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你本不該屬于陽間,為何還要在此地逗留?”
一個又干又啞的聲音,像刀子一樣扎進我的耳朵。
我渾身一震,以為自己聽錯了。
剛從香火鼎盛的古剎出來,正午的太陽曬得人發(fā)暈,怎么會有人說這種瘋話?
我猛地回頭,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和尚,像一截枯木般蹲在墻角,手里端著個破碗。
他沒看我,卻直勾勾地盯著我身后那團……看不見的影子。
01.
我叫李明,是個“鬼童命”。也是童子命中的一種。
這三個字,像一道符,從我記事起就貼在我腦門上,撕不下來。
我不信鬼神,不信命。我覺得人活著,就該活得敞亮,活得自在??晌野謰尣贿@么想。
他們信,信得五體投地。
“小明啊,你跟別的孩子不一樣?!蔽覌尶偸抢业氖?,眼神里全是化不開的憂愁,“你奶奶走的時候說了,你這輩子有三道坎,是鬼童里最兇的,必須得躲過去。”
我爸就在旁邊抽著煙,一口接一口,把家里那間不大的客廳搞得烏煙瘴氣。
“前兩件,你奶奶說得清楚。”他掐滅煙頭,聲音沙啞,“第一,是不能見紅白事,特別是白事,活人的陽氣頂不住死人的陰氣;第二,是十八歲之前,天黑了不能靠近水邊,河邊、湖邊、水庫都不行,說是水里有東西會拉替身。”
這兩條,他們像看管犯人一樣看著我,硬是讓我平平安安長到了二十多歲。
可還有第三件。
我爸說,奶奶臨終前,吊著最后一口氣,枯瘦的手死死抓著他的胳膊,嘴巴一張一合,想說出那最關(guān)鍵的第三件事。
“……第三件……千萬……千萬別……”
奶奶的眼睛瞪得老大,喉嚨里“嗬嗬”地響,可那口氣終究是沒上來。
她到底想說什么,成了個謎。
就因為這個沒說出來的謎,我們家的日子越過越不對勁。
我印象里,小時候我家條件很好,住的是帶院子的大平房,院里有棵老槐樹,夏天我在樹下玩,奶奶就給我搖著蒲扇。
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家里的生意開始賠錢,好端端的平房也因為各種原因給賣了,搬進了現(xiàn)在這棟老舊的居民樓。
我問過我爸,為啥家里會變成這樣。
他總是一言不發(fā),狠狠抽完一根煙,最后才吐出兩個字:
“是命?!?/p>
那語氣,絕望得像個被判了死刑的囚犯。
這種絕望,也籠罩了我的整個童年和青春期。我不能像別的同學一樣去參加葬禮,表達哀思;也不能在夏天,和朋友們?nèi)ニ畮煊斡尽?/p>
他們覺得這是關(guān)心,是保護。
可我覺得,這是個牢籠。
02.
二十三歲生日那天,我跟家里攤牌了。
導(dǎo)火索,是我最好的朋友結(jié)婚。
我爸媽死活不讓我去,說婚禮人多,陽氣雜,容易沖撞。萬一新娘八字跟我犯沖,就要出大事。
“爸,媽,那是科學嗎?”我實在忍不住了,“人家結(jié)婚,我去祝福一下,怎么就沖撞了?你們這是封建迷信!”
“不是迷信!”我媽急得眼圈都紅了,“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就是把我關(guān)在家里,哪兒也不讓去?朋友結(jié)婚不能去,以后同事聚餐是不是也不能去?我這輩子就守著你們過嗎?”
那是我第一次跟他們吵得那么兇。
我爸氣得把手里的茶杯都摔了,指著我罵:“你懂個屁!你知道我們?yōu)榱吮W∧愕拿?,花了多少錢,求了多少人嗎?你要是敢去,就別認我這個爹!”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一夜沒睡。
我看著窗外,城市的燈火那么亮,那么自由。我想不通,為什么我的生活必須被一個虛無縹緲的“鬼童”給捆死。
天快亮的時候,我下了決心。
我留下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話:“爸,媽,我長大了,想自己出去闖闖,別找我?!?/p>
然后,我背上早就收拾好的背包,趁著他們還沒醒,悄悄地離開了那個讓我感到窒息的家。
我覺得,我的人生,從這一刻才真正開始。
可我沒想到,那其實是噩夢的開始。
03.
外面的世界,遠比我想象的要難。
我找了一份銷售的工作,憑著一股不服輸?shù)膭蓬^,業(yè)績做得還不錯,眼看著就要升職了。
可就在簽合同的關(guān)鍵時刻,客戶的公司突然被查出有問題,合作黃了,我的升職也泡了湯。
換了份工作,做項目策劃。方案改了幾十遍,所有人都覺得天衣無縫了,結(jié)果在演示的前一天晚上,存著最終稿的電腦硬盤,毫無征兆地壞了。
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見的手,總是在我馬上要成功的時候,把我狠狠地推一把,讓我摔回原地。
不光是事業(yè),我的身體也開始出問題。
我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卻總是感覺累,渾身沒勁,像是被什么東西抽走了精氣神。
晚上睡覺,總做同一個噩夢。夢里,我站在一片漆黑的荒野上,周圍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聲音,像是指甲刮玻璃一樣,尖銳地喊著我的名字。
“李明……李明……”
我去醫(yī)院檢查,從頭到腳查了個遍,醫(yī)生說我什么毛病都沒有,就是有點氣血不足,讓我多休息。
我開始慌了。
那種不信邪的勁頭,被現(xiàn)實一點點磨平。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那個所謂的“鬼童”,真的開始發(fā)作了。
我像我爸媽一樣,開始求神拜佛。
04.
城里大大小小的寺廟,我都跑遍了。香火錢花了不少,求來的平安符在兜里揣了一大把。
可那些所謂的大師、高僧,說來說去都是那幾句。
“施主,你印堂發(fā)黑,恐有災(zāi)禍啊?!?/p>
“來,求個開過光的玉佩,保你平安?!?/p>
沒一個人,能說出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天,我又從一座有名的古剎里失望地走出來。太陽很大,曬得我頭暈。
我靠在寺廟門口的石獅子上,心里一片茫然。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了起來,那聲音又干又啞,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
“年輕人,從你身上,我聞到了死人的味道啊……”
我嚇了一跳,猛地回頭。
看見一個老和尚,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我身后。他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灰色僧袍,上面全是補丁和油污,瘦得像根竹竿,手里拿著個破碗,蹲在墻角,像個要飯的。
只有那雙眼睛,渾濁,卻又亮得嚇人,正直勾勾地盯著我。
05.
看著老和尚那副可憐的樣子,我心里那點恐懼也散了。
我以為他就是個騙吃騙喝的。我嘆了口氣,從包里拿出還沒吃的面包和一瓶水,遞了過去。
“大爺,吃點東西吧?!?/p>
他沒接,那雙眼睛還是死死地盯著我,看得我心里發(fā)毛。
“你不是普通人?!彼硢〉亻_口,“你是天上下來的人,是‘鬼童’?!?/p>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整個人都僵住了。
“鬼童”這三個字,除了我爸媽,我從沒對任何人說過。他怎么會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聲音都在發(fā)抖。
老和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我不但知道你是鬼童命,我還知道,你家本該大富大貴,卻一年不如一年。你本該順風順水,卻事事受挫,百病纏身。對不對?”
他說的,一字不差!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撲通一下就跪在了他面前:“大師!求您救救我!求您指點迷津!”
老和尚把我扶了起來,慢悠悠地吃著我給的面包。
“唉,癡兒,癡兒啊?!彼麌@了口氣,“你奶奶當年,是不是有句話沒說完?”
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連這個都知道!
那一刻,我深信不疑,我遇到高人了,遇到我的貴人了!
“大師,您知道那第三件事是什么?”我急切地問。
老和尚搖了搖頭:“天機不可泄露。說了,你也沒用。那第三件事,就算你家有金山銀山也躲不過去,因為那不是一件‘事’,而是一個‘東西’?!?/p>
“不過,你我有緣。”他話鋒一轉(zhuǎn),“我倒是有個法子,可以幫你‘換命’,一勞永逸?!?/p>
他告訴我,要想破解,必須在午夜十二點,陰氣最重的時候,找一只血氣方剛的大公雞,用秘法把我的“鬼童”轉(zhuǎn)到雞的身上,然后立刻殺了那只雞。
命格一轉(zhuǎn),雞替我死,從此以后,我就和普通人一樣了。
我像著了魔一樣,對他言聽計從。
當晚,他帶著我到了郊外一間廢棄的破屋子里。
屋子中央,用白色的粉末畫著奇怪的符號,正中間綁著一只大紅公雞,那雞好像知道自己要死了,不停地撲騰,發(fā)出驚恐的叫聲。
老和尚讓我盤腿坐在符號的另一端,然后從懷里掏出一面發(fā)黑的小銅鏡,放在我面前。
他的表情變得無比嚴肅,死死地叮囑我:
“記住,等會兒法事一開始,無論你聽到什么,聞到什么,感覺到什么……千萬,別睜眼!一旦睜眼,前功盡棄,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午夜十二點,鐘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直接在我腦子里敲響。
老和尚開始念咒,那聲音忽高忽低,根本不像人話,聽得我頭皮發(fā)麻。屋子里的那股香火味,也漸漸變了,多了一股……說不出的腥味和土味。
我閉著眼,感覺周圍越來越冷。
突然,那只公雞的慘叫聲停了。
周圍,死一樣的寂靜。
就在這時,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小明……”
是……是我媽的聲音!
“小明,快回家吧,媽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p>
緊接著,我又聽到了我爸的聲音,帶著笑意:“臭小子,在外面野夠了吧?快回來,爸不罵你了?!?/p>
我心里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可我記得老和尚的話,死死地閉著眼,不敢動。
“小明……我的乖孫……”
這個聲音!
是奶奶!是我去世多年的奶奶!她的聲音還是那么慈祥。
“小明,來,奶奶給你留了你最愛吃的棉花糖,快來拿呀……”
棉花糖!
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東西!奶奶總會變戲法一樣從口袋里掏出來給我。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仿佛真的回到了小時候那個帶院子的大平房里,奶奶就站在老槐樹下,朝我招手。
那甜絲絲的香味,好像就在我鼻子底下。
我忍不住了,朝著奶奶的方向摸了過去。
我的指尖,觸碰到了一個東西,但那觸感,根本不是棉花的蓬松柔軟。
我渾身一激靈,猛地睜開了眼睛!眼前的景象,讓我血液都凝固了。
我想要出去,可我隨即發(fā)現(xiàn),身體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連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