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你以后……配不上我了?!?/strong>
因女友考上清華后的這句絕情之言,我含恨遠(yuǎn)赴邊疆二十年。
歸來后,我事業(yè)有成,與她在醫(yī)院意外重逢,她卻滿臉滄桑,見我如見鬼魅。
當(dāng)晚,她竟渾身濕透、哭著敲開我的家門,顫抖著喊出我的名字:“李偉……”
01
我叫李偉,生在北方一個塵土飛揚的小村子。
我們村子,連著附近幾個村,世世代代都是土里刨食的命。
天不下雨,地里就沒收成,一年的汗水就算白流。
我的童年記憶,似乎總是和饑餓、貧窮這兩個詞分不開。
父親是個實在人,為了讓家里能吃上頓飽飯,跟著村里的施工隊去了縣城的礦上。
那年我六歲,只記得母親塞給我一個熱乎乎的煮雞蛋,告訴我,等父親回來,就能天天吃上雞蛋了。
可我沒等回父親,只等回了一個蓋著白布的木盒子,和一筆薄薄的撫恤金。
工頭說,是意外,是塌方,是命。
母親抱著那個木盒子,三天三夜沒合眼,眼淚流干了,人也像是被抽走了魂。
從那天起,我們家那三間破舊的土坯房,就只剩下我和母親兩個人相依為命。
母親把那筆撫恤金死死地鎖在箱底,一分錢都舍不得動,她說,那是留給我以后娶媳婦用的。
她一個女人家,愣是扛起了家里家外所有的活計。
白天,她跟村里的男人一樣下地干活,手上磨出的繭子比男人的還厚。
晚上,她就著一盞昏黃的煤油燈,給我縫補衣服,納鞋底子,一坐就是大半夜。
村里人都說我媽是個苦命的女人,但她從沒在我面前掉過一滴眼淚。
她總摸著我的頭說,偉子,咱家窮,但人不能窮志氣,你得好好讀書,將來考出去,別再回這窮山溝里受罪。
“讀書”,成了我媽唯一的念頭,也成了我唯一的出路。
鄰村有個姑娘,叫王曉燕。
她家里的情況比我家好不了多少,但她長得是真好看,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人兒,眼睛又大又亮,一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我們兩村就隔著一條河,上學(xué)要到鎮(zhèn)上的中學(xué),恰好同路。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認(rèn)識她,就成了我貧瘠生活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我們考上了同一所高中,縣里最好的高中。
那年頭,農(nóng)村孩子能考上高中的,都是鳳毛麟角。
消息傳回村里,我媽高興得一晚上沒睡著,第二天就去割了二斤肉,說是給我慶祝。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和王曉燕,算是正式地走到了一起,成了大人口中“青梅竹馬”的一對。
02
高中三年,是我這輩子最快活的日子。
我們家離縣城高中遠(yuǎn),足足有十幾里山路。
母親咬著牙,把箱底的錢取出來,給我買了一輛二八大杠自行車。
那輛車,成了我高中時代最寶貴的財產(chǎn)。
每天天不亮,我就騎著車,先到鄰村的村口等著王曉燕。
她總是扎著一個利落的馬尾辮,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看到我,就會遠(yuǎn)遠(yuǎn)地笑。
我載著她,穿過清晨的薄霧,軋過坑坑洼洼的土路。
春天的風(fēng)吹過臉龐,帶著青草和泥土的香氣。
夏天的蟬鳴聒噪,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我們身上。
秋天的落葉鋪滿小路,車輪碾過去,沙沙作響。
冬天的北風(fēng)刮得人臉生疼,她會把臉埋在我的后背,悄悄地替我把豎起來的衣領(lǐng)拉好。
那段路,好像永遠(yuǎn)都騎不完。
到了學(xué)校,我們是雷打不動的同桌。
她的成績比我好,尤其是英語,我那點可憐的語法知識,幾乎都是她一個一個單詞給我掰扯明白的。
我的理科強一些,每次講難題的時候,她都會托著腮,安安靜-靜地聽著,眼睛里閃著光。
食堂里兩毛錢一份的白菜豆腐,我們一人買一份,然后換著吃。
周末,我會去山里給她摘野果,她會把家里攢下的雞蛋煮好了,悄悄塞給我。
我們幾乎形影不離,所有人都知道,李偉和王曉燕是一對。
那些日子,窮是真窮,但快樂也是真快樂。
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夢想,一個遙遠(yuǎn)又清晰的目標(biāo)——考上清華大學(xué)。
這個念頭,是王曉燕先提出來的。
她說,她在一本雜志上看到過清華園的照片,有水有樹有漂亮的教學(xué)樓,她說,偉子,我們一起考到那里去好不好?
我看著她眼睛里的憧憬,重重地點了點頭。
清華,對于我們這樣的農(nóng)村孩子來說,就像是天上的月亮,遙不可及。
但因為身邊有她,我竟然覺得,只要我們一起努力,就一定能夠得到。
我們把“清華大學(xué)”四個字寫在各自的課本扉頁上,成了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約定。
那三年,我們是彼此的光,是對方唯一的慰藉和動力。
身邊的朋友和同學(xué),沒有不羨慕我們的。
他們說,能有這樣一段純粹的、共同進步的青春愛情,真好。
我也覺得好,我覺得,我的人生,大概就會這樣一直好下去了。
我會和王曉燕一起考上清華,畢業(yè)后找一份好工作,然后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把她娶回家,讓我媽過上好日子。
那時候的我,天真地以為,只要肯努力,生活就一定會按照你設(shè)想的劇本走。
03
1992年的夏天,格外的燥熱。
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從三位數(shù)變成兩位數(shù),又變成個位數(shù),最后被值日生擦得干干凈凈。
最后一門考試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時,我感覺整個人都虛脫了。
走出考場,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王曉燕就站在校門口的白楊樹下等我,看到我出來,她對我笑了笑,但那笑容里,好像藏著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
高考結(jié)束后的那段日子,她開始有意無意地躲著我。
我去找她,她總說家里有活要干。
我約她去鎮(zhèn)上逛逛,她說天氣太熱不想出門。
女孩子的心思,就像是六月的天,說變就變,我心里有點慌,但又說不出來是哪里不對勁。
查成績那天,我起得比誰都早,騎著車就沖到了鎮(zhèn)上的郵局。
那時候查分不像現(xiàn)在這么方便,要等著張貼出來的紅榜。
我擠在人群里,從后往前,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找。
我的心跳得飛快,手心全是汗。
我下意識地,先從高分往低分找王曉燕的名字。
很快,我在紅榜最靠前的位置,看到了那三個熟悉的字——王曉燕,635分。
旁邊清清楚楚地寫著:理科,全縣第一。
這個分?jǐn)?shù),上清華,穩(wěn)了。
我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瞬間落了地,巨大的喜悅涌了上來,比我自己考好了還要高興。
我甚至都忘了去看自己的成績,轉(zhuǎn)身就往人群外擠,我想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可當(dāng)我滿心歡喜地找到她,把消息告訴她時,她臉上卻沒有我預(yù)想中的興奮和激動。
她只是低著頭,輕輕地“嗯”了一聲,情緒很平淡,甚至有些低落。
我愣住了,問她:“曉燕,你怎么了?這是天大的好事啊!你考上清華了!”
她還是不看我,只是玩弄著自己的衣角,沉默了很久。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我心里的不安越來越強烈,我追問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說話啊?!?/p>
她終于抬起頭,眼睛有點紅,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道:“李偉,我們分手吧。”
這六個字,像是一道晴天霹雷,把我整個人都劈傻了。
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以為我聽錯了。
“你說什么?為什么?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上大學(xué)的嗎?”
“我考上了,你呢?”她反問我。
我這才想起來,我還沒看我自己的成績。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其實,考完試我就有預(yù)感,我發(fā)揮失常了。
“我……我可能沒考好?!蔽业穆曇粲行└蓾?。
“不是可能,是肯定?!彼恼Z氣里帶著一絲我從未聽過的冰冷,“李偉,你落榜了?!?/p>
我后來才知道,她早就幫我看了成績,我離本科線差了十幾分,一個非常尷尬的分?jǐn)?shù)。
“就因為這個?”我無法理解,“就因為我沒考上,你就要跟我分手?我們?nèi)甑母星?,就只值一個錄取通知書嗎?”
“不然呢?”她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陌生,“我要去北京了,去上中國最好的大學(xué),我以后的人生,會認(rèn)識更優(yōu)秀的人,會有更廣闊的天地。而你呢?你還要繼續(xù)留在這個小縣城,留在這個窮山溝里。”
她頓了頓,說出了那句讓我記了一輩子的話。
“李偉,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我怕你以后……配不上我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血都涌到了頭上。
我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女孩,突然覺得無比的陌生和可笑。
配不上她了。
原來,我們之間三年的相濡以沫,青梅竹馬,到頭來,只是一句冰冷的“配不上”。
我所有的驕傲和自尊,在那一刻被碾得粉碎。
我沒有再糾纏,也沒有再問為什么。
我只是沉默地看著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轉(zhuǎn)過身,默默地離開了。
那天下午,我一個人在河邊坐到了天黑。
和王曉燕分手后的第二天,我就去了縣城的征兵處,報了名。
我不想再待在這個讓我傷心的地方,我需要一個地方逃離。
體檢、政審,一切都出奇的順利。
走的那天,母親紅著眼眶,給我煮了十幾個雞蛋,讓我路上吃。
火車開動的時候,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田野和山巒,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王曉燕,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你今天說的話,錯得有多離譜。
新兵連結(jié)束后,我被分到了遙遠(yuǎn)的西北邊疆。
戈壁、雪山、風(fēng)沙,成了我生活的主旋律。
那里的生活很苦,訓(xùn)練很累,但我的心,卻前所未有地踏實。
我和天南地北的戰(zhàn)友們在一起,喝酒,吃肉,巡邏,站崗。
我們聊各自的家鄉(xiāng),聊未來的理想,沒人問我的過去,也沒人知道王曉燕這個名字。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訓(xùn)練和任務(wù)中,成了同年兵里最出色的一個。
日子久了,那段被撕裂的青春,好像真的就慢慢結(jié)了痂。
只是在某些萬籟俱寂的深夜,站崗的時候,看著天上的星星,偶爾還是會想起那個曾經(jīng)載在自行車后座上的女孩。
我會想,她現(xiàn)在在北京過得好不好,是不是真的遇到了更優(yōu)秀的人。
然后,我會自嘲地笑笑,把這些念頭,連同嘴里的煙圈,一同吐進邊疆凜冽的寒風(fēng)里。
這一待,就是二十年。
04
二十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青澀的少年,變成一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中年男人。
我也從一個列兵,干到了一級軍士長。
去年,我服役期滿,選擇了轉(zhuǎn)業(yè)。
部隊給了我一筆不菲的轉(zhuǎn)業(yè)費,我沒有選擇留在城市里接受安置,而是回到了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小村莊。
村子變化很大,泥土路變成了水泥路,家家戶戶蓋起了二層小樓。
我用轉(zhuǎn)業(yè)費和這些年攢下的津貼,在縣城里盤下了一個鋪面,開了一家小小的安保公司,主要承接一些商場、小區(qū)的安保業(yè)務(wù)。
因為我是退伍軍人出身,手下的兄弟也多是退伍兵,紀(jì)律嚴(yán)明,做事靠譜,公司很快就在縣城里站穩(wěn)了腳跟,生意做得還算不錯。
我在縣城買了房,把母親接了過來。
看著母親臉上的笑容一天天多起來,我覺得這二十年的苦,沒白吃。
生活好像終于走上了正軌,平靜得像一潭不起波瀾的湖水。
直到那天,母親說她最近總是頭暈,我不敢大意,開著車帶她去縣人民醫(yī)院做檢查。
醫(yī)院里人來人往,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
我扶著母親,在繳費窗口排隊。
就在我抬頭的一瞬間,我的目光,和一個女人撞在了一起。
她就站在我對面的走廊上,手里也拿著一張繳費單。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是王曉燕。
二十年了,我?guī)缀跏窃诘谝谎劬驼J(rèn)出了她。
她不再是記憶里那個扎著馬尾辮的清純少女了。
她的臉上寫滿了疲憊和滄桑,眼角有了細(xì)細(xì)的皺紋,身材也有些走樣,穿著一件樣式過時、顏色暗淡的連衣裙。
她手里緊緊攥著那張單子,神情憔悴,眼神里帶著一絲慌亂和無措。
她顯然也認(rèn)出了我。
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了不到兩秒鐘。
我看到她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褪盡了,變得一片慘白。
她像是受了驚的兔子,眼神躲閃,幾乎是下意識地轉(zhuǎn)過身,快步朝著走廊的另一頭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整個過程,快到讓我覺得像是一場幻覺。
我愣在原地,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恨嗎?好像早就沒那么強烈了。
是怨嗎?二十年的風(fēng)沙也足以把一切都磨平了。
更多的是一種物是人非的感慨和陌生。
這就是我曾經(jīng)拼了命想要追趕的“世界”嗎?
這就是那個說我“配不上”她的女人嗎?
她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過得……不好嗎?
一連串的疑問在我腦子里盤旋,但我很快就搖了搖頭,把這些想法甩了出去。
都過去了,她過得好與不好,都與我無關(guān)了。
我扶著母親交了費,做了檢查,醫(yī)生說沒什么大礙,就是有點高血壓,平時注意休息和飲食就好。
我松了一口氣,帶著母親回了家。
晚上,我一個人坐在客廳里,想著白天在醫(yī)院的那一幕,心里總覺得有些堵得慌。
我以為,我們的重逢,會是另外一番景象。
或許是在某個高檔的同學(xué)聚會上,她作為知名校友,光彩照人,而我,作為一個還算成功的商人,可以平靜地和她舉杯,說一句“好久不見”。
卻沒想到,會是在醫(yī)院那種地方,以那樣狼狽的方式。
她看見我,為什么第一反應(yīng)是跑?
是羞愧?是難堪?還是有別的什么隱情?
我煩躁地點了一根煙,卻怎么也想不明白。
也許,就讓這一切都過去吧。
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關(guān)燈睡覺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又慌亂的敲門聲。
這么晚了,會是誰?
我?guī)е唤z疑惑,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人,讓我瞬間僵在了原地。
是王曉燕。
她就站在我家門口,渾身被夜里的雨淋得濕透,頭發(fā)凌亂地貼在臉上,那張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臉龐上,此刻掛滿了淚水,身體還在瑟瑟發(fā)抖。
她看著我,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洶涌地往下掉。
下一秒,她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帶著哭腔,喊出了我的名字。
“李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