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將至，夜霧漸濃。

孝子張生跪在十字路口，為亡父焚燒著積攢了半年的紙錢，火光映著他滿是淚痕的臉。

他以為這份孝心足以告慰先人，卻不知在陰陽兩界之間，另有一套凡人看不見的規(guī)矩。中元將至，夜霧漸濃。

孝子張生跪在十字路口，為亡父焚燒著積攢了半年的紙錢，火光映著他滿是淚痕的臉。

他以為這份孝心足以告慰先人，卻不知在陰陽兩界之間，另有一套凡人看不見的規(guī)矩。

01.

在江南一座名為“安昌”的小鎮(zhèn)上，住著一個叫張生的年輕書生。

張生家境貧寒，住的是三間茅草屋，屋內(nèi)陳設(shè)簡陋，最值錢的，大概就是那幾箱子泛黃的舊書了。他的父親在他年幼時便因病過世，是他母親含辛茹苦，靠著替人縫補漿洗，才把他拉扯大，供他讀書識字。

如今，母親年事已高，身體多病，早已做不動活計。張生便一邊溫習(xí)功課，準(zhǔn)備著三年一度的秋闈，一邊靠著替人寫信、抄書、畫幾筆扇面，賺取一些微薄的潤筆費，勉強維持母子二人的生計。

鎮(zhèn)上的人，提起張生，少有議論他學(xué)問的，但無一不豎起大拇指，夸他一句“孝感動天”。

他的孝，是實實在在、浸潤在每日生活里的。每日清晨，他總是先起床，為母親燒好熱水，伺候母親洗漱穿衣，再將寡淡的米粥熬得又糯又軟，親手喂到母親嘴邊。白日里，無論在外多忙多累，他也總要算著時辰回家，為母親煎藥、翻身、揉捏早已萎縮的雙腿。到了晚上，他會借著微弱的豆燈，為母親輕聲讀上一段她最愛聽的才子佳人話本，直至母親安然入睡。

他對在世的母親如此，對亡故的父親，亦是如此。

他始終覺得，父親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生活，為人子的孝心，絕不能因為陰陽相隔而有半分減損。因此，每逢初一、十五，或是年節(jié)忌日，他都會雷打不動地為父親準(zhǔn)備祭品。

哪怕自己省吃儉用，餓著肚子，他也要攢下錢，去香燭店里買那最好的、印著金色福字的元寶紙錢。在他看來，自己在陽世受些苦楚不算什么，決不能讓父親在陰曹地府里，因為缺錢花而受人欺凌，過得窘迫。

每次祭拜，他都無比虔誠。他會先掃干凈院子，擺上小小的供桌，點上一炷清香，然后將紙錢一張一張、仔仔細(xì)細(xì)地在火盆中焚燒，口中還不停地念叨著：

“爹，您在那邊還好嗎？兒子不孝，沒能讓您過上好日子。這點錢您先拿著花，別舍不得。等兒子將來考取了功名，一定給您燒金山銀山，建一座大宅院……”

火光明明滅滅，映著他年輕而又認(rèn)真的臉，也映著他那份沉甸甸的、跨越了生死的孝心。

02.

然而，天不遂人愿。

入了秋，一場寒流毫無征兆地襲來，張生的母親本就孱弱的身體，立時便垮了。她整日咳嗽不止，夜里更是盜汗連連，短短十幾天，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

張生心急如焚，跑遍了鎮(zhèn)上所有的藥鋪，請來了最有名的郎中。郎中為母親診脈后，只是捋著胡須，長長地嘆了口氣，搖著頭開了一些固本培元的方子。

張生追著問母親的病情，那老郎中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賢侄，盡人事，聽天命吧。老夫人的身子，就像一盞油燈，這油啊，快要熬干了?！?/p>

這句話，如同一道晴天霹靂，打得張生頭暈?zāi)垦！?/p>

他發(fā)了瘋似的，將自己攢下的、本是準(zhǔn)備過冬和趕考用的錢，全部換成了方子上最名貴的藥材。他每日小心翼翼地熬煮，一勺一勺地喂給母親，可母親的病況，卻依舊如山石般沉重，不見半分起色。

眼看，就到了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

這是祭奠亡人、溝通陰陽最重要的日子。往年，張生都會為父親準(zhǔn)備豐盛的祭品?？山衲?，家中早已是囊空如洗，連買米的錢都快沒了。

望著病榻上氣息奄奄的母親，又想到另一個世界里孤單的父親，張生悲從中來，一個念頭不可抑制地涌上心頭。

他想，或許，是父親在下面過得不好，無人照應(yīng)，所以才無法庇佑母親。如果，如果自己能在這中元之夜，向父親表達出自己最極致的孝心，讓父親在陰間過得體面、富足，那么父親的在天之靈，會不會有所感應(yīng)，去向地府的官差們求個情，讓他母親的陽壽能再延長一些？

這個想法雖然荒誕，卻成了絕望中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他翻箱倒柜，找出最后幾枚銅板，全部拿到香燭店，沒有買米，而是換了一大疊厚厚的、據(jù)說是地府里最通用的“金銀寶鈔”。

他決定，要在今夜子時，去鎮(zhèn)外那傳說中陰氣最重、離鬼門關(guān)最近的“三岔路口”，為父親燒上這最后一筆“巨款”。

他要用自己的一切，做一場豪賭，賭一片孝心，能否感動鬼神。

03.

子時，月黑風(fēng)高。

三岔路口荒無人煙，只有幾棵老槐樹在夜風(fēng)中搖曳著鬼影，發(fā)出“嗚嗚”的聲響，令人毛骨悚然。

張生抱著那一大疊紙錢，一步步走到路口中央。他想起老人們的囑咐，不敢有絲毫怠慢。他從懷里摸出一截粉筆，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畫了一個大圈，圈口特意朝向家的方向，意為“請自家先人由此入內(nèi)”。

畫好圈，他跪在圈外，將紙錢在圈內(nèi)堆成一座小山，然后劃亮了火折子。

“爹！兒子張生來看您了！”

他一邊流著淚，一邊將紙錢送入火中。火苗“呼”的一下躥了起來，將他的臉映得通紅。

“爹！兒子沒用，沒能保住娘的身體……兒子求您，您在天有靈，去跟閻王爺、跟判官老爺求求情，讓他們高抬貴手，讓娘多活幾年……兒子給您磕頭了！”

他泣不成聲，對著跳動的火焰，重重地磕著頭。

就在這時，一陣陰冷的旋風(fēng)平地而起，卷起地上的塵土和燃燒的紙灰，吹得他睜不開眼。那火盆里的火焰，也被吹得東倒西歪，險些熄滅。

張生心中一驚，以為是孤魂野鬼來搶錢，正要開口呵斥，卻感覺周遭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那旋風(fēng)停歇下來，火光重又亮起。只是，在跳動的火光映照下，他面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多了兩個高大的身影。

一個，身著白袍，頭戴一頂寫著“一見生財”的高帽，面色慘白，舌頭長長地拖在胸前。

另一個，身著黑袍，頭戴方帽，面容威嚴(yán)，不怒自威，手中還提著一條漆黑的鐵鏈。

張生雖然只是個書生，但從小聽過不少神鬼故事。他只看了一眼，便嚇得魂飛魄散，渾身抖如篩糠。這，這分明就是傳說中勾魂索命的——黑白無常兩位陰帥！

他顧不得多想，立刻匍匐在地，用盡全身力氣喊道：

“小……小生張生，拜見兩位神君！不知小生有何冒犯，驚動了二位大駕？”

04.

白無常那空洞的眼神掃了他一眼，聲音飄忽不定，仿佛來自遙遠(yuǎn)的天際：

“我等并非因你冒犯而來?！?/p>

黑無常則上前一步，聲音低沉如洪鐘，震得張生耳膜嗡嗡作響：

“我等是循著你這孝心而來?！?/p>

張生愣住了，循著孝心而來？這是何意？

白無常緩緩開口解釋道：“我兄弟二人，今夜奉命巡查四方，緝拿游魂。行至此地，忽見一團孝心之光，其色赤誠，其光熾熱，沖天而起，遠(yuǎn)勝萬家燈火。此等至純孝心，百年難得一見，故而前來一探究竟?！?/p>

黑無常點了點頭，補充道：“你為母祈福，為父獻祭，情真意切，感天動地。我等雖是地府官差，鐵面無情，但見你如此，亦有不忍?！?/p>

聽到這話，張生仿佛看到了希望，他拼命磕頭，哀求道：“謝神君夸獎！小生別無他求，只求二位神君能在我父面前美言幾句，助他求情，保我母親平安！小生愿做牛做馬，報答二位神君！”

誰知，兩位陰帥聽完，卻不約而同地?fù)u了搖頭。

黑無常指了指那盆熊熊燃燒的火焰，聲音里帶著一絲惋惜：

“張生，你且看那火中?！?/p>

“你燒的這些金銀寶鈔，在你看來是烈火熊熊，但在我等眼中，卻只是一團虛浮的光影。你父親在奈何橋那頭，是看得見，摸不著，只能望錢興嘆，分毫都落不到他手中?！?/p>

“什么？！”

這句話，比剛才見到黑白無常還要讓張生震驚。他猛地抬起頭，滿臉的難以置信。

“這……這是為何？小生數(shù)十年如一日，每次祭拜都是誠心誠意，買的也是最好的紙錢，為何……為何會這樣？求神君開示！求神君開示?。　?/p>

他多年來的信念，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05.

看著張生那悲痛欲絕、幾乎要昏厥過去的樣子，白無常似乎動了惻隱之心。

他與黑無常對視了一眼，像是在征求對方的意見。黑無常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白無常這才嘆了口氣，對張生說道：

“也罷。你孝心至純，若不點破，實乃憾事。今日我等便破例一次，為你道破這其中的天機?！?/p>

“你可知，這陽間燒紙，如同你們?nèi)碎g的官府驛站寄送包裹；陰曹地府，亦有其嚴(yán)苛的規(guī)章法度。你這般在十字路口畫個圈就燒，看似虔誠，實則……實則大錯特錯?！?/p>

黑無常那威嚴(yán)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嚴(yán)厲的教誨：

“你可知這十字路口，乃陰陽交匯之地，過往的孤魂野鬼何其之多？你在此處燒錢，又無名無姓，無憑無據(jù)，那些錢財所化的陰德之氣，一出火盆，便會被周遭的惡鬼、游魂一搶而空！”

“你父親乃一介善魂，生前老實本分，到了陰間，亦是如此。他魂輕力薄，如何搶得過那些兇神惡煞的游魂？你這辛苦積攢的錢財，十有八九，都白白便宜了那些與你毫不相干的孤魂野鬼！”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張生聽完，如遭五雷轟頂，又如同醍醐灌頂。他終于明白，為何自己家境愈發(fā)貧寒，母親的病也不見好轉(zhuǎn)。原來自己多年的辛苦，多年的祭拜，竟都是在做無用功！

悔恨、懊惱、悲傷……種種情緒涌上心頭，他再次泣不成聲，對著黑白無常拼命磕頭。

“是小生愚鈍！是小生愚鈍??！求神君教我！求神君大發(fā)慈悲，教我究竟該怎么做！究竟要在燒紙前，先做哪一件事，才能讓這些錢財，分毫不差地送到我父親手中？”

白無常見他真心悔悟，便不再賣關(guān)子。他俯下身，湊到張生耳邊，那聲音輕得仿佛一陣風(fēng)，卻又清晰地鉆進張生的每一個毛孔里：

“你聽好了，此事乃地府機密，天機不可泄露。你只需記住，在點燃紙錢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