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年紀了，天天跑來蹭空調(diào)，你這叫不要臉！”

我是高檔小區(qū)的保安，最看不得沒規(guī)矩的事。

我把聚眾喧嘩的大爺大媽都“請”了出去，唯獨一個總來蹭涼的老頭，被我一氣之下罵走了。

經(jīng)理不僅沒怪我，還夸我做得對要給我發(fā)獎金。

可當他路過親眼見到那老頭時，卻瞬間變了臉，恭敬地說了一句話，嚇得我當場跪地。

01

我叫馬東，今年二十五歲。

我的人生，就像我的名字一樣，普通，甚至有些平庸。

我從部隊退伍回來，在這個偌大的城市里，像一棵被拔離了土地的野草，飄了小半年，最終，落在了“錦繡華庭”這個高檔小區(qū)的保安崗位上。

錦繡華庭，聽名字就知道，是個有錢人扎堆的地方。

樓蓋得像歐洲城堡，綠化搞得跟皇家園林似的，車庫里停的，都是些我只在汽車雜志上見過的、閃閃發(fā)光的“鋼鐵怪獸”。

我每天穿著一身筆挺的、卻總感覺有些不合身的保安制服，像一根標槍似的，站在那能照出人影來的、金碧輝煌的大堂里。我的工作，就是為那些穿著講究、渾身名牌的業(yè)主們，提供一個絕對安全、絕對安靜、絕對配得上他們身份的環(huán)境。

我爹媽都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他們打電話時總跟我說：“東子，咱沒啥大本事，就把手里的活干好，要本分，要認真?！?/p>

在部隊里，我的老班長也總跟我吼：“馬東！紀律是什么？紀律就是鐵！規(guī)矩是什么？規(guī)矩就是鋼！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

我把這些話，都當成了我人生的信條。

所以，我干工作，比誰都認真，甚至到了有點“一根筋”的地步。

我每天第一個到崗，最后一個離開；我把小區(qū)的每一個角落，都巡邏得仔仔細細；我把每一個進出小區(qū)的外賣員、快遞員，都盤問得清清楚楚。

我覺得，我拿了人家物業(yè)公司發(fā)的、比我在老家種地高出好幾倍的工資，就得對得起這份錢。

我得把我這身制服，穿出個樣兒來，為這些業(yè)主們，守好他們家的大門。

02

可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我們這個高檔小區(qū)里，最難管的，不是外來的陌生人，而是小區(qū)里，那些退了休的、閑著沒事干的大爺大媽。

他們似乎覺得，自己是小區(qū)的業(yè)主，那這小區(qū)的每一寸公共空間，就都是他們家的客廳。

尤其是夏天，天一熱，小區(qū)的那個挑高十米、二十四小時都開著強勁中央空調(diào)的豪華大堂，就成了他們的“避暑山莊”和“老年活動中心”。

每天下午兩點，雷打不動，一群大媽會搖著蒲扇，搬著小馬扎，聚在大堂的沙發(fā)區(qū)，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用足以掀翻屋頂?shù)囊袅?，聊著東家長西家短。

而另一邊，一群大爺則雷打不動地支起小桌子，抽著煙，打著牌，時不時地，因為一張牌的出法，吵得面紅耳赤。

整個大堂，被他們弄得烏煙瘴氣，熱鬧得像個菜市場。

那些真正花了幾百萬、上千萬買房的業(yè)主們路過，都皺著眉頭，捏著鼻子，繞著走，敢怒不敢言。

我之前的幾個同事，都懶得管，也怕得罪這些“老祖宗”，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我，看不過去。我覺得，這是不對的，這是沒有規(guī)矩。

于是，我上崗的第三天，就開始了我的“整頓行動”。

我先是走到那群聊得正歡的大媽面前。

“各位阿姨，下午好。”我的聲音不大，但很嚴肅，足以讓她們都停下來，看著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

“喲，新來的小保安啊，口氣不小嘛！”一個燙著夸張卷發(fā)的大媽，陰陽怪氣地說道，“我們在這兒住了十幾年了，年年夏天都在這兒乘涼，怎么就你事兒多？”

“阿姨，我不是事多。”我面無表情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本子翻開，我把規(guī)定一字一句地念了出來。

那群大媽被我這副“照本宣科”的架勢給弄愣了，最后雖然嘴里罵罵咧咧的，說我“死腦筋”、“沒人情味”，但還是不情不愿地，收起小馬扎，離開了。

我又走到了那群正在打牌的大爺面前，重復了同樣的話，并指了指墻上“禁止吸煙”的標志。

“你小子誰??？管天管地，還管到我們老頭子頭上來了？”一個光頭大爺，把牌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指著我的鼻子罵我“狗仗人勢”。

我沒有生氣，也沒有還嘴。我只是，站在他們桌邊，像一根電線桿子一樣，一動不動地，用我那在部隊里練就的、能盯死一個目標的眼神，看著他們。

他們打一張牌，我看一張牌。

最后，他們自己也覺得沒趣了，罵罵咧咧地，也散了。

那一天，我得罪了小區(qū)里，一半以上的大爺大媽。但也換來了，一個安安靜靜的、干干凈凈的、真正配得上“錦繡華庭”這四個字的大堂。

03

經(jīng)過我的“鐵腕整頓”，大堂里的“避暑山莊”，總算是解散了。

可凡事，總有例外。

有一個老頭，依舊每天下午，雷打不動地，會來我們大堂里“蹭涼”。

他跟那些喜歡成群結(jié)隊、大聲喧嘩的大爺大媽們，完全不一樣。

他總是自己一個人來。他看起來，大概有七十多歲了，頭發(fā)花白，身形很消瘦，背也有些駝。

他穿的衣服，雖然洗得很干凈，但都舊得掉了色，袖口和領(lǐng)口，甚至都磨出了毛邊。

他腳上那雙布鞋，鞋面都快被洗白了。

他看起來，跟我們這個金碧輝煌、連保潔阿姨都穿著定制工裝的高檔小區(qū)，格格不入。

他從不喧嘩，也不吃東西。他每次來，就是找個最角落的、最不礙事的沙發(fā)，安安靜靜地坐下。

有時候，他會從一個舊布袋里，拿出一本很厚的、沒有封皮的舊書，戴上老花鏡，一看就是一下午。

有時候，他看著看著，就靠在柔軟的沙發(fā)上，打起了盹，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說實話，他并沒有影響到任何人。

可在我眼里，他依舊是那個“破壞規(guī)矩”的人。

因為，我查過我們小區(qū)的業(yè)主名單，也問過所有的同事。

里面沒有他，他不是我們小區(qū)的業(yè)主。

所以，按照規(guī)定，他不能，也不該，心安理得地在這里享受著業(yè)主們花高價物業(yè)費買來的、涼爽的中央空調(diào)。

我決定找他談談，把這個最后的“釘子”，也給拔掉。

那天下午他又來了，我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了他面前。

“大爺，您好。”

他從書里緩緩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著我這個穿著制服的年輕人。

“您……不是我們小區(qū)的業(yè)主吧？”我開門見山地問道。

他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我不是?！?/p>

“那您是來探親的嗎？”

“不是?！彼麚u了搖頭，“我就是……路過，外面天太熱，走累了，看這里涼快，就想進來歇歇腳?！?/p>

“大爺，”我的語氣，嚴肅了起來，“這里是私人住宅小區(qū)，我們的大堂，是專門為我們小區(qū)的業(yè)主服務的。按照物業(yè)管理規(guī)定，外來人員，是不能隨意進入和長時間逗留的。”

他聽了我的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老人特有的、固執(zhí)的神情。

“小伙子，”他合上書，看著我，語氣里帶著一絲懇求，“你看，我這么大年紀了，身體也不太好，外面太陽那么毒，我就是進來坐一會兒，不吵不鬧的，礙著誰了？你們做服務的，怎么能這么不通人情呢？”

“這不是通不通人情的問題，這是規(guī)矩的問題?！蔽覕蒯斀罔F地拒絕了，“如果開了您這個口子，那以后，是不是誰都能以‘天熱’、‘走累了’為理由，跑到我們大堂里來蹭空調(diào)了？那我們小區(qū)的管理，不成了一個笑話？我們怎么向交了高額物業(yè)費的業(yè)主們交代？”

我的堅決和“上綱上線”，似乎是徹底惹惱了他。

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也沉了下來。“你這小伙子，怎么這么死腦筋呢？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一個老頭子，坐你一會兒沙發(fā)，怎么了？你們物業(yè)，就是這么為人民服務的？”

“我們是為我們的業(yè)主服務的?！蔽乙蛔忠痪涞丶m正道。

“你……”他被我噎得說不出話，指著我，氣得手都開始發(fā)抖，“你……你這就是狗仗人勢！”

又是這句。我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也冒了起來。

我每天辛辛苦苦地站崗、巡邏，頂著烈日，流著汗，維護小區(qū)的秩序和形象，換來的，就是一句“狗仗人勢”？

我看著他那張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和他那身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一句刻薄的、我自己都沒想到的、帶著極度鄙夷的話，脫口而出。

“我這是在履行我的職責！倒是您，一把年紀了，天天跑到一個跟您沒半點關(guān)系的地方，蹭著人家業(yè)主花錢買的空調(diào)，占著人家的沙發(fā)，您這叫什么？您這叫不要臉！”

那三個字，我說得，特別重，像三塊石頭，狠狠地砸了過去。

那位大爺，在聽到這三個字的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那張漲紅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他看著我，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眼神里，有憤怒，有震驚，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深深刺傷的、巨大的屈辱。

最后，他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拿起他那個舊布袋，佝僂著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個讓他感到無比涼爽，卻也讓他感到無比屈辱的大堂，消失在了外面刺眼的陽光里。

04

趕走了那個“蹭涼”的老頭，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我覺得，我不僅維護了我們小區(qū)的規(guī)矩，更捍衛(wèi)了我作為一名保安的、不容置疑的尊嚴。

當天下午臨下班前，我就把這件事，當成一件“標兵事跡”，向我們的物業(yè)經(jīng)理，劉經(jīng)理，作了詳細的匯報。

劉經(jīng)理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見人總是笑瞇瞇的，是個典型的“笑面虎”。

他聽完我的匯報，果然，對我大加贊賞。

“小馬啊，這件事，你做得對！做得好！”他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我就欣賞你這種較真的精神！我們做高端物業(yè)服務的，最怕的就是和稀泥！尤其是對付那些倚老賣老、不講道理的老頭老太太，就得像你這樣，原則性要強！不能給他們半點面子！”

“那個老頭，我也注意他很久了，”劉經(jīng)理翹起二郎腿，靠在老板椅上，繼續(xù)說道，“天天來，雷打不動的，把他當自己家客廳了都。我早就想找人說說他了，就是怕那些老員工拉不下臉，得罪人。還是你小子，有魄力！像你這樣有責任心、敢打敢拼的員工，公司一定要重重地表揚！”

他當著我的面，就給公司的行政部，打了個電話。

“喂，小李啊，你記一下。這個月，給咱們安保部的馬東，發(fā)五百塊錢的特別獎金。對，理由就是……工作認真負責，敢于堅持原則，有效維護了小區(qū)的公共秩序和高端形象。”

掛掉電話，劉經(jīng)理又對我說道：“小馬，好好干！我非?？春媚悖∧甑椎膬?yōu)秀員工，我第一個就推薦你！”

得到經(jīng)理的肯定和“重獎”，我心里，更是美滋滋的。我感覺自己，渾身都充滿了干勁。我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正確，那么的理直氣壯。

可我沒想到，報應，會來得那么快，那么的……猝不及及。

就在我跟劉經(jīng)理匯報完工作，他收拾好東西，準備下班回家的時候。我們倆，一前一后，走出了辦公室，路過那個被我“整治”得煥然一新的、金碧輝煌的大堂。

就在這時，我看見，那個被我用“不要臉”三個字趕走的老頭，竟然又回來了。

他沒有進大堂，只是，站在大堂外面的玻璃門前，頂著炎炎的烈日，像是在等什么人，眼神里，帶著一絲我看不懂的焦急和無助。

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應就是，這老頭，不會是咽不下這口氣，找人來報復我了吧？

我趕緊走上前，準備攔住他，把危險扼殺在搖籃里。

可我還沒來及開口，我身邊的劉經(jīng)理，先一步，看見了那個老頭。

我清楚地看見，劉經(jīng)理那張總是掛著標準職業(yè)微笑的臉，在看到那個老頭的瞬間，表情猛地一僵。

他臉上的笑容，迅速地，被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夾雜著極度震驚、惶恐和難以置信的表情所取代。

他下意識地，用最快的速度，整了整自己那根價值不菲的名牌領(lǐng)帶，然后，幾乎是以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于“小跑”的姿態(tài)，朝著那個老頭，沖了過去。

我完全懵了，只能像個跟班一樣，愣愣地跟在他身后。

我看見，我們那在業(yè)主面前風度翩翩、在我們這些小員工面前，總是端著官僚架子的劉經(jīng)理。

在跑到那個衣著寒酸的老頭面前時，竟然，猛地，彎下了他那高貴的、常年坐在辦公室里養(yǎng)出來的腰，鞠了一個近乎于九十度的、標準的大躬。

他那張胖臉上，堆滿了諂媚的、謙卑的、近乎于討好的笑容。

他的聲音，也因為極度的緊張和恭敬，變得有些尖銳和變調(diào)。

當他開口，說出第一句話后，我感覺我的整個世界都“轟”的一聲炸了。

我看著那個一臉茫然的、穿著舊布鞋的、被我罵作“不要臉”的老頭，又看了看我們那點頭哈腰的、不可一世的劉經(jīng)理。

我的雙腿，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和力氣，再也支撐不住我那僵硬的身體。

“噗通”一聲。

我直挺挺地，跪倒在了那冰冷堅硬的、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

我瞪大了雙眼，嘴巴無意識地張著，發(fā)出了夢囈般的、夾雜著無盡恐懼和悔恨的聲音：

“這……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