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風(fēng)穿過糧倉破舊的木門，帶著麥香和青草的味道。煤油燈的火苗搖曳不定，在墻上投下兩個緊挨著的身影。張曉妍踮起腳尖，唇瓣輕抿，朝著燈芯輕輕吹氣。

"燈光太亮了，會照見心跳。"

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讓李浩宇的心臟狠狠一顫。黑暗瞬間吞沒了整個糧倉，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聲和遠(yuǎn)處知了的鳴叫。他不知道，這句話將成為他們青春里最后的秘密，也是四十年后，他獨自守在這座廢棄糧倉前時，唯一還能清晰記起的聲音。

01

1978年的陽光格外灼熱，知青下鄉(xiāng)的政策剛剛結(jié)束，整個清河村都彌漫著一種說不清的躁動。李浩宇從省城回到這個生他養(yǎng)他的小村莊時，發(fā)現(xiàn)一切都變了，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村口的老槐樹依然挺立，樹下的石碾子還在那里，只是碾盤上多了一層青苔。村民們見到他時露出的笑容里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畢竟在省城待了三年的人，總是讓人覺得與眾不同。

"浩宇回來了！"村長王德福遠(yuǎn)遠(yuǎn)地招手，"正好，村里缺個會計，你讀過書，這活兒非你莫屬。"

李浩宇點點頭，心里卻想著別的事情。他的目光不自覺地朝村東頭的那座糧倉望去，那里是他十五歲時初次懵懂心動的地方，也是他離開前最后一次見到她的地方。

張曉妍，村里唯一的高中畢業(yè)生，比他小兩歲，卻總是那么聰明伶俐。三年前他離開時，她還是個扎著兩條麻花辮的小姑娘，總是跟在一群男孩子后面跑來跑去，說話聲音清脆得像黃鶯。

"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李浩宇終于忍不住問王德福。

"曉妍啊，"王德福的表情變得有些復(fù)雜，"她現(xiàn)在在鎮(zhèn)上的中學(xué)教書，一個月能拿三十多塊錢呢。只是..."

"只是什么？"

王德福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擺擺手："你自己見了就知道了。她還是常回村里，畢竟她媽還在這兒。"

李浩宇心里莫名升起一陣不安。他想起三年前離別時的那個夏夜，想起糧倉里那盞搖曳的煤油燈，想起她踮起腳尖吹滅燈火時說的話。那句"燈光太亮了，會照見心跳"至今還在他心里回響，像一個永遠(yuǎn)解不開的謎。

晚飯時分，李浩宇坐在自家院子里，聽著隔壁陳玉梅大嫂和幾個婦女聊天。女人們的聲音飄過矮墻，帶著濃重的方言腔調(diào)。

"曉妍那孩子命苦啊，這么好的姑娘，偏偏攤上這樣的事..."

"可不是嘛，鎮(zhèn)上那些人說話多難聽，背后指指點點的。"

"她媽林淑芳也是可憐，一個人帶大女兒不容易，現(xiàn)在又要操心這些事。"

李浩宇的筷子懸在半空，心跳開始加速。他想問，卻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這種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的感覺，讓他想起了十八歲那年的夏天，想起了那個讓他輾轉(zhuǎn)反側(cè)的秘密。

夜深了，村子里家家戶戶都熄了燈。李浩宇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床上，像一張破碎的網(wǎng)。他忽然想起小時候，他和曉妍經(jīng)常在這樣的夜晚偷偷溜出家門，到村東頭的糧倉里"探險"。

那座糧倉建于五十年代，高大寬敞，是村里的標(biāo)志性建筑。白天里它莊嚴(yán)肅穆，夜晚卻充滿了神秘色彩。孩子們都說那里鬧鬼，但李浩宇和曉妍從來不信。他們把糧倉當(dāng)成秘密基地，在那里分享各自從書本里看來的故事，在那里許下幼稚卻真誠的愿望。

02

第二天一早，李浩宇就到村委會報到。村里的會計工作并不復(fù)雜，主要是記錄各種收支，偶爾協(xié)助處理一些文書工作。他很快就熟悉了業(yè)務(wù)，也漸漸融入了村里的生活節(jié)奏。

午后的陽光很毒，李浩宇正在村委會的小屋里整理賬目，門外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三年不見，張曉妍變化很大。她不再扎麻花辮了，頭發(fā)在腦后挽成一個簡單的發(fā)髻，幾縷散亂的發(fā)絲貼在額前。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衫和深藍(lán)色的長褲，看起來端莊又知性。但最讓李浩宇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神——那雙曾經(jīng)明亮如星的眼睛，現(xiàn)在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憂郁。

"浩宇哥。"她輕聲叫道，聲音還是那么清脆，但少了幾分當(dāng)年的活潑。

"曉妍。"李浩宇站起身，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三年的時光在這一刻變得既漫長又短暫，千言萬語涌到嘴邊，卻又都顯得蒼白無力。

"聽說你回來了，就過來看看。"張曉妍在門口站著，沒有進(jìn)來的意思，"村長說讓你當(dāng)會計，這工作挺適合你的。"

"你現(xiàn)在在鎮(zhèn)上教書？"李浩宇問。

"嗯，教小學(xué)三年級。孩子們很可愛，就是有時候太調(diào)皮了。"說到孩子們，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溫柔的光芒。

兩人就這樣站著聊了幾句，都是些不痛不癢的話題。李浩宇能感覺到她的疏離，那種小心翼翼保持距離的態(tài)度，讓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我先走了，"張曉妍轉(zhuǎn)身要走，又回過頭來，"對了，今晚村里放電影，《小花》，你要去看嗎？"

"看。"李浩宇幾乎是脫口而出。

她點點頭，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然后就走了。李浩宇看著她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她走路的姿態(tài)還是那么輕盈，但總覺得少了什么——那種無憂無慮的少女特有的跳躍感。

晚上，村里的打谷場上架起了白色的幕布，全村人都聚集過來看電影。這是1978年難得的娛樂活動，大人孩子都很興奮。李浩宇找了個靠后的位置坐下，不經(jīng)意間看到張曉妍坐在離他不遠(yuǎn)的地方，身邊坐著她的母親林淑芳。

林淑芳是個瘦小的女人，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她丈夫在曉妍很小的時候就病逝了，這些年來一直是她一個人把女兒拉扯大。村里人都說林淑芳命苦，但她從來不抱怨，總是默默承擔(dān)著生活的重?fù)?dān)。

電影開始了，銀幕上的光影在夜空中跳躍。李浩宇卻很難專心看電影，他的注意力總是不自覺地轉(zhuǎn)向張曉妍。在銀幕光線的照射下，她的側(cè)臉顯得格外美麗，但那種憂郁的神情更加明顯了。

電影演到動情處，很多村民都流下了眼淚。李浩宇注意到張曉妍也在悄悄拭淚，但她的眼淚似乎不僅僅是為了電影里的情節(jié)。

散場后，人群開始慢慢散去。李浩宇猶豫了一下，走向張曉妍母女。

"林嬸。"他恭敬地叫道。

"哎呀，浩宇，你回來了！"林淑芳的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這些年在省城過得怎么樣？聽說那里發(fā)展得很好。"

"還行，就是有點想家。"李浩宇如實回答。

"是啊，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林淑芳點點頭，然后看向女兒，"曉妍，你們年輕人聊聊，我先回去了。"

說完，她就獨自往家里走去，留下李浩宇和張曉妍兩人。

夜風(fēng)輕拂，帶著夏夜特有的清涼。兩人并肩走在村里的小徑上，誰也沒有說話。月光透過槐樹葉子灑下斑駁的光影，就像他們小時候一起走過的那些夜晚。

"浩宇哥，"張曉妍忽然開口，"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事嗎？"

"記得。"李浩宇的聲音有些沙啞，"都記得。"

她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著他，眼中有種復(fù)雜的情緒："那你還記得...那個夏夜嗎？糧倉里的那個夜晚。"

李浩宇的心跳突然加速，那個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終于有人主動提起了。

03

糧倉在月光下顯得更加神秘莫測，高大的輪廓在夜空中靜默如山。李浩宇和張曉妍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都看向那個承載了太多回憶的地方。

"三年了，"張曉妍輕聲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我每次路過這里，都會想起那個晚上。"

李浩宇的喉嚨發(fā)緊。那個1975年夏天的夜晚，十八歲的他和十六歲的她，在這座糧倉里度過了生命中最懵懂也最純真的時光。那時候他即將離開村子到省城求學(xué)，而她剛剛考上縣里的師范學(xué)校。兩個人都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對未來充滿憧憬，也充滿不舍。

"你想進(jìn)去看看嗎？"李浩宇問，聲音有些顫抖。

張曉妍沉默了很久，最后點點頭："好。"

糧倉的門沒有鎖，輕輕一推就開了。里面黑漆漆的，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糧食的味道。李浩宇摸出打火機(jī)，在黑暗中點亮一簇小小的火苗。火光照亮了他們的臉龐，也照亮了那些塵封的回憶。

"以前這里總是堆滿糧食，"張曉妍說，"現(xiàn)在變得這么空曠。"

"是啊，很多東西都變了。"李浩宇輕嘆。

他們在糧倉中央站著，彼此的身影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三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們也是這樣站著，心跳如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浩宇哥，"張曉妍忽然開口，"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李浩宇的心提到嗓子眼，火苗在他手中微微顫抖："什么事？"

"我...我要訂婚了。"她的聲音輕得像蚊子，但在寂靜的糧倉里卻異常清晰。

李浩宇感覺自己的心臟停止了跳動，打火機(jī)從手中滑落，整個糧倉重新陷入黑暗。在黑暗中，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和誰？"

"鎮(zhèn)上中學(xué)的校長，叫王建國，比我大八歲，是個很好的人。"張曉妍的聲音在黑暗中飄蕩，"我媽覺得這門親事很合適，他家條件不錯，人品也好。"

"你呢？你覺得呢？"李浩宇的聲音有些沙啞。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嘆："我...我不知道。浩宇哥，有些事情我們無法決定，對嗎？"

李浩宇重新點亮打火機(jī)，火光再次照亮了她的臉。她的眼中有淚光閃爍，但表情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疼。

"曉妍，"他想說什么，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能說什么呢？說他愛她？說他希望她等他？可是他能給她什么承諾嗎？他現(xiàn)在不過是個回鄉(xiāng)的知青，前途未卜，連自己的生活都不確定。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張曉妍輕聲說道，"但是浩宇哥，我們都要長大，都要面對現(xiàn)實。那個夏夜...那個夏夜就讓它留在回憶里吧。"

她的話像一把刀，深深刺進(jìn)李浩宇的心里。他想起三年前的那個晚上，想起她踮起腳尖吹滅煤油燈時說的話——"燈光太亮了，會照見心跳。"那時候的他們多么青澀，多么純真，心跳聲在黑暗中清晰可聞。

"什么時候？"李浩宇問。

"訂婚？下個月。"張曉妍的聲音很輕，"到時候...到時候希望你能來。"

李浩宇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自己到時候會不會去，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去。

兩人在糧倉里又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走了出來。月亮已經(jīng)西斜，夜露開始凝結(jié)，空氣中有了秋天的味道。他們沉默地走在回村的路上，每一步都很沉重。

快到村口時，張曉妍忽然停下腳步："浩宇哥，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能過得好。"

"你也是。"李浩宇的聲音有些哽咽。

她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轉(zhuǎn)身朝家的方向走去。李浩宇看著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月光中，心里空落落的，就像這座空曠的糧倉一樣。

04

接下來的幾天，李浩宇過得渾渾噩噩。他機(jī)械地完成著會計的工作，記錄各種收支，處理各種文書，但心思完全不在這些事情上。村里人見他神色恍惚，都以為他還沒有適應(yīng)鄉(xiāng)村生活，紛紛安慰他要有耐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的那道傷口有多深。

這天下午，李浩宇正在整理賬冊，聽到門外有人在說話。透過窗戶看去，是幾個婦女圍在一起聊天，其中就有陳玉梅大嫂。

"聽說曉妍下個月就要訂婚了，"一個聲音說道，"那個王校長看起來倒是個不錯的人。"

"可不是嘛，"陳玉梅接話，"有工作有房子，比咱村里的小伙子強(qiáng)多了。曉妍這孩子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什么苦盡甘來？"另一個婦女的聲音帶著好奇。

陳玉梅壓低聲音，但李浩宇還是聽得很清楚："你們不知道嗎？前年曉妍在師范學(xué)校的時候，和同班的一個男同學(xué)談戀愛了。后來那男的考上大學(xué)，就把她給甩了。曉妍為這事兒哭了好久呢。"

李浩宇手中的筆停住了，心里涌起一陣說不清的滋味。原來她也有過一段感情經(jīng)歷，原來她也受過傷害。這或許就是她眼中那種憂郁的來源吧。

"哎，年輕人的事咱們也說不清楚，"陳玉梅嘆了口氣，"反正現(xiàn)在能找到王校長這樣的人，也算是好歸宿了。"

"就是不知道曉妍自己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還重要嗎？女孩子家家的，到了年紀(jì)就得嫁人。再說了，王校長人品好，工作穩(wěn)定，還要什么自行車？"

李浩宇聽不下去了，起身走出村委會。他需要一個人靜靜，需要重新理清自己的思緒。

不知不覺中，他走到了村東頭的糧倉前。白天的糧倉沒有夜晚那種神秘感，只是一座普通的建筑，墻壁斑駁，屋頂有些地方已經(jīng)漏了。但就是這樣一座破舊的建筑，承載了他太多的回憶。

他推門走了進(jìn)去，陽光從屋頂?shù)目p隙中透進(jìn)來，在地面上投下幾道光柱。塵埃在光柱中飛舞，像無數(shù)個微小的生命在空中翩翩起舞。

三年前的那個夜晚，歷歷在目。

那時候他剛剛收到省城學(xué)校的錄取通知書，心情既興奮又不舍。曉妍也剛剛收到師范學(xué)校的錄取通知，兩個人都要離開這個小村莊，去追尋各自的夢想。

他們約定在糧倉里見最后一面，說是要為彼此送行。那時候的他們還不懂什么是愛情，只是覺得彼此很特別，很重要。

那個夏夜格外燥熱，蟬鳴聲此起彼伏。糧倉里點著一盞煤油燈，昏黃的燈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射在墻上。兩個人坐在糧堆上聊天，說著對未來的憧憬，說著對故鄉(xiāng)的不舍。

不知道是誰先牽起了誰的手，那種觸電般的感覺讓他們都愣住了。然后是長久的沉默，只有彼此的心跳聲在黑夜中回響。

最后，是她先站起身來，踮起腳尖，朝著煤油燈輕輕吹了一口氣。

"燈光太亮了，會照見心跳。"她這樣說道。

然后整個糧倉陷入黑暗，只有月光從門縫中透進(jìn)來，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銀色的光帶。

在那個黑暗中，他們什么都沒有做，只是緊緊擁抱在一起，感受著彼此的體溫和心跳。那是他們第一次擁抱，也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他就離開了村子。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句"燈光太亮了，會照見心跳"真是說得太對了。他們的心跳聲在那個黑夜中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實，仿佛要跳出胸膛一樣。

但是現(xiàn)在，一切都過去了。她要訂婚了，要和一個叫王建國的男人結(jié)婚，開始新的生活。而他，只能把那些美好的回憶永遠(yuǎn)封存在心底。

05

張曉妍的訂婚日期定在了農(nóng)歷七月十五，正好是中元節(jié)。村里人都說這個日子不太吉利，但王建國說他不信這些，只要兩個人真心相愛，什么日子都是好日子。

李浩宇知道這件事是在一周前，林淑芳親自來村委會送喜帖。她穿著一身新衣服，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看起來比平時年輕了好幾歲。

"浩宇，你一定要來啊，"林淑芳把紅色的喜帖遞給他，"曉妍特別交代了，說一定要請你。"

李浩宇接過喜帖，手指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喜帖是大紅色的，上面印著金色的喜字，看起來很喜慶。但他卻覺得這張紙重如千斤。

"王校長真是個好人，"林淑芳絮絮叨叨地說著，"年輕有為，對曉妍也很好。昨天還專門到家里來，給我?guī)Я撕眯┭a品，說以后我就是他的媽媽了，他會好好孝順我的。"

"那...曉妍她..."李浩宇欲言又止。

"曉妍？她當(dāng)然高興了，能找到這樣的好人家，她應(yīng)該知足了。"林淑芳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決，"女孩子嫁人就是要找個靠得住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李浩宇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他能看出來，林淑芳對這門親事很滿意，而且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作為一個寡婦，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女兒有個好歸宿，現(xiàn)在這個愿望即將實現(xiàn)了。

訂婚的前一天晚上，村里格外熱鬧。王建國帶著聘禮來到村子，一輛自行車、一塊手表、還有一套時髦的衣服，在那個年代已經(jīng)算是很豐厚的聘禮了。村民們都圍在林淑芳家門口看熱鬧，議論紛紛。

李浩宇沒有去湊熱鬧，他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看著滿天繁星。夜空很清澈，銀河橫貫天際，就像一條閃亮的絲帶。他想起小時候，他和曉妍經(jīng)常躺在糧倉頂上看星星，她總是問他那些星星的名字，他就編一些好聽的故事講給她聽。

那時候的夜晚多么美好，充滿了無限的可能。他們以為時間會永遠(yuǎn)停留在那一刻，以為他們會永遠(yuǎn)在一起。但現(xiàn)在他才明白，時間是最無情的東西，它會帶走一切美好，只留下回憶供人懷念。

第二天就是訂婚日，李浩宇早早起床，洗漱打扮了一番。他穿上最好的衣服，梳好頭發(fā)，看起來體面而端莊。但鏡子里的那張臉看起來很蒼白，眼中有種說不出的悲傷。

上午九點，訂婚儀式在村里的祠堂舉行。祠堂里張燈結(jié)彩，擺滿了桌椅，村民們早早就來了，把祠堂擠得水泄不通。

李浩宇找了個角落站著，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主席臺。王建國站在那里，穿著一身深藍(lán)色的中山裝，看起來很精神。他大約三十歲的樣子，身材高大，面容端正，確實是個不錯的男人。

張曉妍還沒有出現(xiàn)，按照習(xí)俗，她要等到儀式正式開始才會出來。

十點整，鑼鼓聲響起，張曉妍在母親的陪伴下緩緩走向主席臺。她穿著一件紅色的連衣裙，頭發(fā)盤得很精致，看起來美麗動人。但李浩宇注意到，她的臉上雖然帶著笑容，但眼中卻沒有光芒，那種強(qiáng)顏歡笑的表情讓人心疼。

儀式開始了，村長王德福擔(dān)任主持人，念著準(zhǔn)備好的祝詞。王建國和張曉妍站在一起，接受著眾人的祝福。他們看起來很般配，就像所有人說的那樣，是一對很好的伴侶。

但李浩宇卻覺得心如刀割。他看著臺上的張曉妍，想起她曾經(jīng)在糧倉里說過的話，想起那個充滿青春氣息的夏夜，想起那句"燈光太亮了，會照見心跳"。

正在這時，張曉妍的目光掃向了人群，與他的眼神相遇了。那一瞬間，李浩宇看到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是懷念？是不舍？還是無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那一瞬間的眼神交流，勝過千言萬語。

06

訂婚儀式進(jìn)行得很順利，按照鄉(xiāng)村的傳統(tǒng)，王建國和張曉妍交換了信物，雙方家長也表達(dá)了對這門親事的滿意。村民們圍坐在一起吃著訂婚宴，氣氛熱烈而歡快。

李浩宇坐在角落里，機(jī)械地夾著菜，食物在嘴里味同嚼蠟。他的目光時不時地望向主桌，那里坐著今天的主角們。王建國正在和幾個長輩談笑風(fēng)生，看起來很健談，很有親和力。張曉妍坐在他身邊，安靜地聽著，偶爾點頭微笑，但始終沒有說太多話。

"浩宇，怎么不多吃點？"坐在旁邊的村民李志強(qiáng)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這酒席可不錯，平時哪有這樣的好菜。"

"嗯，挺好的。"李浩宇勉強(qiáng)笑笑。

"你說曉妍這丫頭，真是找了個好人家。王校長看著就是個有本事的，以后曉妍跟著他肯定不會吃苦。"李志強(qiáng)喝了一口酒，感慨地說道。

李浩宇點點頭，心里卻五味雜陳。他知道李志強(qiáng)說得沒錯，王建國確實是個好人，這門親事從任何角度看都很合適。但是合適就等于幸福嗎？他看著張曉妍那張強(qiáng)顏歡笑的臉，心里滿是疑問。

宴席散去后，客人們?nèi)齼蓛傻仉x開了。李浩宇也準(zhǔn)備回家，走到祠堂門口時，聽到身后有人叫他。

"浩宇哥。"

他回過頭，看到張曉妍站在不遠(yuǎn)處，身上還穿著那件紅色的連衣裙，但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

"恭喜你。"李浩宇說，聲音有些沙啞。

"謝謝。"她的回答很簡短。

兩人就這樣站著，誰也沒有再說話。周圍的人都在忙著收拾，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夕陽西下，把整個村莊染成了金黃色，遠(yuǎn)山如黛，炊煙裊裊。

"浩宇哥，"張曉妍忽然開口，"今晚...今晚你能陪我到糧倉坐坐嗎？就最后一次。"

李浩宇的心狠狠一跳。他看著她的眼睛，那里有種近乎絕望的懇求。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拒絕，知道這樣做對誰都沒有好處，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好。"

晚上十點，村子里已經(jīng)安靜下來。李浩宇來到糧倉前，張曉妍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了。月亮很圓，把糧倉照得通亮。她換了一身普通的衣服，扎著簡單的馬尾辮，看起來又像回到了從前那個青澀的少女。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她輕聲說道。

"說好了的事，我不會失約。"李浩宇推開糧倉的門，"進(jìn)去吧。"

糧倉里很空曠，月光從門口灑進(jìn)來，在地面上形成一個長方形的光斑。兩人走到糧倉中央，就像三年前那個夏夜一樣。

"浩宇哥，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張曉妍的聲音在空曠的糧倉里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