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能給我一個西瓜嗎？我快渴死了?！蹦莻€下午，一個汗流浹背的姑娘站在我的瓜田邊，眼神里帶著懇求。

“拿去吧，不要錢?！蔽译S手遞給她一個最大的西瓜。

那時的我絕對想不到，這個善意的舉動會在多年后徹底改變我的命運......

01

1997年的夏天特別熱。我剛從技校畢業(yè)，學(xué)的是機械維修，可是找了好幾個月工作，要么嫌我沒經(jīng)驗，要么嫌我學(xué)歷低。眼看著同班同學(xué)都找到了工作，我心里著急得不行。

“別找了，先回家?guī)兔Π?。”老爸在電話里說，“家里承包了二十多畝瓜田，你來守著，免得被人偷了?！?/p>

我知道老爸是心疼我，不想讓我在外面受罪。瓜田在村子西邊三里路的地方，偏僻得很，平時連個人影都看不到。老爸給我搭了個簡易的棚子，用竹竿和塑料布圍成的，里面放了張破床和一把椅子。

“你就住這里，白天晚上都得看著?！崩习种钢瞧G油油的瓜田說，“這些西瓜都是錢，丟一個都心疼?！?/p>

說實話，守瓜田這活兒真不是人干的。白天太陽曬得人直冒汗，棚子里像個蒸籠，熱得我只能穿個背心。到了晚上倒是涼快些，可是蚊子多得要命，嗡嗡叫個不停，根本睡不好覺。

最難受的是寂寞。整天就我一個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帶的書看完了，收音機也只能收到兩個臺，聽來聽去都是那幾首歌。有時候我就蹲在瓜田里數(shù)西瓜，一個兩個三個，數(shù)著數(shù)著就發(fā)呆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覺得自己快要發(fā)霉了。二十歲的年紀(jì)，別人在外面闖世界，我卻窩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看西瓜。心里的憋屈沒處發(fā)泄，有時候?qū)χ諘绲奶镆按蠛皫茁?，聽著自己的回音，更覺得孤單。

那天下午，太陽毒得很，地面上都能看到熱浪。我正躺在棚子里的破床上，用毛巾擦汗，突然聽到有腳步聲。

抬頭一看，一個姑娘正朝這邊走來。她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色T恤，下面是一條同樣褪色的牛仔褲，腳上是雙很舊的運動鞋。頭發(fā)用一根橡皮筋隨意扎著，額頭上全是汗珠。

她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個子不高，皮膚有些黑，明顯是經(jīng)常在外面曬太陽的。走路的姿勢有些疲憊，像是走了很遠(yuǎn)的路。

“你好?！彼诠咸镞呁Ｏ聛?，聲音有些沙啞，“能給我一個西瓜嗎？我快渴死了?！?/p>

我從床上坐起來，打量著她。這姑娘看著眼熟，好像在村里見過，但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的。她的眼神很誠懇，沒有那種理所當(dāng)然的感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行啊?！蔽艺酒饋恚呦蚬咸?，“你是哪里的？”

“我在紡織廠上班，今天廠里放假，我想去縣城看看有沒有別的工作?！彼谖疑砗?，“走了大半天了，真的很渴?！?/p>

我挑了個最大的西瓜，用手拍了拍，聲音很脆，肯定熟透了。

“這個怎么樣？”我把西瓜遞給她。

她接過西瓜，沉甸甸的，估計有十來斤重。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太謝謝你了，多少錢？”

“不要錢?！蔽覕[擺手，“天這么熱，喝點水是應(yīng)該的。”

她愣了一下，臉上有些不好意思：“這怎么行？這么大的西瓜...”

“真不用客氣。”我指了指棚子，“要不進(jìn)來坐會兒，外面太熱了?！?/p>

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們走進(jìn)棚子，她坐在那把破椅子上，我還是坐在床沿上。棚子里雖然簡陋，但比外面陰涼多了。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她問。

“家里的瓜田，我負(fù)責(zé)看著?！蔽抑噶酥竿饷妫芭掠腥送倒??！?/p>

“這工作挺辛苦的吧？”

“還行，就是有點無聊?！蔽倚α诵Γ澳阏f你在紡織廠？”

她點點頭：“嗯，不過廠子快倒閉了，我得另想辦法。”

說著，她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我叫小雅，你呢？”

“我叫李明?！?/p>

“李大哥，你人真好。”小雅真誠地說，“這個西瓜對我來說太及時了?！?/p>

我們聊了起來。小雅說話很有條理，雖然穿著樸素，但談吐一點也不俗氣。她告訴我，紡織廠已經(jīng)幾個月沒發(fā)工資了，聽說老板準(zhǔn)備跑路，她必須盡快找到新工作。

“縣城的工作好找嗎？”我問。

“不好說，但總要試試?！彼难凵窈軋远?，“不能坐在家里等死?！?/p>

這話說得我心里一動。同樣是年輕人，人家敢出去闖，我卻窩在這里看瓜。

“你學(xué)歷高嗎？”

“高中畢業(yè)，還算可以吧?！毙⊙胖t虛地說，“主要是肯學(xué)肯干，什么都能做。”

我心里暗暗佩服這姑娘。年紀(jì)輕輕，遇到困難不埋怨，反而積極想辦法。比起我這種一遇到挫折就回家的人，強多了。

02

時間過得很快，太陽西斜了，小雅站起來：“我該走了，要不然天黑趕不到縣城?！?/p>

“這么遠(yuǎn)的路，你一個人行嗎？”

“沒問題，我從小就習(xí)慣走路?！彼嗥鹉莻€西瓜，“李大哥，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你的恩情我記住了，以后一定報答。”

“別這么說，舉手之勞而已?！?/p>

看著她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我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個姑娘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是因為她長得漂亮，而是因為她身上那種不服輸?shù)膭蓬^。

小雅走后，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誰知道過了四天，她又出現(xiàn)在瓜田邊。

這次她的臉色好多了，人也精神了不少。手里還提著個小袋子。

“李大哥！”她遠(yuǎn)遠(yuǎn)地就開始招手，笑容滿面。

“小雅？你怎么又回來了？”我驚喜地迎上去。

“我來還你的人情?！彼汛舆f給我，“兩個煮雞蛋，我自己做的。”

我接過袋子，還熱乎乎的：“你這是干什么？不是說了不用客氣嗎？”

“那怎么行？”小雅認(rèn)真地說，“你那個西瓜救了我的命。那天我走到縣城的時候，已經(jīng)快中暑了。要不是有那個西瓜，我可能就倒在路上了?！?/p>

“這么嚴(yán)重？”

“真的！”她點點頭，“后來我找工作面試的時候，精神特別好，一下就被錄取了。”

“真的？找到工作了？”我高興地問。

“嗯，在縣城的一家百貨商店，賣化妝品的?！毙⊙诺难劬α亮恋?，“老板說我形象不錯，很適合這個工作。”

“那太好了！”我由衷為她高興。

“所以說，都是你那個西瓜的功勞?！毙⊙判χf，“要不然我哪有精神去面試？”

我們又一次坐在棚子里聊天。這次小雅的話比上次多了，可能是因為找到工作心情好吧。她告訴我，那家商店生意不錯，老板人也和善，雖然工資不高，但比在紡織廠強多了。

“你現(xiàn)在住哪里？”

“老板給介紹了個小旅館，一個月五十塊錢?！毙⊙耪f，“雖然條件差點，但總算有個安身之處?！?/p>

“一個人在外面要多注意安全?！?/p>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彼戳丝次?，“倒是你，一個人在這里，不覺得悶嗎？”

“還行吧，習(xí)慣了?！蔽移鋵嵧灥?，但不好意思說。

“你為什么不出去找工作？”

“找過，沒人要?！蔽矣行┚趩剩翱赡苁俏夷芰Σ恍邪??！?/p>

“怎么會？”小雅認(rèn)真地看著我，“你人這么好，又年輕，肯定能找到好工作的?！?/p>

她的話讓我心里暖暖的。很久沒有人這樣鼓勵我了。

“等瓜季結(jié)束，我就出去找。”我下定決心說。

“那就說定了！”小雅伸出小指頭，“我們拉勾，你一定要出去闖一闖?！?/p>

我也伸出小指頭，和她拉了勾。那一瞬間，我感覺內(nèi)心深處有什么東西被點燃了。

從那以后，小雅每隔幾天就會路過瓜田。她說這是她上下班的必經(jīng)之路，順便來看看我。每次來都會帶點什么，有時候是幾個包子，有時候是瓶汽水，有時候就是幾顆水果糖。

“你不用每次都帶東西?！蔽矣行┻^意不去。

“這些都不值錢?！毙⊙趴偸沁@樣說，“再說了，看到你一個人在這里，我也心疼?！?/p>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小雅很不簡單。雖然只是高中畢業(yè)，但她對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想法。

有一次，我正為西瓜的銷路發(fā)愁。

“你們家的西瓜都賣給誰？”她問。

“收購商，一塊錢一斤。”

“這個價錢太低了。”小雅皺著眉頭，“你知道縣城里賣多少錢嗎？”

“多少？”

“兩塊五一斤！”她有些激動，“你們直接賣給收購商，中間差了這么多錢。”

我愣住了：“那怎么辦？自己拿去賣？”

“為什么不可以？”小雅認(rèn)真地說，“你拿個三輪車，裝幾十個西瓜去縣城賣，就算兩塊錢一斤，也比現(xiàn)在賺得多?！?/p>

“可是我不會做生意啊。”

“有什么不會的？”她站起來，在棚子里踱步，“西瓜擺在那里，標(biāo)好價格，有人買就稱重收錢，很簡單的。”

她的話讓我心動了。確實，為什么要讓中間商賺這么多差價？

“要不然我陪你去試試？”小雅提議，“我在商店工作，對做生意有點了解。”

“真的？你愿意幫我？”

“當(dāng)然愿意！”她的眼睛亮亮的，“我正好也想學(xué)學(xué)怎么做生意呢?！?/p>

03

第二天是周末，小雅不用上班。我們早早起床，挑了三十個最好的西瓜裝上三輪車，一起去縣城。

路上，小雅一直在給我出主意。

“你不要不好意思，做生意就要大聲吆喝?！?/p>

“我嗓門不大?！?/p>

“那我?guī)湍愫啊！彼χf，“我在商店天天和顧客說話，這個不怕?！?/p>

到了縣城的集市，我們找了個人流多的地方停下來。小雅幫我把西瓜擺得整整齊齊，還用粉筆在小黑板上寫了價格：新鮮西瓜，兩元一斤。

“來來來，看看新鮮的西瓜！剛從地里摘的！”小雅扯著嗓子喊，一點也不羞澀。

很快就有人圍過來了。小雅特別會說話，把西瓜的好處說得天花亂墜。

“這西瓜保證甜，不甜不要錢！”

“看這顏色，綠得多正！”

“用手拍拍，聽聽這聲音，多脆！”

有個大媽過來挑西瓜，左看右看挑不定主意。

“大媽，您是行家?。　毙⊙判χf，“我給您挑一個，保證您滿意?！?/p>

她挑了個中等大小的西瓜，用手拍了拍：“您聽這聲音，多好！回去切開，保證紅瓤黑子，甜得流蜜?！?/p>

大媽被她說得心動了，買了一個。

“小姑娘嘴真甜?！贝髬屝χf，“看你們這么實在，我就買你們的了。”

就這樣，我們的西瓜很快就賣完了。算了算賬，凈賺了五十多塊錢，比賣給收購商多賺了一倍！

“怎么樣？我說得沒錯吧？”小雅得意地說，“自己做生意就是比賣給中間商強。”

我激動得不知道說什么好：“小雅，你真厲害！”

“這算什么？”她擺擺手，“以后有機會，我們合作做更大的生意?！?/p>

從那以后，我每個周末都會拉著西瓜到縣城去賣。小雅只要有時間就會來幫忙。她不僅會吆喝，還會和顧客講價，總能賣個好價錢。

有時候我想，如果沒有小雅，我可能永遠(yuǎn)不會想到自己做生意。她就像我生命中的一個貴人，教會了我很多東西。

瓜季快結(jié)束的時候，小雅在縣城的工作也越來越穩(wěn)定了。她不僅學(xué)會了化妝品銷售，還幫老板管理進(jìn)貨和財務(wù)，深得老板信任。

“老板說要給我加工資?！蹦翘焖吲d地告訴我，“還說要培養(yǎng)我做店長。”

“太好了！你真有本事?！蔽矣芍詾樗吲d。

“還不是多虧了你?！毙⊙耪J(rèn)真地說，“如果沒有你當(dāng)初的幫助，我可能早就餓曬死在路上了?！?/p>

“別這么說，我們是朋友嘛?！?/p>

“對，我們是朋友?！彼χf，“最好的朋友。”

瓜季結(jié)束后，我按照承諾去城里找工作。這次運氣不錯，在一家機械廠找到了維修工的工作。雖然工資不高，但總算有了正式工作。

小雅知道后特別高興，還特意請我吃了頓飯慶祝。

“你看，我就說你一定能找到工作。”她舉著汽水瓶子，“來，為我們的新開始干杯！”

我們碰了碰瓶子，那一刻我覺得特別幸福。有這樣一個朋友，真的很難得。

工作之后，我們見面的機會少了，但還是會保持聯(lián)系。每個月我都會去縣城找她，她也會偶爾到我們廠里來玩。

春節(jié)的時候，小雅竟然托人給我家?guī)Я艘幌淠曦?。里面有罐頭、糖果、還有一件毛衣。

“這孩子太有心了。”媽媽看著那些年貨，直夸小雅懂事。

“她是個好姑娘。”爸爸也點頭贊同，“你們要好好相處?！?/p>

我心里暖暖的。雖然我和小雅只是朋友，但她對我們家這么用心，讓我很感動。

04

1998年春天過后，我突然聯(lián)系不上小雅了。

起初我以為她只是太忙了，沒時間見面?？墒沁B續(xù)幾個星期聯(lián)系不上，我開始擔(dān)心了。

我特意跑到縣城那家百貨商店去找她。

“小雅？她早就不在這里工作了。”老板有些奇怪地看著我，“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她什么時候走的？”

“兩個月前吧。”老板想了想，“她突然說有急事要走，當(dāng)天就辭職了?！?/p>

“她沒說去哪里？”

“沒說。走得很匆忙，連工資都沒要。”

我心里一沉。小雅不是那種不負(fù)責(zé)任的人，肯定是遇到什么急事了。

我問了商店的其他員工，都說不知道小雅的去向。有人說可能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有人說可能是找到了更好的工作。

我又去她住的那個小旅館打聽。

“那個小姑娘??？”老板娘想了想，“走了有段時間了。有人來接她走的，開著小轎車呢?！?/p>

“什么人？”

“不知道，看起來挺有錢的?？赡苁撬募胰税??！?/p>

我心里更加疑惑了。小雅從來沒說過家里有錢人，怎么會有人開車來接她？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guī)缀跖鼙榱丝h城的各個角落，都沒有找到小雅的蹤跡。她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那個在瓜田邊向我討水喝的姑娘，那個幫我賣西瓜的朋友，真的是小雅嗎？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漸漸接受了小雅已經(jīng)離開的事實。也許她真的有自己的苦衷，也許她已經(jīng)開始了新的生活。

我把對她的思念埋在心底，繼續(xù)過自己的日子。工作、生活、偶爾想起她的好，想起那些在瓜田里一起度過的時光。

轉(zhuǎn)眼到了2003年。這幾年我的生活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機械廠效益不好，我辭了職，自己開了個小店，賣一些五金工具。生意雖然不大，但收入比上班強多了。

我也在市里租了個小房子，算是在城里站穩(wěn)了腳跟。有時候我會想起小雅，想起她曾經(jīng)說過要和我合作做生意的話。如果她還在，看到我現(xiàn)在的樣子，應(yīng)該會為我高興吧。

那天是個周末，我去市里最大的商場買東西。那家商場剛開業(yè)不久，裝修得很豪華，里面的東西也都挺貴的，但我偶爾也會去轉(zhuǎn)轉(zhuǎn)，算是長見識。

我正在二樓的家電區(qū)看電視，突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李明？”

我轉(zhuǎn)過身去，下一秒，看到眼前的人卻頓時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