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在微信群里看到有人張羅著八一戰(zhàn)友聚會的事。三百多人的大群，應聲的人卻沒幾個。正看著，老伴在廚房喊我吃飯了。我退出微信，順手拿起飯前要吃的一大把藥，倒在手心里。
我是1976年當?shù)谋?，分在一個山溝里的部隊。農村出來的娃，從小受的教育就是聽黨的話，學做雷鋒那樣的好人。到了連隊，我也這么要求自己，處處向優(yōu)秀戰(zhàn)士看齊。部隊風氣正，連里對表現(xiàn)好的戰(zhàn)士很照顧，也愿意多給機會。下連第二年，我當上了副班長，第三年就接了班長。

那會兒部隊條件艱苦。我拿過6塊、7塊、8塊、10塊的津貼，到第五年才拿到15塊。當兵五年，我差不多每三個月給家里寄一次錢。開始寄10塊，后來漲到了30塊。錢不多，但更讓我看重的是連隊給的榮譽。當班長不說，入伍頭三年，一直是營里、連里的先進戰(zhàn)士，還連續(xù)兩年得了連隊嘉獎（本來第二年能立功的，但指標少，我發(fā)揚風格讓給了戰(zhàn)友，連長和指導員堅持給我記了嘉獎）。
1980年，團里在后面山溝建了個大靶場，占地有上千畝。守衛(wèi)靶場的任務交給了我們連。靶場離營區(qū)十幾公里，里面設施多，上級要求挑軍事素質硬、當過班長的戰(zhàn)士去守。連長和指導員商量來商量去，最后找我談話。他們說我是連里最過硬的班長，辦事牢靠，放哪兒都放心，希望我去當靶場場長，帶五個戰(zhàn)士獨立完成任務。

說實話，我當時心里有點別扭。覺得離開連隊大集體，帶著幾個人蹲山溝，跟看林場的護林員似的。指導員看出我的心思，拿了本書給我，是老三篇里的《為人民服務》。他說當年紅軍到延安，首長讓張思德去燒炭，張思德同志覺得，干啥都是為人民服務……想想犧牲的張思德，我覺得自己太計較個人得失了，做了自我批評后，就帶著五個戰(zhàn)士高高興興去了靶場。
去了才發(fā)現(xiàn)，連長和指導員想得比我周到。他們看靶場地方大，樹多林子密，就讓我們在完成警衛(wèi)和保障任務之外，再養(yǎng)點羊……我覺得這主意不錯，養(yǎng)羊能豐富點生活，還能給連隊搞點副業(yè)。我們砍木頭搭羊圈，找當?shù)乩相l(xiāng)買了十來只小羊羔，就在靶場后面的山上放養(yǎng)……年底，我們給連隊交了六只大肥羊。連隊給營部上交了四只，全連干部戰(zhàn)士破天荒地吃上了羊肉餡包子。那年年底，我們靶場警衛(wèi)班評上了全團的先進班，連里給我報請了三等功。
1981年，是我當兵的第五年。部隊大抓軍事訓練，靶場保障任務特別重。有次下大雨，雨水沖垮了圍墻，淹了靶溝。我?guī)еl(wèi)班的戰(zhàn)士連著干了六天六夜，排積水，修靶溝，補圍墻，總算沒耽誤各營連的訓練……轉眼到了年底老兵退伍的時候，連長把我叫回連隊談話。我主動提了退伍。主要是覺得自己文化水平低，那年轉志愿兵的名額又少，不想讓連長為難……退伍命令宣布前，連隊又給我記了一次嘉獎。之后，我就背著背包，回到了豫西那個叫鼓婆的老家。
我家是農村的，退伍回來就是地地道道的農民。我扛起鋤頭，跟鄉(xiāng)親們一起下地掙工分。第二年，村里分田到戶，我們家分到了四畝伊河邊的好地，還有三畝后山的坡地。父親帶著我們精心伺候這些地，拉豬圈糞肥撒到地里，想著法兒提高收成……退伍第二年年底，我和河西的一個姑娘結了婚。不到十年，我們有了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當兒子、當丈夫、當父親的責任，實實在在地壓在了肩上。
那些年，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想起在部隊養(yǎng)過羊，我也在后山放起了羊。可父親突然生病住院，接著母親又摔傷了。家里本來就沒啥錢，只好賣掉十多只羊和兩頭豬，勉強堵上給父母看病欠下的窟窿。后來父母又相繼離世，家里的老房子還被山洪沖垮了。一件接一件的事，讓人喘不過氣。孩子們慢慢長大要上學，家里的房子不夠住，我們又在河邊蓋了六間房……
我們漸漸老了。我落下了一身病，椎間盤突出、腰肌勞損，眼睛也花了，每天離不開藥。幸好有農村合作醫(yī)療，多少減輕點負擔。
退伍四十多年了，我屋里一直放著一個從部隊帶回來的木箱子。里面裝著我退伍前穿的軍裝，領章、帽徽、腰帶都保存得好好的。妻子和孩子都知道，這是我當兵五年的念想，從來不亂動。前些年，縣退役軍人事務局給我們每個退伍老兵發(fā)了一塊“光榮之家”的金黃色牌子。沒等我動手，兒子就拿著錘子，“叮叮當當”幾下，把它釘在了大門上。

我們有戰(zhàn)友微信群。剛建群那會兒，大伙兒都挺高興，說總算又找到組織了。后來，也參加過縣里和戰(zhàn)友集中的地方搞的聚會?？陕?，我發(fā)現(xiàn)聚會變味了。成了城里戰(zhàn)友，特別是那些混得好的戰(zhàn)友顯擺的地方，甚至有人在群里搞集資、賣東西。很多戰(zhàn)友漸漸就不參加了。
前不久，一個以前在群里搞過捐贈的戰(zhàn)友又張羅聚會。那會兒我正腰疼得厲害……看著微信群里的消息，我嘆了口氣，手指點了一下那個紅色的“退出群聊”按鍵。
我退群了，圖個清靜，也圖個心安?？炱呤畾q的人了，渾身是病，一天比一天重。身邊已經有三個戰(zhàn)友走了。屬于我的時間，也許不多了。我早就不喜歡那些變了味的、虛頭巴腦的聚會。
我很慶幸還留著當兵時的那些東西。它們是我五年部隊生活的青春印記，也是這些年支撐我熬過生活難關、挺過病痛折磨的一股勁兒。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擋不住，但心里揣著當兵時的那股精神頭，再大的風雨，也能坦然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