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如針,密密麻麻地刺在車窗玻璃上。
蔣淑芬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顫抖,眼前的導(dǎo)航顯示還有最后三公里。十年了,她終于鼓起勇氣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來尋找那個曾經(jīng)最疼愛的妹妹——蔣婉清。
后視鏡里映出她憔悴的臉龐,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大半。這十年來,每當(dāng)夜深人靜,她總會想起妹妹離家那晚說的話:"姐,我這輩子只愛他一個人,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會回頭。"
當(dāng)時她以為妹妹不過是賭氣,可誰知道這一走就是十年。十年間,她通過各種渠道打聽妹妹的消息,終于在一個月前得知她在這座南方小城定居。
車子緩緩?fù)T谝粭澙吓f的居民樓下,蔣淑芬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走向樓梯。她的心跳得很快,既是期待,也是恐懼。妹妹過得好嗎?那個讓她不顧一切的男人,真的值得她付出這么多嗎?
三樓,她找到了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門。門上貼著一張小小的福字,已經(jīng)褪色發(fā)黃。
蔣淑芬舉起手,猶豫了許久,終于輕敲門扉。
01
門鈴響起的瞬間,蔣淑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腳步聲從門內(nèi)傳來,緩慢而沉重,不像是妹妹輕盈的步伐。蔣淑芬屏住呼吸,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
"誰???"一個男人的聲音透過防盜門傳來,聲音有些嘶啞,帶著剛睡醒的慵懶。
蔣淑芬愣了一下,這聲音陌生得讓她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地方。她清了清嗓子:"我找蔣婉清,我是她姐姐。"
門內(nèi)安靜了幾秒,隨即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在整理什么東西。過了好一會兒,防盜門的鎖扣聲響起,門緩緩打開。
一個中年男人出現(xiàn)在門口,身材瘦削,頭發(fā)凌亂,胡須拉碴。他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背心,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臂。最讓蔣淑芬震驚的是,這個男人的右腿明顯不正常,走路時明顯跛著。
"你是婉清的姐姐?"男人打量著蔣淑芬,眼神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我是鄭國華,她的…她的丈夫。"
蔣淑芬腦海中瞬間一片空白。這個鄭國華看起來比她還要蒼老,完全不是她記憶中那個讓妹妹神魂顛倒的男人。十年前,妹妹跟她說的那個人,應(yīng)該是風(fēng)流倜儻、才華橫溢的成功商人,怎么會是眼前這個落魄的中年男子?
"婉清呢?她在家嗎?"蔣淑芬努力壓制心中的震驚,聲音有些顫抖。
鄭國華的臉色變得更加復(fù)雜,他側(cè)身讓開門口:"進來坐吧,有些話…說來話長。"
房子很小,客廳和臥室連在一起,家具簡陋卻收拾得很干凈。墻上掛著幾張照片,蔣淑芬走近一看,果然是妹妹的照片,只是照片中的妹妹比十年前憔悴了許多。
"她不在?"蔣淑芬轉(zhuǎn)頭看向鄭國華。
鄭國華倒了一杯水遞給她,自己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右腿明顯僵硬。他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說道:"淑芬姐,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我托人打聽了很久。"蔣淑芬握著水杯,目光沒有離開那些照片,"國華,婉清她…她還好嗎?這些年你們過得怎么樣?"
聽到這個問題,鄭國華的眼神黯淡下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手上有明顯的老繭和傷疤。
"淑芬姐,說實話,這些年我們過得很苦。"鄭國華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當(dāng)年我們私奔后,我的生意出了問題,欠了一屁股債。婉清為了還債,什么活都干過,洗碗、做保潔、在工廠流水線上工作…"
蔣淑芬的心緊緊揪在一起。在她的記憶中,妹妹從小就是家里的寶貝,從來沒吃過什么苦。
"五年前我出了車禍,"鄭國華指了指自己的右腿,"右腿粉碎性骨折,做了三次手術(shù)都沒完全好。從那以后基本上干不了重活,家里的經(jīng)濟壓力全在婉清身上。"
房間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墻上的時鐘在嘀嗒作響。蔣淑芬看著照片中妹妹強裝的笑容,眼眶漸漸濕潤。
"那現(xiàn)在呢?婉清在哪里?我想見見她。"
鄭國華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她…她去上班了,要到晚上才回來。不過淑芬姐,我覺得你應(yīng)該先有個心理準(zhǔn)備,婉清她…變了很多。"
02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橘紅色的余暉透過窗戶灑在簡陋的客廳里。
蔣淑芬坐在沙發(fā)上已經(jīng)等了三個小時,期間鄭國華去廚房簡單做了些飯菜。她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雖然腿腳不便,但手藝不錯,而且非常細心,連餐具都擦得一塵不染。
"她平時幾點下班?"蔣淑芬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快七點了。
"八點左右吧,她在市區(qū)一家酒店做清潔,每天要干到很晚。"鄭國華一邊說著,一邊整理茶幾上的東西,"淑芬姐,這些年我知道你們家里人都在找婉清,我…我其實很愧疚。"
"愧疚什么?"
"當(dāng)年我承諾給她最好的生活,讓她不要有任何后顧之憂。"鄭國華苦笑了一下,"結(jié)果呢,我連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給不了她。這十年來,她從一個千金小姐變成了什么都要操心的家庭主婦。"
蔣淑芬靜靜地聽著,心情五味雜陳。十年前妹妹離家時,家里正是最困難的時候,父親生病需要大筆醫(yī)藥費。妹妹的選擇在當(dāng)時看來確實有些自私,但現(xiàn)在聽到她這些年的遭遇,蔣淑芬反而有些心疼。
"家里的情況怎么樣?爸媽身體還好嗎?"鄭國華問道。
"爸三年前去世了,媽媽身體也不太好。"蔣淑芬輕嘆一聲,"他們到死都念叨著婉清,特別是爸,臨終前還在說想見她最后一面。"
鄭國華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他顫抖著手拿起桌上的香煙,卻發(fā)現(xiàn)盒子已經(jīng)空了。
"爸…爸已經(jīng)不在了?"
"嗯,胃癌,走得很痛苦。"蔣淑芬的聲音有些哽咽,"婉清知道嗎?"
鄭國華搖搖頭:"她不知道,我們這些年和家里完全斷了聯(lián)系。她…她有時候會提起家里,但每次都會哭。我知道她想家,但她更怕面對你們的失望。"
正說著,門外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
蔣淑芬瞬間緊張起來,她站起身,心跳加速。十年了,她終于要見到思念已久的妹妹了。
門開了,一個女人走了進來。蔣淑芬?guī)缀跽J(rèn)不出這就是自己的妹妹。
眼前的蔣婉清瘦得不成樣子,原本烏黑亮麗的長發(fā)已經(jīng)剪得很短,還有些發(fā)黃。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工作服,手上戴著黃色的橡膠手套,身上還帶著消毒水的味道。
最讓蔣淑芬心痛的是,妹妹的臉上沒有了當(dāng)年的靈動和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憊和滄桑。
"婉清…"蔣淑芬輕喚了一聲。
蔣婉清看到姐姐的瞬間,整個人都愣住了。她手中的包掉在地上,橡膠手套也來不及摘,就這樣呆呆地站在門口。
"姐…姐姐?"她的聲音顫抖得厲害,"你怎么…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姐妹倆就這樣對視著,空氣中彌漫著十年來積壓的所有情感。蔣淑芬看著妹妹粗糙的雙手和憔悴的面容,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
"婉清,這些年你過得太苦了。"
蔣婉清聽到這句話,仿佛所有的堅強都在瞬間崩塌。她摘下手套,緩緩走向姐姐,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姐,我想家,我真的很想家…"蔣婉清在姐姐的懷里哭得像個孩子。
鄭國華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眼中也含著淚水。他知道,這個擁抱承載著太多的委屈、思念和無奈。
03
深夜,姐妹倆坐在小小的陽臺上,城市的燈火在遠處閃爍。
蔣婉清換了一身干凈的家居服,洗掉了一天的疲憊,但臉上的憔悴卻無法掩飾。她給姐姐泡了茶,動作輕柔,就像小時候伺候生病的姐姐一樣。
"姐,爸媽身體還好嗎?"蔣婉清小心翼翼地問道,眼中閃爍著期待和恐懼。
蔣淑芬心中一沉,她知道遲早要告訴妹妹關(guān)于父親的事,但真到了這個時候,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媽媽身體還可以,就是年紀(jì)大了,經(jīng)常念叨你。"蔣淑芬停頓了一下,"婉清,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看到姐姐嚴(yán)肅的表情,蔣婉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什么事?"
"爸…爸他三年前去世了。"
蔣婉清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茶水濺了一地。她整個人都呆住了,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來。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搖著頭,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爸他…他身體一直很好的,怎么會…"
"胃癌晚期,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蔣淑芬抱住妹妹顫抖的身體,"他走的時候很安詳,但一直在念你的名字,說想見你最后一面。"
蔣婉清痛哭失聲,十年來積壓的所有情感在這一刻全部爆發(fā)。她想起父親寬厚的肩膀,想起他教自己騎自行車時的耐心,想起他每次出差回來都會給她帶小禮物…
"我是不是很自私?"蔣婉清哭著問道,"當(dāng)年家里最困難的時候,我卻為了一個男人離家出走,連爸爸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不,婉清,你不自私。"蔣淑芬輕撫著妹妹的頭發(fā),"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quán)利,只是有些選擇會讓我們付出更多的代價。"
客廳里傳來鄭國華咳嗽的聲音,他坐在輪椅上,默默地清理著地上的茶水和碎片。聽到岳父已經(jīng)去世的消息,他的內(nèi)疚感更加強烈。
"國華也不容易。"蔣婉清擦著眼淚,看向客廳里的丈夫,"當(dāng)年我們私奔后,他的生意合伙人卷錢跑了,我們一夜之間從有錢人變成了負債累累的窮人。這些年為了還債,我們搬了好幾次家,每次都是更小更破的房子。"
"那你們現(xiàn)在還欠債嗎?"
"還有一些,不過不多了。主要是國華的醫(yī)藥費比較高,他的腿需要定期復(fù)查,每個月光藥費就要一千多。"蔣婉清說著,眼中閃過一絲堅韌,"不過我們會慢慢還清的,我現(xiàn)在一個月能掙三千多,雖然辛苦點,但夠我們基本生活了。"
蔣淑芬聽著妹妹平靜地述說這些苦難,心情復(fù)雜。十年前那個嬌滴滴的小妹妹,如今已經(jīng)成長為一個堅強的女人,雖然生活磨去了她的鋒芒,但也讓她學(xué)會了承擔(dān)和堅持。
"婉清,跟我回家吧。"蔣淑芬握住妹妹的手,"媽媽想你想得要命,這些年她經(jīng)常半夜哭醒,嘴里念著你的名字。你們的債我來想辦法,國華的醫(yī)藥費我也可以承擔(dān),你們不用再這樣辛苦了。"
蔣婉清搖搖頭:"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不能再給家里添麻煩了。而且國華的身體狀況,長途奔波對他也不好。"
"那我把媽媽接過來,讓她在這里住一段時間,你們母女好好聚聚。"
這個提議讓蔣婉清眼中閃出光彩,但很快又暗淡下來:"這里條件太差了,媽媽年紀(jì)這么大,怎么能住這種地方?"
"只要能和女兒團聚,媽媽住哪里都愿意。"蔣淑芬堅定地說道,"而且我也不會讓你們繼續(xù)過這樣的日子,我會想辦法幫你們改善生活條件。"
正在這時,鄭國華拄著拐杖走到陽臺門口:"淑芬姐,有句話我必須說出來。這些年讓婉清跟著我受苦,是我的無能。如果你能帶她回家,給她更好的生活,我…我愿意放手。"
04
鄭國華的話讓房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蔣婉清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鄭國華,你說什么?你要放手?"
"婉清,你聽我說…"鄭國華想要解釋,卻被妻子打斷。
"我不聽!"蔣婉清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壓抑已久的情緒,"十年了,整整十年!我們一起經(jīng)歷了最困難的時光,一起承受了所有的苦難,現(xiàn)在你卻要放手?"
鄭國華拄著拐杖,身體搖搖欲墜,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婉清,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再看看十年前的你。我毀了你,我讓你從一個千金小姐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
"夠了!"蔣婉清走到丈夫面前,伸手撫摸著他憔悴的臉龐,"鄭國華,當(dāng)年我選擇跟你私奔,不是因為你有錢,而是因為我愛你?,F(xiàn)在你窮了,病了,難道我就不愛你了嗎?"
蔣淑芬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心情復(fù)雜。她原本以為妹妹會后悔當(dāng)年的選擇,會想要回到家人身邊,但現(xiàn)在看來,她低估了妹妹對這個男人的感情。
"可是我給不了你好的生活,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要你來養(yǎng)活我…"鄭國華的聲音哽咽了,"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是你的累贅。"
"累贅?"蔣婉清苦笑了一下,"鄭國華,你知道嗎?這些年最支撐我的,就是每天晚上回到家能看到你。不管多累多苦,只要看到你還在等我,我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她轉(zhuǎn)身走到廚房,從冰箱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里面是一些褪色的照片。
"你看,這是我們剛到這個城市時拍的照片。"蔣婉清指著一張照片說道,"那時候我們住在一個十平米的地下室里,潮濕陰暗,老鼠滿地跑。但你記得嗎?你每天都會給我買一朵玫瑰花,哪怕我們連飯都吃不飽。"
鄭國華看著照片,眼中涌出淚水。那是他們最窮困的時候,但也是他們最恩愛的時候。
"還有這張,"蔣婉清拿起另一張照片,"這是你第一次找到工作時我們慶祝的照片。雖然只是在工地搬磚,一天只有八十塊錢,但我們買了兩瓶啤酒,在天臺上看星星,你說要給我最好的生活。"
"婉清…"鄭國華想要說什么,卻被妻子制止了。
"讓我說完。"蔣婉清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晰可聞,"后來你出車禍,在醫(yī)院躺了三個月,我每天在醫(yī)院陪床,晚上去餐廳刷盤子。那時候我想過放棄,想過回家,但每當(dāng)看到你痛苦的樣子,我就告訴自己,這個男人需要我,我不能丟下他。"
蔣淑芬聽著妹妹的述說,眼眶濕潤了。她終于明白,妹妹這些年承受的不僅僅是物質(zhì)上的貧困,更是精神上的孤獨和堅持。
"所以鄭國華,"蔣婉清握住丈夫的手,"不要再說什么放手的話。這些年我們一起哭過,一起笑過,一起面對過生活的所有困難?,F(xiàn)在姐姐來了,我們的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但我絕不會因此而離開你。"
鄭國華緊緊抱住妻子,兩個人都哭了。蔣淑芬看著眼前的一幕,心中五味雜陳。她原本想要帶妹妹回家,給她更好的生活,但現(xiàn)在她明白了,有些東西比物質(zhì)更重要,比如愛情,比如承諾,比如十年來不離不棄的陪伴。
"婉清,我支持你的選擇。"蔣淑芬走過去,抱住了妹妹和妹夫,"既然你們決定要在一起,那我就幫你們在這里重新開始。國華,我不會帶走婉清,但我希望你能重新振作起來,給她一個更好的未來。"
鄭國華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感激的光芒:"淑芬姐,謝謝你。我發(fā)誓,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婉清,再也不讓她受苦。"
05
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灑進房間。
蔣淑芬很早就醒了,她輕手輕腳地起床,準(zhǔn)備去廚房幫忙做早餐。卻發(fā)現(xiàn)蔣婉清已經(jīng)在廚房忙碌了,動作熟練地煎著雞蛋,鍋里還煮著小米粥。
"這么早就起來了?"蔣淑芬走進廚房。
"習(xí)慣了,每天五點半起床給國華做早餐,然后趕七點的班車。"蔣婉清回頭笑了笑,但蔣淑芬看得出那笑容中的疲憊,"姐,你再睡會兒吧,我馬上就做好了。"
"我來幫你。"蔣淑芬拿起圍裙,"這些年你一個人操持家務(wù),太辛苦了。"
姐妹倆在狹小的廚房里忙碌著,就像小時候在家里一樣。蔣淑芬切著咸菜,看著妹妹熟練的動作,心中感慨萬千。
"婉清,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給媽媽做生日蛋糕的事嗎?"
"當(dāng)然記得,"蔣婉清眼中閃過溫柔的光芒,"我們偷偷用媽媽的面粉和雞蛋,結(jié)果做出來的蛋糕硬得像石頭,媽媽還假裝很好吃的樣子。"
"媽媽說那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生日蛋糕。"蔣淑芬輕嘆一聲,"這些年她經(jīng)常提起你,總說如果你在身邊,她就不會這么孤單了。"
蔣婉清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鍋鏟在手中微微顫抖:"姐,我…我真的很想媽媽,每天晚上都會想。但我不敢回去,我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
"傻丫頭,媽媽從來沒有怪過你。"蔣淑芬放下手中的刀,轉(zhuǎn)身看著妹妹,"她只是擔(dān)心你過得不好,擔(dān)心你在外面受苦。如果她知道你這些年過得這么辛苦,一定會心疼死的。"
這時,鄭國華拄著拐杖從房間里出來,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換了一身相對干凈的衣服。
"淑芬姐,早上好。"他向蔣淑芬點頭致意,然后走到妻子身邊,"婉清,今天我來做早餐,你多休息一會兒。"
"不用,馬上就好了。"蔣婉清關(guān)了火,把煎蛋盛到盤子里,"你腿不方便,還是坐著吧。"
蔣淑芬觀察著他們的互動,發(fā)現(xiàn)雖然生活困頓,但夫妻倆的感情依然很好。鄭國華雖然身體不便,但仍然盡力幫助妻子,而蔣婉清也從未因為丈夫的病情而抱怨。
"國華,你以前是做什么生意的?"蔣淑芬在餐桌旁坐下,好奇地問道。
鄭國華的臉色有些尷尬:"我…我以前做建材生意,和朋友合伙開了一家公司。當(dāng)時生意還不錯,一年能賺幾十萬。"
"那后來怎么會…"
"合伙人卷款潛逃了。"鄭國華苦笑了一下,"我們當(dāng)時簽了很多合同,貨款都被他拿走了,但債務(wù)卻留給了我。一夜之間,我從老板變成了欠債幾百萬的窮人。"
蔣婉清在一旁默默地聽著,眼中沒有埋怨,只有心疼。她伸手握住丈夫的手,給他無聲的支持。
"那些債現(xiàn)在還清了嗎?"蔣淑芬問道。
"大部分都還了,還剩下十幾萬。"鄭國華低著頭,"如果不是出車禍,可能早就還清了。這些年全靠婉清一個人撐著這個家,我這個做丈夫的真是太無用了。"
"別這么說,"蔣婉清輕撫著丈夫的手背,"夫妻本來就應(yīng)該同甘共苦,你生病了我照顧你,以后你好了也會照顧我。"
蔣淑芬看著妹妹堅強的樣子,心中既心疼又欣慰。十年的苦難沒有擊垮她,反而讓她變得更加成熟和堅韌。
"國華,你現(xiàn)在身體恢復(fù)得怎么樣?還能工作嗎?"
"醫(yī)生說再過半年就能完全恢復(fù),到時候可以做一些輕便的工作。"鄭國華眼中燃起一絲希望,"我已經(jīng)托朋友幫我找工作了,雖然掙不了大錢,但至少不用再讓婉清這么辛苦。"
"那太好了!"蔣淑芬真心為他們高興,"等你們都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生活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就在這時,蔣婉清的手機響了,是她工作的酒店打來的。
"喂,王經(jīng)理?…什么?…好的,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蔣婉清掛斷電話,臉色有些難看。
"怎么了?"鄭國華關(guān)切地問道。
"酒店今天有大型會議,需要我提前兩個小時上班。"蔣婉清看了看時間,"我得趕緊走了,不然就遲到了。"
她匆忙收拾東西,準(zhǔn)備出門。蔣淑芬看著妹妹急匆匆收拾東西的樣子,心中涌起一陣酸楚。
"婉清,我送你去吧。"蔣淑芬站起身。
"不用了姐,我坐公交車就行。"蔣婉清背起那個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包,"你好不容易來一次,在家休息吧。"
"我正好想到處看看,順便送你。"蔣淑芬堅持道,"而且我們姐妹倆也好久沒單獨聊天了。"
鄭國華拄著拐杖送她們到門口:"淑芬姐,路上小心點。婉清,記得中午吃飯,別為了省錢又不吃。"
蔣婉清踮起腳尖在丈夫臉頰上輕吻了一下:"知道了,你也要按時吃藥。"
這個簡單的吻讓蔣淑芬看到了他們愛情中最樸素也最珍貴的部分。
車上,蔣婉清指著路給姐姐看:"從這里到市區(qū)要四十分鐘,每天來回就是一個半小時。"
"那你每天幾點到家?"
"晚上八點半左右,如果有加班會更晚。"蔣婉清靠在座椅上,難得放松了一下,"姐,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嫂子和侄子好嗎?"
"都好,侄子今年上高三了,成績不錯。"蔣淑芬一邊開車一邊說道,"嫂子前年升了部門主管,工資漲了不少。"
"那就好。"蔣婉清眼中閃過一絲羨慕,"我有時候想,如果當(dāng)年我沒有離家出走,現(xiàn)在是不是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這句話讓蔣淑芬心中一緊:"婉清,你和國華…沒有孩子?"
"懷過一次,"蔣婉清的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那時候國華剛出車禍,我們連醫(yī)藥費都付不起,更別說養(yǎng)孩子了。我…我把孩子拿掉了。"
車內(nèi)陷入了沉默。蔣淑芬感到心如刀割,她無法想象妹妹當(dāng)時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后來呢?"蔣淑芬輕聲問道。
"后來就再也沒懷上過。"蔣婉清苦笑了一下,"可能是那次手術(shù)傷了身體,醫(yī)生說我很難再懷孕了。國華為這事兒自責(zé)了很久,總說是因為他,我才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
蔣淑芬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她想起十年前那個嬌滴滴的妹妹,想起她曾經(jīng)說過最大的愿望就是當(dāng)媽媽,給孩子扎漂亮的小辮子。
"婉清,對不起…"
"姐,你不用道歉。"蔣婉清反過來安慰姐姐,"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后悔。雖然沒有孩子,但我和國華的感情反而更深了。我們把對孩子的愛都給了彼此。"
到了酒店門口,蔣婉清下車前對姐姐說:"姐,晚上我們好好聊聊,我想聽你說說家里的事情,說說爸爸最后的日子。"
"好。"蔣淑芬點點頭,看著妹妹走進酒店大門的背影,心情沉重。
06
下午,蔣淑芬陪著鄭國華在家附近的小公園里散步。
這是一個很簡陋的社區(qū)公園,幾棵梧桐樹,幾把舊椅子,還有一些健身器材。鄭國華走路很慢,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休息,但他的精神狀態(tài)比昨天好了很多。
"淑芬姐,謝謝你沒有帶走婉清。"鄭國華坐在長椅上,看著遠處玩耍的孩子們,"我知道她跟著我受了很多苦,但我真的離不開她。"
"我看得出來你們很相愛。"蔣淑芬在他身邊坐下,"不過國華,作為婉清的姐姐,我必須問你一個問題。"
"您說。"
"十年了,你有沒有想過放棄?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遇到婉清,你的人生會是什么樣?"
鄭國華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說道:"說不想過是假的。特別是我剛出車禍那段時間,看著婉清每天為了醫(yī)藥費奔波,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她的累贅。"
他停頓了一下,眼神變得堅定起來:"但是淑芬姐,我想告訴你,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會選擇和婉清在一起。不是因為我離不開她,而是因為我知道她需要我,就像我需要她一樣。"
"需要?"蔣淑芬有些不解。
"婉清表面上很堅強,但其實她很脆弱。"鄭國華的聲音很溫柔,"她經(jīng)常做噩夢,夢見回到家里被你們指責(zé)。每次她難過的時候,我都會抱著她,告訴她我會永遠陪著她。"
蔣淑芬心中一動:"她經(jīng)常做噩夢?"
"嗯,特別是前幾年,幾乎每個月都會做一兩次。夢見你們不原諒她,夢見家里人都不要她了。"鄭國華嘆了一口氣,"這也是為什么她一直不敢聯(lián)系家里的原因,她太害怕面對你們的失望了。"
"我們從來沒有不要她…"蔣淑芬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知道,但她不敢賭。"鄭國華轉(zhuǎn)頭看著蔣淑芬,"淑芬姐,昨天你來了之后,婉清睡得很香,十年來第一次沒有做噩夢。我想這就是家人的力量吧。"
兩人正聊著,鄭國華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號碼,臉色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怎么了?"蔣淑芬問道。
"是醫(yī)院的電話。"鄭國華接起電話,"喂,李醫(yī)生?…什么?…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您。"
掛斷電話后,鄭國華的臉色變得很復(fù)雜,既有興奮,又有擔(dān)憂。
"醫(yī)生說什么?"蔣淑芬緊張地問道。
"我的腿恢復(fù)得比預(yù)期好,下個月就可以去掉支架了。"鄭國華說道,"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需要一筆手術(shù)費,大概三萬塊錢。"鄭國華苦笑了一下,"我們現(xiàn)在根本拿不出這么多錢,看來又要推遲了。"
蔣淑芬沒有立即回答,她在心中盤算著。三萬塊錢對她來說不是大數(shù)目,但她知道如果直接給錢,可能會傷害到鄭國華的自尊心。
"國華,我有個提議。"蔣淑芬組織著語言,"我可以先墊付這筆手術(shù)費,等你康復(fù)后工作了再慢慢還給我,不收利息。"
鄭國華連忙擺手:"淑芬姐,這怎么行?我們已經(jīng)欠了很多債了,不能再欠您的。"
"你聽我說完。"蔣淑芬堅持道,"我不是白給你們錢,而是投資。等你康復(fù)了,我們一起想辦法做點小生意,你們負責(zé)經(jīng)營,我負責(zé)出資,賺了錢我們分成。這樣既幫助了你們,也給我找了個投資項目。"
鄭國華愣住了,他沒想到蔣淑芬會這樣說。
"您真的愿意相信我?"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曾經(jīng)失敗過,讓婉清跟著我受苦…"
"正因為你失敗過,所以你更懂得珍惜機會。"蔣淑芬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我相信婉清的眼光,她選擇的男人不會差。"
鄭國華的眼中涌出淚水,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婉清家人的認(rèn)可和信任。
"淑芬姐,我…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信任。"他激動得話都說不清楚,"我發(fā)誓,這次我一定會成功,給婉清一個好的生活。"
"我相信你。"蔣淑芬笑了笑,"不過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你的腿治好,身體健康了,什么都有可能。"
就在這時,蔣淑芬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您好?"
"請問您是蔣淑芬女士嗎?"電話里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我是市人民醫(yī)院的護士,您的聯(lián)系方式是蔣婉清女士留的緊急聯(lián)系人。"
蔣淑芬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婉清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