己永遠不要回去。
她定了定神,擦了擦手,緩步走到院門口,隔著門縫往外瞧。這一瞧,頓時讓她心驚肉跳。
門外停著一輛閃爍著紅藍警燈的警車,車旁站著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察,神情嚴肅。
警察?警察怎么會找到她這個偏僻的鄉(xiāng)下老屋來?她王秀蓮一輩子遵紀守法,連跟人紅臉吵架都少有,更別提跟警察打交道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的心。她顫抖著手,拉開了院門的門栓。
“請問……你們是?”王秀蓮的聲音有些發(fā)虛。
為首的一名中年警察打量了她一眼,語氣公式化地問道:“你是王秀蓮同志吧?”
“是……我是。警察同志,出……出什么事了?”王秀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全是冷汗。
那名警察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本子,翻開看了看,然后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盯著王秀蓮,一字一句地說道:“王秀蓮,我們是縣公安局的。三天前,也就是你從你兒子陳勇家離開的那天,你兒子兒媳向我們報案,說……”
警察說到這里,故意停頓了一下,眼神更加逼人。
王秀蓮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她死死地盯著警察的嘴,等待著那即將宣布的,足以將她打入深淵的判決。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轟鳴聲。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為什么警察會找上門來?兒子兒媳到底報了什么案?
只聽那警察繼續(xù)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道:“他們報案說,你不僅從家里偷走了一筆數(shù)額巨大的現(xiàn)金,而且……而且,他們的兒子,也就是你的孫子陳明,失蹤了!他們懷疑,是你拐走了孩子!”
“轟——”王秀蓮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像是要崩塌了一般。偷錢?拐走孫子?這……這怎么可能!
老太不敢置信,”什...什么?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