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夏天,燥熱得讓人窒息。
我站在許若曦家門口,手心里攥著皺巴巴的五塊錢,汗水順著額頭滑落。肚子傳來的咕嚕聲提醒著我,從昨天晚上到現(xiàn)在,我只喝了兩口涼水。
門開了,許若曦探出半個身子,看到是我,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趙宇豪?你怎么..."
"我來借點面條。"我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家里沒吃的了。"
她愣了幾秒,然后拉開門讓我進去。屋子里彌漫著淡淡的面香,讓我的胃更加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就在我以為這只是一次普通的求助時,她突然伸手攔住了我,將我逼到了墻角。
她的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聲音顫抖著說出了那句讓我至今難忘的話——
"你就這么愛吃我的面?"
那一刻,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01
時間倒回到一個月前。
1998年的夏天來得格外早,六月初的陽光就已經毒辣得讓人睜不開眼。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透過窗戶看著操場上搖擺的梧桐葉,心里想著放學后該去哪里找點吃的。
"趙宇豪,你在想什么呢?"
許若曦的聲音把我從走神中拉了回來。她是我的同桌,也是班里公認的班花。長長的馬尾辮,清澈的大眼睛,說話時總是帶著淡淡的笑意。
"沒什么。"我趕緊收回視線,假裝在看書。
"你昨天又沒吃早飯吧?"她壓低聲音問道,眼中帶著一絲關切。
我的臉瞬間紅了。家里的情況她多少知道一些——爸爸三年前出車禍走了,媽媽一個人拉扯我和弟弟,靠在服裝廠做計件工勉強維持生活。最近廠里效益不好,媽媽的工資經常拖欠,家里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吃了。"我撒了個謊。
許若曦看了我一眼,沒有拆穿,而是從書包里掏出一個保溫盒。
"我媽媽今天早上做了太多面條,你幫我吃一點吧。"她說著,打開盒子,熱氣騰騰的面條香味瞬間飄散開來。
那是我見過最香的面條——細白的面條上鋪著翠綠的韭菜葉,還有兩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我的口水差點流出來,但理智告訴我不能接受。
"不用了,我不餓。"
"你的肚子剛才叫了。"她直接戳穿了我的謊言,然后把筷子塞到我手里,"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看著那碗面,心里五味雜陳。接受同學的施舍讓我感到羞恥,但饑餓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最終,肚子戰(zhàn)勝了自尊心。
第一口面條入口的瞬間,我差點哭出來。不僅僅是因為饑餓得到了滿足,更是因為那種被人關心的溫暖。
"好吃嗎?"許若曦托著下巴看著我,眼中滿是期待。
"嗯。"我點點頭,不敢多說話,怕聲音顫抖被她聽出來。
從那天開始,許若曦幾乎每天都會帶多余的食物來學校。有時候是面條,有時候是包子,有時候是她媽媽做的小菜。她總是用各種理由——"做多了"、"吃不完"、"想換換口味"——來掩飾她的善意。
而我,雖然心里感激,但嘴上從來不說謝謝。男孩子的自尊心讓我無法坦然接受這份關懷,只能用沉默來回應她的好意。
02
六月中旬,學校組織了一次春游。
那天早上,我看著其他同學都帶著豐盛的便當和零食,心里涌起一陣酸澀。媽媽昨晚加班到很晚,我不忍心叫醒她,只能空著手來學校。
"趙宇豪,你的便當呢?"班主任劉老師問道。
"我...我忘了帶。"我低著頭撒謊。
劉老師皺了皺眉,正要說什么,許若曦突然站了起來。
"老師,我?guī)Я藘煞荼惝敚梢院挖w宇豪一起吃。"她舉起手中的大保溫袋,臉上帶著自然的笑容。
"那就好。"劉老師點點頭,沒有多問。
上了大巴車,許若曦坐在我旁邊。車窗外的風景快速后退,我卻無心欣賞,心里想著待會兒該怎么面對她的善意。
"你在想什么?"她輕聲問道。
"沒什么。"我還是那句話。
"你知道嗎?"她突然轉過身看著我,眼神變得認真起來,"有時候接受別人的幫助,也是一種勇氣。"
我愣住了,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不需要幫助。"我固執(zhí)地說。
"那你為什么每次都吃我?guī)У氖澄铮?她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晰地傳到我耳朵里。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是啊,如果真的不需要幫助,我為什么每次都會接受她的好意?
車子在山腳下停了下來,同學們興奮地下車準備爬山。我跟在人群后面,心情卻格外沉重。
爬到半山腰的時候,大家都累了,紛紛坐下來休息吃東西。許若曦找了個陰涼的地方,招呼我過去。
她打開保溫袋,里面確實裝著兩份便當——一份是普通的米飯配菜,另一份是精心制作的壽司卷和小點心。
"這份給你。"她把那份精美的便當遞給我。
"不用,我吃那份就行。"我指著普通的那份。
"這份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她的話讓我心頭一震,"我知道你喜歡吃面食,所以讓我媽媽教我做了壽司卷。"
我看著那些精致的壽司卷,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感動。原來她一直在默默觀察我的喜好,原來她真的把我當成了朋友。
"謝謝。"我終于說出了這兩個字。
她笑了,那是我見過最美的笑容。
"不客氣。以后有困難就告訴我,我們是同桌,也是朋友。"
那天的壽司卷特別好吃,不僅僅是因為味道,更是因為其中包含的情誼。從山頂俯瞰遠方的時候,我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有能力的時候,要回報她的恩情。
03
七月初,期末考試結束了。
成績出來的那天,我考了全班第三名,許若曦考了第一名。她高興得像個孩子,抱著成績單在座位上轉圈。
"趙宇豪,你進步好大!"她興奮地說,"我就知道你很聰明,只是以前沒有好好發(fā)揮。"
我看著自己的成績單,心里也很高興。這段時間為了不讓她失望,我確實比以前更加努力學習。每天晚上即使餓著肚子,也要把作業(yè)認真做完。
"都是你幫助的結果。"我難得主動開口。
"什么幫助?我只是和你一起學習而已。"她擺擺手,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對了,明天開始放暑假,你有什么計劃嗎?"
我搖搖頭。暑假對我來說意味著更多的困難——沒有學校的免費午餐,一日三餐都要在家解決。媽媽的工資還是沒有著落,弟弟又要交下學期的學費,日子會比現(xiàn)在更難過。
"我媽媽在面條廠工作,他們正在招暑期工。"許若曦突然說道,"工資不高,但包吃包住,你要不要試試?"
我眼睛一亮。暑期工對我來說簡直是天賜良機,不僅能賺點錢貼補家用,還能解決吃住問題。
"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媽媽是車間主任,她說了算。"許若曦笑著說,"不過工作很累,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不怕累。"我認真地說。
第二天,許若曦就帶我去了她媽媽工作的面條廠。廠子不大,但很干凈整潔。許若曦的媽媽徐雨薇是個溫和的中年女人,看到我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憐惜。
"小趙是吧?若曦經常提起你。"她笑著說,"工作不復雜,就是幫忙搬運原料和成品,一天工作八小時,包吃住,月工資三百塊。"
三百塊!對當時的我來說,這簡直是一筆巨款。我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什么時候可以開始?"
"明天就可以。"徐阿姨說,"若曦,你帶小趙去宿舍看看。"
宿舍是四人間,雖然簡陋但很干凈。許若曦帶我參觀的時候,突然停在一個房間門口。
"這是我家。"她指著門牌號說,"我們家就住在廠區(qū)里,很方便的。"
我點點頭,心里想著能在這里工作真是太幸運了。不僅能賺錢,還能經常見到許若曦。
"對了,"她突然轉過身看著我,眼神變得有些奇怪,"你真的很喜歡吃面條嗎?"
"嗯,從小就喜歡。"我如實回答。
"那你一定會喜歡這里的。"她神秘地笑了笑,"我們家的面條可是很特別的。"
當時我并沒有理解她這句話的深意,只是單純地以為她在說面條廠的產品。直到后來發(fā)生的事情,我才明白她那個笑容背后隱藏著什么。
04
在面條廠工作的第一周,我過得很充實。
每天早上六點起床,七點開始工作。我的任務主要是幫忙搬運面粉袋子和成品面條,雖然累但很有成就感。最重要的是,每天三餐都有著落,不用再為吃飯發(fā)愁。
許若曦經常會來車間看我,有時候帶點水果,有時候帶點小零食。她總是說這些是多余的,讓我?guī)兔ο?/strong>
"你這樣會被其他工人看出來的。"我有些擔心地說。
"看出什么?"她眨眨眼睛,裝作不懂。
"看出你在照顧我。"
"那又怎么樣?"她理直氣壯地說,"我們是同學,互相幫助不是很正常嗎?"
我無法反駁她的邏輯,只能默默接受她的好意。
工作第二周的時候,發(fā)生了一件讓我印象深刻的事情。
那天下午,我正在搬運面粉袋子,突然聽到車間里傳來爭吵聲。循聲望去,原來是兩個老工人在為一點小事爭執(zhí)。
"你們兩個夠了!"徐阿姨走過來制止,"為了這點小事吵什么?"
"徐主任,不是我們想吵,是他先挑事的!"其中一個工人指著另一個說。
"我挑事?明明是你自己做錯了還不承認!"另一個工人也不甘示弱。
看著兩個大人像小孩子一樣爭吵,我想起了家里的情況。媽媽經常因為工廠里的事情回家后悶悶不樂,原來大人的世界也有這么多煩惱。
"好了好了,都別吵了。"徐阿姨耐心地調解,"大家在一起工作不容易,要互相理解。"
爭吵最終平息了,但我心里卻有些沉重。成年人的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復雜得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和壓力。
晚飯時間,許若曦來食堂找我。
"今天車間里的事情你看到了吧?"她坐在我對面,表情有些嚴肅。
"嗯。"我點點頭。
"其實他們平時關系很好的,只是最近廠里效益不太好,大家壓力都很大。"她解釋道,"我媽媽說,可能過段時間要裁員。"
我心里一緊。如果廠里裁員,我這個臨時工肯定是第一批被裁掉的。
"不用擔心,"許若曦似乎看出了我的憂慮,"我媽媽不會讓你走的。"
"為什么?"我好奇地問。
"因為..."她停頓了一下,臉微微紅了,"因為你是我朋友。"
那天晚上,我躺在宿舍的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許若曦的話在我腦海里反復回響,讓我感到既溫暖又不安。她為我做了這么多,而我卻什么都不能為她做。
這種不平衡的關系讓我感到壓抑,也讓我更加渴望快點長大,快點有能力回報她的恩情。
05
七月底的一個周末,廠里放假,許若曦邀請我去她家吃飯。
"我媽媽想正式認識一下你。"她說,"而且她想親自下廚給你做面條。"
我有些緊張。雖然在廠里見過徐阿姨很多次,但去她家吃飯還是第一次。我擔心自己表現(xiàn)不好,給許若曦丟臉。
"不用緊張,我媽媽人很好的。"許若曦看出了我的擔憂,"她經??淠愎ぷ髡J真呢。"
許若曦家的房子不大,但布置得很溫馨??蛷d里擺著一臺老式電視機,茶幾上放著幾本書和一些小裝飾品。墻上掛著許若曦從小到大的照片,記錄著她的成長軌跡。
"小趙來了!快坐快坐。"徐阿姨熱情地招呼我,"若曦,去給小趙倒杯水。"
"阿姨,您太客氣了。"我有些拘謹地坐在沙發(fā)上。
"客氣什么,你們是同學,就像一家人一樣。"徐阿姨笑著說,"我聽若曦說你很喜歡吃面條,今天我親自給你做。"
"謝謝阿姨。"
徐阿姨進廚房忙活去了,客廳里只剩下我和許若曦。她坐在我旁邊,突然變得有些安靜。
"你在想什么?"我問道。
"沒什么。"她搖搖頭,然后突然問道,"趙宇豪,你覺得我們的關系怎么樣?"
這個問題讓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們的關系?同桌?朋友?還是別的什么?
"很好啊。"我只能這樣回答。
"只是很好嗎?"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我聽不懂的情緒。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十七歲的我對感情的理解還很懵懂,只知道許若曦對我很好,而我也很珍惜這份友誼。
"面條好了!"徐阿姨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打破了客廳里的安靜。
那天的面條確實很香,比我在學校吃過的任何一碗都要好吃。徐阿姨一邊給我盛面一邊說:"這是我們家的祖?zhèn)魇炙?,面條的筋道和湯的鮮美都有特殊的秘訣。"
"真的很好吃。"我由衷地贊嘆。
"喜歡就多吃點。"徐阿姨笑著說,"以后想吃了隨時來,阿姨給你做。"
吃完飯后,許若曦送我回宿舍。路上她一直很安靜,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今天謝謝你媽媽。"我主動開口。
"不用謝,我媽媽很喜歡你。"她說,"她說你是個好孩子,懂事又努力。"
"都是您們照顧得好。"
"趙宇豪,"她突然停下腳步看著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你會想我嗎?"
這個問題讓我心里一緊。不在身邊?她要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我緊張地問。
"沒有,我就是隨便問問。"她搖搖頭,但眼神卻有些閃躲。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許若曦的話。她為什么要問那樣的問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我心里慢慢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