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的云霧總在破曉時散開,露出青灰色的巖石,像極了洪七公腰間那只磨得發(fā)亮的酒葫蘆。
第一次在張家口遇見黃蓉時,他正蹲在城墻根啃叫花雞,油汁順著指縫流進胡須里。少女笑著遞來荷葉包的熏魚,他眼睛一亮,忘了自己剛從瑛姑那里挨了一掌,張口就咬。那時的他還不知道,這只叫花雞會牽出后來的桃花島提親、嘉興煙雨樓的大戰(zhàn),更不知道自己這條斷臂,會在華山絕頂,被老對頭歐陽鋒的蛇杖輕輕碰響。
他的武功是江湖喂出來的。年輕時在嶺南斗鱷魚,在漠北追馬賊,把降龍十八掌練得既有雷霆之勢,又有慈悲之心。丐幫弟子都說幫主的掌法里藏著一碗熱粥,能驅(qū)散寒夜,也能喚醒良知。他卻總愛說:“武功再高,不如一只肥雞?!?說著便摸出藏在懷里的雞腿,分給路邊的乞兒。
與歐陽鋒的纏斗,是他這輩子最漫長的煙火。從華山論劍到桃花島較量,從白駝山追到鐵掌峰,兩個老怪物像孩童般爭強好勝,卻又在對方落難時暗地牽掛。歐陽鋒逆練九陰真經(jīng)變得瘋瘋癲癲,他嘴上罵著 “老毒物”,卻在大雪天把暖手的燒酒偷偷放在對方的洞口。有些對手,斗著斗著就成了彼此的影子,缺了一個,江湖都顯得寂寞。
黃蓉給郭襄辦周歲宴那年,他在襄陽城頭與歐陽鋒重逢。一個是白發(fā)蕭疏的丐幫幫主,一個是瘋瘋癲癲的西毒,隔著戰(zhàn)火紛飛的護城河,忽然就笑了。沒有掌風,沒有毒霧,只有兩個老人望著對方鬢角的霜雪,想起了第一次在華山論劍時,都還是意氣風發(fā)的少年。
最后一次登上華山,他已不是幫主。歐陽鋒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拖著他要再比一場。兩人在峰頂拆招,從清晨打到日暮,降龍十八掌的剛猛撞上蛤蟆功的陰柔,竟在云霧里撞出漫天霞光。打到最后,他忽然忘了招式,歐陽鋒也想不起自己是誰,兩個老頭抱著肚子笑,笑到眼淚直流。
“我是洪七公?!?他拍著對方的肩膀。
“我是歐陽鋒?!?對方終于清醒,眼里卻沒了往日的戾氣。
雪落下來時,他們靠在一起,像兩尊風化的石像。他懷里還揣著黃蓉送的叫花雞,已經(jīng)涼透了,卻還帶著荷葉的清香。歐陽鋒的蛇杖斜插在雪里,杖頭的寶石在暮色里閃著微光,像極了年輕時在西域見過的星辰。
楊過在旁邊站著,看著兩位老人漸漸沒了聲息,忽然明白有些恩怨,從來不是靠輸贏了結(jié)。就像洪七公的降龍掌里藏著慈悲,歐陽鋒的毒術(shù)里藏著孤獨,兩個看似對立的靈魂,終究在生命的盡頭找到了和解。
后來江湖人都說,華山之巔的那場比試,西毒北丐同歸于盡,是武林的損失。只有黃蓉知道,父親留下的那只酒葫蘆里,還盛著華山的風雪,盛著兩個老頭斗了一輩子的煙火氣。
許多年后,郭襄在華山采藥,看見峰頂?shù)姆e雪里,有兩柄交纏的兵器,一柄是降龍掌印的痕跡,一柄是蛤蟆功留下的凹痕。雪下得正緊,卻蓋不住那抹淡淡的雞油香,在山風里飄了很遠,像在訴說著一個關(guān)于江湖、關(guān)于對手、關(guān)于煙火人間的故事。
原來最高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的名號;最深的恩怨,也不是你死我活的較量。當洪七公與歐陽鋒在華山之巔相視而笑時,他們早已把江湖的刀光劍影,釀成了最醇厚的酒,敬了歲月,也敬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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