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花飛舞的午后，許悅宜的手覆在我顫抖的手背上，她的體溫透過薄薄的皮膚傳遞過來，讓我?guī)缀跷詹环€(wěn)手中的鑿子。

"你看，這樣輕一點，慢一點。"她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呼吸的熱氣讓我的耳根發(fā)燙。

我偷偷瞥了一眼門口，師父劉建華還在院子里和鄰居下棋，棋盤上的黑白子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師娘的手依然沒有離開，她的指尖輕撫過我的虎口，那里有昨天不小心劃出的傷痕。

"師娘，我……"

"叫我悅宜就好。"她笑著說，眼中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光芒，"反正咱們年紀也差不了多少。"

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這個看似平常的木匠鋪里，或許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

01

三個月前，我背著行李從鄉(xiāng)下來到縣城，在熙熙攘攘的街頭尋找著謀生的門路。

那時候正值初夏，梧桐葉片剛剛舒展，投下斑駁的樹影。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推開了"劉記木匠鋪"的門，門上的銅鈴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仿佛在宣告著一個鄉(xiāng)下孩子即將開始的新生活。

劉建華師父正在專心致志地刨著一塊楠木，刨花如雪花般飛舞，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木香。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破舊的衣衫和略顯拘謹?shù)纳袂樯贤Ａ袅似獭?/p>

"你就是老張介紹來的那個孩子？"他放下手中的刨子，聲音低沉而有力。

"是的，師父。我叫趙俊杰，今年十九歲，想跟您學(xué)手藝。"我緊張地搓著手，手心里都是汗。

劉建華點了點頭，繞著我走了一圈，就像在審視一件即將雕琢的木料。他捏了捏我的手臂，又讓我握拳，觀察我的手指長度。

"骨架還行，就是太瘦了，得多吃點。"他最后得出結(jié)論，"不過做木匠最重要的不是力氣，是心靜和耐性。你有嗎？"

我用力點頭："有的，師父。我從小就喜歡擺弄木頭，村里的老木匠夸我有天分。"

正說著，后院傳來腳步聲，一個女人端著茶水走了過來。我第一次見到許悅宜時，她正逆著光站在門口，陽光在她的發(fā)絲上跳躍，讓我一時看不清她的容貌。

"這就是新來的學(xué)徒？"她的聲音很溫柔，帶著一絲好奇。

"是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劉建華接過茶杯，對我說道，"這是你師娘。"

許悅宜走近時，我才看清她的模樣。她大約二十六七歲，比我大不了幾歲，五官清秀，皮膚白皙，眼睛很亮，像秋日的湖水。她穿著一件淡藍色的碎花上衣，下身是深色的長褲，簡單樸素卻掩不住她身上那股子知書達理的氣質(zhì)。

"以后就叫我?guī)熌锇伞?她沖我笑了笑，那笑容很真誠，讓初來乍到的我心中涌起一陣暖意。

就這樣，我在劉記木匠鋪安頓下來，住在后院的一間小屋里，開始了我的學(xué)徒生涯。

最初的日子是艱難的。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先是打掃院子，然后生火做飯，等師父師娘起床后，才開始一天的學(xué)習(xí)。劉建華是個嚴厲的師父，他常說："三年學(xué)徒，七年成手，一輩子才能算是個匠人。"

他教我認識各種木料，從普通的松木楊木，到貴重的紫檀花梨，每一種木材都有它的脾性和用途。他還教我使用各種工具，從最基本的鋸子、鑿子、刨子，到復(fù)雜的榫卯結(jié)構(gòu)，每一樣都需要反復(fù)練習(xí)才能掌握。

最讓我頭疼的是刨木頭，看似簡單的動作，實際上需要力度、角度、速度的完美配合。我的手總是不聽使喚，不是刨得太深就是太淺，要么就是刨面不平整。每當這時，師父就會皺著眉頭搖搖頭。

"你這樣下去，三年也學(xué)不會。"他有時會這樣說，話語中透著失望。

就在我?guī)缀跻艞壍臅r候，師娘許悅宜出現(xiàn)了。

02

那是一個悶熱的午后，蟬聲聒噪，連風(fēng)都是熱的。師父去縣里送貨了，偌大的木匠鋪里只剩下我和師娘。

我正在練習(xí)刨木頭，汗水滴在木屑上，很快就被吸干。手中的刨子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總是不按我的意愿行事。一塊好好的松木板，被我刨得坑坑洼洼，像是被蟲子咬過一樣。

"俊杰，過來。"師娘從廚房里走出來，手里還拿著濕毛巾，"先擦擦汗，休息一會兒。"

我放下刨子，接過毛巾擦了擦臉。師娘在一旁看著我刨壞的木板，沒有責(zé)備，反而笑了笑。

"我來教你吧。"她說著，走到工作臺前，拿起了我剛才用的刨子。

"師娘，您也會木工？"我有些驚訝。

"小時候經(jīng)?？次腋赣H做木工活，多少學(xué)了一些。"她解釋道，然后開始演示正確的動作，"你看，握刨子的時候，左手要穩(wěn)，右手要活，力度要均勻……"

她的動作很優(yōu)雅，就像在表演一場舞蹈。木屑從刨子下飛出，每一片都薄如蟬翼，木板表面光滑如鏡。我看得入了神，不僅是因為她精湛的技藝，更是因為她專注時的神情。

"你試試。"她把刨子遞給我。

我接過刨子，按照她剛才的示范開始操作，但效果依然不理想。師娘站在我身后，觀察著我的動作。

"你的姿勢還是不對。"她說著，忽然從背后環(huán)抱住我，她的手覆蓋在我的手上，"這樣握，感受一下力度的變化。"

那一瞬間，我的心跳得很快。師娘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味，她的體溫透過薄薄的夏衣傳遞過來，讓我?guī)缀鯚o法集中注意力。她的手很柔軟，但握刨子時卻很有力，在她的引導(dǎo)下，我手中的刨子變得聽話起來。

"對，就是這樣。你感受到了嗎？"她在我耳邊輕聲問道。

我用力點頭，不敢說話，怕她聽出我聲音中的顫抖。

就這樣，在師娘的親手指導(dǎo)下，我第一次刨出了一塊平整的木板。那種成就感讓我興奮不已，而師娘臉上的笑容更是讓我覺得所有的努力都值得了。

從那天開始，師娘經(jīng)常在師父不在的時候教我。她的教學(xué)方法和師父完全不同，師父注重規(guī)矩和嚴格，而師娘更注重感受和理解。她總是很耐心，從不因為我的笨拙而發(fā)脾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節(jié)奏。"她常常這樣說，"不要著急，慢慢來。"

有時候，當我因為一次次的失敗而沮喪時，她會坐在我旁邊，給我講一些關(guān)于木材的故事，或者談?wù)撘恍┡c木工無關(guān)的事情，讓我放松下來。

"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羨慕會做木工的人。"有一次她這樣說道，目光望向遠方，"能夠用自己的雙手創(chuàng)造出美好的東西，那種感覺一定很棒。"

"師娘為什么不學(xué)呢？您剛才的技術(shù)已經(jīng)很好了。"我好奇地問道。

她苦笑了一下："女人家，學(xué)這些做什么？況且……"她停頓了一下，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我隱約感覺到她話里有話，但又不敢深問。在那個年代，女人學(xué)木匠確實是件稀罕事，但師娘顯然有著超出常人的天賦和興趣。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技藝在師娘的指導(dǎo)下有了明顯的進步。師父也注意到了這種變化，他開始夸獎我的努力，并且教給我更加復(fù)雜的技巧。

但我心里清楚，這一切都要歸功于師娘的悉心教導(dǎo)。每當我看到她眼中的贊許和鼓勵時，心中總會涌起一種復(fù)雜的情感，那是感激，也是別的什么。

03

夏去秋來，梧桐葉片開始泛黃，木匠鋪里的生意也漸漸忙碌起來。中秋將至，許多人家要打制新家具，迎接即將到來的婚嫁喜事。

這天早上，師父接了一個大活兒——給縣長家制作一套紅木家具。這可是個難得的好差事，不僅工錢豐厚，還能提升木匠鋪的名聲。

"這套家具要求很高，不能有一絲馬虎。"師父一邊檢查紅木材料，一邊對我說道，"你要仔細看，仔細學(xué)，這樣的機會不多。"

我點頭應(yīng)下，心中既興奮又緊張。能參與制作如此精美的家具，對一個學(xué)徒來說確實是難得的經(jīng)歷。

師父開始設(shè)計圖樣，每一個榫卯結(jié)構(gòu)都要精確計算，每一道弧線都要反復(fù)推敲。他畫圖時的專注神情讓我深深敬佩，這就是一個真正匠人的風(fēng)范。

"悅宜，你過來看看，這個雕花的樣式怎么樣？"師父叫來師娘，征求她的意見。

師娘仔細看了看圖紙，皺了皺眉頭："這個牡丹花的花瓣層次不夠，應(yīng)該再加一層，這樣更立體一些。"

她拿起鉛筆，在圖紙上輕輕修改著。她畫畫的手法很嫻熟，幾筆就讓原本平淡的花紋變得生動起來。師父看了看，滿意地點了點頭。

"還是你眼光好。"他夸獎道。

我在一旁看著，心中又是一陣疑惑。師娘不僅懂木工技藝，連繪畫也如此在行，她到底還有多少才能沒有展現(xiàn)出來？

制作開始了，我的任務(wù)是協(xié)助師父處理一些基礎(chǔ)工序。削木料、打磨、上膠，每一個步驟都要小心翼翼。紅木不比一般木材，價值昂貴，一旦出錯就是巨大的損失。

工作進行得很順利，但在雕刻花紋時遇到了困難。師父的手藝雖然精湛，但在一些細節(jié)的處理上總覺得缺少些什么。

"俊杰，你來試試這個花瓣的弧度。"師父把鑿子遞給我，"按照圖紙上的樣子雕。"

我接過鑿子，小心翼翼地開始雕刻。但越雕越覺得不對，這朵牡丹花始終缺少一種自然的韻味，看起來死板呆滯。

正當我猶豫不決時，師娘走了過來。她看了看我的雕刻，又看了看圖紙，沉思了片刻。

"讓我試試吧。"她說道。

師父有些驚訝："你來？"

"我小時候跟我父親學(xué)過一些。"她解釋道，然后接過我手中的鑿子。

師娘的雕刻手法和師父完全不同，她的動作更加輕柔，就像在撫摸一個熟睡的嬰兒。在她的巧手下，牡丹花瓣開始有了生命力，每一片花瓣都似乎在微風(fēng)中輕顫。

師父站在一旁，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情。他看著妻子專注的側(cè)臉，又看了看她手下逐漸成形的花朵，嘴唇微微抿著，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悅宜，你……"他終于忍不住開口，但師娘打斷了他。

"我只是想幫幫忙。"她頭也不抬地說道，手中的鑿子依然在木頭上游走，"這朵花如果不雕好，整套家具都會受影響。"

師父沉默了，他知道師娘說得對。但我能感覺到他內(nèi)心的矛盾和不安，那種復(fù)雜的情緒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有客人來了。師父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去招呼，留下我和師娘在工作臺前。

"師娘，您的手藝真的很好。"我由衷地贊嘆道。

她停下手中的工作，抬頭看了我一眼，眼中有著我從未見過的憂郁。

"俊杰，有些事情說起來復(fù)雜，你現(xiàn)在還不會懂。"她輕聲說道，"但記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些路走錯了，就很難回頭。"

我不明白她這話的深意，但能感覺到她內(nèi)心的痛苦。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這個看似平靜的木匠鋪里，或許隱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

04

秋意漸濃，木匠鋪里的生活依然按部就班地進行著，但我總覺得有什么在悄然改變。

師父最近變得沉默寡言，經(jīng)常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抽煙，眼神望向遠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師娘也不如從前那樣愛笑了，她總是在忙完家務(wù)后就回房休息，很少再主動教我技藝。

這種微妙的變化讓我感到不安，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詢問。

這天傍晚，師父又去縣里談生意了。我正在練習(xí)雕刻，師娘端著茶水走了過來，在我旁邊的凳子上坐下。

"俊杰，你想家嗎？"她忽然問道。

我停下手中的工作，看了她一眼："想，但不是很想。這里也像家一樣。"

她苦笑了一下："家……什么才算是家呢？"

這個問題讓我有些困惑，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在我的理解中，家就是有親人的地方，就是可以安心睡覺的地方，就是肚子餓了有飯吃的地方。

"師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關(guān)切地問道。

她搖了搖頭，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信封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黃，顯然是存放了很久。

"這是我父親給我的最后一封信。"她輕聲說道，手指撫摸著信封，"他在信里說，人這一生，最重要的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我靜靜地聽著，不敢打斷她的話。

"我父親是個很有名的木匠，手藝精湛，遠近聞名。"她繼續(xù)說道，眼中閃動著回憶的光芒，"小時候我最喜歡坐在他身邊看他工作，他總是很耐心地教我各種技巧。"

"那您為什么不繼承他的手藝呢？"我忍不住問道。

師娘看了我一眼，眼中有著深深的無奈："因為我是女人。父親去世后，家里人都說女孩子學(xué)木匠不合適，應(yīng)該早點嫁人。于是我就嫁給了建華，以為可以在這里繼續(xù)接觸木工，誰知道……"

她沒有說完，但我能理解她的意思。師父雖然也是木匠，但他顯然不希望妻子插手自己的工作。在那個年代，男人的事業(yè)就是男人的事業(yè)，女人只需要相夫教子就夠了。

"師娘，您的手藝這么好，為什么不堅持呢？"我小聲問道。

她看了看四周，確認師父沒有回來，然后壓低聲音說道："俊杰，我跟你說個秘密，但你千萬不能告訴建華。"

我連忙點頭，心中充滿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