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的7月即將過去了，在盛夏南京格外悶熱的一天，被國民黨關(guān)押整整五個月的田漢走出了牢門。接他出獄的妻子帶來一則“絕望悲哀”的消息：7月17日，聶耳在日本神奈川縣海濱溺水身亡，搜救人員從海溝里打撈起他的尸體。田漢當場抱頭痛哭。

半個月后的8月16日，上海文藝界同仁在電影《風云兒女》的首映地金城大戲院（今黃浦劇場）舉行聶耳追思會。身在南京的田漢遭國民黨當局監(jiān)視、軟禁，無法來到上海，他寄來一首悼詩：

一系金陵五月更，故交零落幾吞聲。

高歌共待驚天地，小別何期隔死生？

鄉(xiāng)國只今淪巨浸，邊疆次第壞長城。

英魂應(yīng)化狂濤返，好與吾民訴不平！

此時距離田漢與聶耳同赴淞滬抗戰(zhàn)戰(zhàn)地慰問演出，僅有三年。山河破碎時，他們相約“合作寫一首歌，戰(zhàn)勝靡靡之音的《桃花江是美人窩》”。聶耳極擅將田漢激烈昂揚的詩的意念化作旋律。兩人合作電影《母性之光》的《開礦歌》、電影《桃李劫》的《畢業(yè)歌》、歌劇《揚子江的暴風雨》，《義勇軍進行曲》在金城大戲院唱響時，這對詞曲搭檔“戰(zhàn)勝《桃花江》”的歌遠不止一首。

1935年的夏天尚未過去，《義勇軍進行曲》已經(jīng)唱遍全中國，這支風云歌曲是風云兒女們在風云時代爆發(fā)的心靈吶喊。當時國民黨明令禁止“抗日”一詞出現(xiàn)在任何出版物上，田漢在寫作中不能明提抗日，這促使他把救國的憂患激情升華了，歌詞避開一時一地的具體事件，反而因此獲得超時空的永恒性，足以進入更久遠的時代。戲劇學(xué)家董健在《田漢評傳》里飽含深情地寫下：《義勇軍進行曲》唱出的民族危機感，那種自衛(wèi)、自救意識，在中國至少一百年之內(nèi)不會失去現(xiàn)實意義。

1932年1月28日

最危險的時候

這天晚上，上海西站附近的暨南大學(xué)校內(nèi)正在上演大道劇社的《亂鐘》。

大道劇社由田漢組建，受左翼戲劇家聯(lián)盟領(lǐng)導(dǎo)?！秮y鐘》是九一八事變爆發(fā)后，田漢在9月20日到24日的5天里寫出的一部獨幕話劇。《亂鐘》發(fā)生在9月18日夜晚，沈陽東北大學(xué)一個宿舍里各懷心事的幾個學(xué)生，最終被日本揚言在中秋節(jié)前占領(lǐng)沈陽的新聞所牽動，校園鐘聲伴隨著槍炮聲雜亂地鳴響，學(xué)生們喊出：“這是世界第二次大戰(zhàn)的第一炮，我們趕快警醒起來自救！要不然，我們要做人家的奴隸牛馬永久受人家屠殺了！”“再要不起來，明天早上的沈陽將是日本帝國主義者的沈陽，全中國將變成完全的殖民地?？炱饋頀暝覀兊拿魈?！”

大道劇社的日常排練在虹口山陰路的一個地下室，1932年開年，田漢每次到劇社排戲時，路過虹口公園對面的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營房，多次看到日本兵在整理鐵甲車并裝配大炮，他強烈地感受到東北的戰(zhàn)火隨時會燒到上海。但敏感的劇作家不會料想戲臺和現(xiàn)實發(fā)生慘烈悲哀的重疊。當大道劇社在上海的校園劇場里演到九一八的炮聲打破東北大學(xué)的平靜，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進攻閘北的炮聲響徹上海市區(qū)。

這時的聶耳在“中國歌舞之父”黎錦暉的明月歌劇社里，他是歌舞團的小提琴手。1月28日，他穿著別扭的晚禮服在《野玫瑰》片場拍了一整天的樂隊戲份，拍攝和演奏久到“累得腦袋昏了，頭痛不能用腦”。小伙子在這天的日記里寫：“本來下午想到北四川路看一看，就是日本派來大批軍艦脅迫我們中國，令當局要我國軍隊完全撤退上海。民眾們恐慌已極，紛紛遷入租界，一時交通斷絕?！?br/>

因為疲累，聶耳一夜沉睡，到第二天上午在暴雨聲中醒來。從寶山路逃難投奔而來的朋友告訴他，昨夜11點，“中日軍在閘北開火，北站、天通庵、橫浜橋巷戰(zhàn)。到天亮，靶子路（今武進路）以下都被日軍布防。飛機在閘北擲炸彈，寶山路民房起火，日人不許救火?！?/p>

日軍的雙翼戰(zhàn)機飛過云層，上海街頭異常清靜，電車都停駛了。下午，聶耳與王人美步行到北四川路打探消息。他們穿城而過，到處是恐慌氣象。聽到頭頂盤旋的戰(zhàn)斗機嗡嗡之聲不絕于耳，滿街是搬家的汽車、黃包車和小推車，涌進租界。走到北四川路，遙聽槍聲忽斷忽續(xù)，沿街貼有“大日本帝國海軍陸戰(zhàn)隊布告”，中國商家回之以貼出“日兵犯境，罷市御侮”的標語。

王人美晚年在回憶錄里提到，那天聶耳非常激動，他們從工部局大樓沿大馬路（南京東路）返程時，他邊走邊說：“我們應(yīng)該有抗戰(zhàn)的音樂，革命的音樂，抗戰(zhàn)的舞蹈，革命的舞蹈?！睅滋旌?，2月4日是小年夜，這天，聶耳滿20歲了。他在日記里寫著苦澀的心情：“大炮給我祝壽，我真想傷心地多哭幾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伊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無可隱蔽的事實?！彼@時感到在國家危亡的環(huán)境里研究西方古典樂是不合時宜的，2月7日，大年初二，天氣很冷，下雪了，他的日記里出現(xiàn)這段文字：“古典音樂是有閑階級的玩意兒啊，一天花幾小時苦練，幾年、幾十年后成為小提琴演奏家又怎樣？奏鳴曲可以鼓勵起勞苦群眾的情緒嗎？”

此后的兩個月，聶耳經(jīng)歷生命中最迷茫的一段時光。首先是聯(lián)華電影公司突然解約、辭退歌舞班，他惶然尋找工作和生計的“出路”。更大的困境是他意識到，留在黎錦暉的“弦歌滿耳、衣香鬢影”歌劇社，不是他內(nèi)心渴求的“出路”。4月22日，田漢約他見面。當時聶耳隨明月社搬到常德路633弄，歌劇社租一棟兩層的新式里弄小樓，聶耳住樓上亭子間，田漢來時，兩人在喧鬧的劇團里找了間僻靜的房間。田漢后來回憶，聶耳很糾結(jié)，他愛明月社，對身邊生氣勃勃的文藝女孩們很有感情，他不希望社團瓦解，又不認同黎錦暉的藝術(shù)觀念，擔心女孩們被物質(zhì)主義的大環(huán)境搞得“神志混亂”。

關(guān)于這次面談，聶耳在日記中留下了四個字：才是出路。

1933年3月16日

起來！

田漢在這天做東，邀夏衍、陽瀚笙、金焰和聶耳吃面，說是補過36歲（虛歲）生日。

田漢的生日是農(nóng)歷二月十二，正日子在前一天3月15日。但這天他和鄭君里、舒繡文、安娥等左聯(lián)戲劇家成員，帶著聶耳去郊區(qū)大場下生活。他們分組做田野調(diào)查，田漢當場綜合編成一出抗日題材的活報劇，眾人現(xiàn)場排演。聶耳不僅拉小提琴伴奏，還客串扮演一名十九路軍的小戰(zhàn)士。21歲的他在前一年經(jīng)歷北上又南歸，入職聯(lián)華電影公司，起初是劇務(wù)打雜，短短兩個月后，他加入中國電影文化協(xié)會，這其實是中國共產(chǎn)黨電影小組發(fā)起的左翼電影統(tǒng)戰(zhàn)團體。在卜萬蒼導(dǎo)演《母性之光》的過程中，聶耳和田漢來往增多，兩人的合作從此開始。

在田漢的慶生宴進行到一半時，突然兩個“包打聽”闖進餐廳。正在宣講革命戲劇觀念的田漢立刻噤聲，夏衍、陽瀚笙和金焰埋頭喝悶酒，氣氛尷尬且壓抑。心性跳脫的聶耳當場拿出隨身帶的小提琴，即興創(chuàng)作演奏一支《祝壽曲》，一邊拉琴一邊跟在包打聽身后，讓兩人大不自在，狼狽離場。

當朋友們?nèi)猿两谶@場“虎口脫險”生日宴的歡愉中，僅過去兩天，田漢遭遇嚴重車禍。3月18日，他隨劇組往吳淞口拍日出，司機熬了一夜，凌晨5點在蒙蒙晨霧中出發(fā)。車行經(jīng)過福建南路，突然沖向人行道，車身接連翻轉(zhuǎn)兩次。田漢被送入仁濟醫(yī)院時，腦骨帶傷，臉腫得老高，聶耳去探病，一時不敢相認。胡蝶和程步高等朋友來探望，憂心田漢性命攸關(guān)。他自己也焦心：“我不怕死，但我不能死，我還有許多事必須要做……”

田漢臥病養(yǎng)傷時，北方傳來長城抗戰(zhàn)如火如荼的戰(zhàn)況，這是繼“九一八”“一二八”后的中日第三次正面戰(zhàn)場交鋒。田漢當時就說：“中國民族和負傷的我一樣，徘徊在死線上?！笨吹健稌r報》套紅的大標題“喜峰口劇烈，古北口沉寂”，他躺在病床上寫《突破了死線以后》：“我們中國民族已經(jīng)到了再危篤沒有的時候。做主人或是做奴隸。只爭這一嚴重的剎那！”另一篇長文《站在日出前的中國》開始于這樣的詩句：“起來吧，兩重壓迫下的中國人/為著新的黎明而掙扎！”

號召民眾“起來”，這是田漢在生死關(guān)頭堅持的寫作信念。

1934年6月30日

新的長城

中國歌劇在上?；浇糖嗄陼_新的篇章，《揚子江暴風雨》在此首演。

時間回到一年前的八月，田漢編劇的《母性之光》公映后，田漢和他的化名、筆名都上了黑名單，由他編劇的“正在拍攝或已制而未公映的影片”被審查機構(gòu)嚴密監(jiān)測，電影公司不敢再接拍他的新劇本。被電影界封殺的田漢，創(chuàng)作精力轉(zhuǎn)向舞臺劇，遠離片場，這反而促使他和聶耳在民族歌劇的領(lǐng)域跨出一大步。

田漢帶著聶耳去黃浦江灘采風，參觀外輪卸貨。碼頭上的勞工從十幾歲童工到頭發(fā)斑白的老人，都被沉重的箱子壓到身體佝僂，他們并不知道自己背負的箱子里裝的是日軍的軍火。“駭伊喲嗨”的勞動號子里，夾雜著監(jiān)工的皮鞭聲，田漢悲憤：“在中國的土地上，中國人民過著奴隸的生活。”之后，聶耳獨自跑了好幾趟碼頭，還特意去上夜班。他把用了半截的鉛筆短短一段夾在耳邊，靠著碼頭矮墻，傾聽底層受難者沉默的聲音，在筆記本上寫下一段段樂曲。此外，和三六九等江湖人物往來頻繁的“田老大”動用了上海幫派的人脈，讓弟弟田洪陪聶耳去建筑工地看工人打夯。

在勞動的現(xiàn)場，面對著被“高雅藝術(shù)”忽略的勞動者，聶耳真正實踐了他之前在日記里表達的創(chuàng)作觀：“音樂和其他藝術(shù)、詩、小說、戲劇一樣，它要代替大眾吶喊。”“必須拋棄經(jīng)過幾個時代發(fā)展下來的作曲習(xí)慣，根據(jù)對生活和藝術(shù)的不同態(tài)度，關(guān)注生命，編出革命的、同時仍具高度藝術(shù)水準的音樂?！痹诤芏痰臅r間里，他寫出《揚子江暴風雨》的《打磚歌》《打樁歌》《碼頭工人歌》，勞動者的說唱取代了古典的詠嘆調(diào)。至于劇中響當當?shù)摹顿u報歌》，這是他為奔波在重慶南路和淮海中路的報童姑娘寫的。

劇中重要角色、碼頭老工人的孫子死于日本水兵槍擊，在爺爺懷里咽氣。首演時，多才多藝的聶耳扮演老工人，田漢的長子田海男扮演了那個不幸的孩子，他在《浦江一幕最難忘》里回憶自己在舞臺上清晰地看到，聶耳的眼淚順著臉頰落到化妝貼著的大胡子上，掛在胡子尖端，晶瑩的一滴滴。孩子的慘死把劇作推向高潮，老人帶領(lǐng)碼頭工人高唱《前進歌》起義，他們唱著：

“我們不做亡國奴，

我們要做中國的主人！

讓我們結(jié)成一座鐵的長城，

向著自由的路，

前進！前進！”

歌聲中，一道血肉長城在暴風雨里發(fā)出怒吼。

1935年5月24日

風云兒女

電影《風云兒女》首映當天，《中華日報》刊登宣傳廣告：片中王人美唱《鐵蹄下的歌女》暨電通歌唱隊合唱之《義勇軍進行曲》，已由百代公司灌成唱片出售。

1934年春天，在上海電影界難有用武之地的田漢參加了一次左翼“電通”電影公司的懇談會，他當場提了一個劇本構(gòu)思：以男女之情寫抗戰(zhàn)風云，開始于亭子間奇遇，結(jié)束在長城抗戰(zhàn)，表現(xiàn)知識分子從象牙塔走向民族民主戰(zhàn)場。在田漢心中，抗戰(zhàn)不僅為了抵御外侮，更要催化古老中華民族的新生，他想寫愛情和國運呼應(yīng)著向死而生的涅槃故事。他在《鳳凰涅槃圖》和《鳳凰的再生》兩個片名之間搖擺許久，最后定名《風云兒女》，靈感來自他那時租住在山海關(guān)路的房子，遠眺窗外，看到充滿煙火氣的炊煙“一忽兒給吹到東，一忽兒給吹到西?！币约埃疤焐蠒r而是白云的堆，時而碎棉似的散成一片片?！敝劣凇皟号本褪瞧幸粚χ鹘牵枧邪ⅧP，男主角叫辛白華，辛諧音“新”，華即“中華”。

田漢賦予辛白華詩人的身份，正在創(chuàng)作關(guān)于長城的詩歌，這是劇作家借劇中人寫出自己的“新的長城”。他寫《站在日出前的中國》，直言不諱：“萬里長城如蕭伯納在張學(xué)良將軍的私人飛機上所見，只不過是矮墻而已。在敵人的近代武器下，這矮墻的命運是決定了的。只有組織了民眾的力量，才是真正防衛(wèi)中國民族家鄉(xiāng)的萬里長城！”《揚子江暴風雨》兩次高唱“讓我們結(jié)成一座鐵的長城”，《風云兒女》是接著這個意思更深入地寫。田漢當時要寫的作品太多，到1935年春節(jié)時，《風云兒女》只寫成千余字的故事梗概，夏衍收到的是“幾頁十行紙”。聽說能歌善舞的王人美來演“鐵蹄下的歌女”，田漢原想為她多寫幾首歌，但最終只來得及在梗概的最后一頁附上半首詩：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把血肉來筑我們新的長城。

中國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了，

每一個人被迫著發(fā)出最后的吼聲。

我們?nèi)f眾一心，

冒著敵人的大炮飛機前進！

計劃的劇本沒寫，歌沒寫，這首詩也沒寫完，田漢在1935年正月十六深夜被捕。田漢入獄后，夏衍確認了周揚安危，自己也緊急撤離居所，暫住到中學(xué)同學(xué)家。夏衍在避難中，動筆“把田漢留下的《風云兒女》故事寫成電影文學(xué)劇本”，為此，“從電通公司得到一點稿費”，他轉(zhuǎn)送給田漢夫人和陽瀚笙夫人，接濟她們的生活。

夏衍交付《風云兒女》電影臺本時，聶耳恰好在場，他翻到劇本最后一頁，找到那首詩，很有氣勢地念了兩遍，這個風一樣的男孩立刻“搶工作”：“作曲交給我，我干?！彼€加了一句：“田先生一定會同意的?！?/p>

聶耳風風火火地投入為田漢的歌詞譜曲，他有天對《風云兒女》的導(dǎo)演許幸之訴苦：“我?guī)缀鯊U寢忘餐，夜以繼日，一會兒在桌上打拍子，一會兒在鋼琴前彈琴，一會兒在樓板上不停走動，一會兒又高聲唱起來。房東老太不答應(yīng)了，以為我發(fā)瘋，跑到樓上來大罵?！痹S幸之記得，在通宵拍片后的一天清晨，聶耳把門板拍得乓響，一開門就嚷：“老兄！歌曲譜好了?！彼皇峙e著樂譜，一手在桌上打拍子，反復(fù)地唱——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每個人被迫著發(fā)出最后的吼聲！

起來！起來！我們?nèi)f眾一心！

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

前進！前進！前進！

聶耳的天才在于他作曲時處理歌詞細節(jié)的非凡膽魄，這個到上海才開始學(xué)習(xí)普通話的云南孩子，透徹地領(lǐng)悟語音、咬字和旋律之間緊密的共生。除了原詩的第一句，他對每句歌詞作了逐字逐句的調(diào)整，讓文詞和音樂的線條協(xié)調(diào)自洽。原文“來筑我們新的長城”改為“筑成”，語意堅決；“中國民族”改成“中華民族”，視野更開闊；“中華民族到了”這里進入半拍休止，這個停頓讓“最危險的時刻”得到強調(diào)；“我們?nèi)f眾一心”之前，復(fù)疊“起來”，以及最后三個“前進”，明確把曲調(diào)推向高潮。和許幸之反復(fù)試唱并商議后，聶耳當即又修改一稿。起句的氣勢更激昂，最大的改動在末尾，“冒著敵人的炮火”這句復(fù)唱一遍，凸顯沖鋒勇毅的決心，最后的“前進”簡縮為“進”字，節(jié)奏鏗鏘，文意、曲意和力量兼?zhèn)洹?/p>

《風云兒女》主題曲初定，聶耳告訴許幸之，他要即刻去日本留學(xué)。這個消息讓導(dǎo)演措手不及。他原本邀請聶耳出演《風云兒女》的男二號，即便不參與拍攝，也懇請他做完配樂、配器和音樂合成。他并不知道，聶耳已經(jīng)上了國民黨黑名單，倉促離滬，實為避難。

為了安全起見，聶耳堅持不要任何朋友送行，1935年4月15日的晚上，他獨自在公平路碼頭登上日本郵輪“長崎丸”。他在日記里寫：“好在他們都能諒解我的苦衷，真的一個都沒來。”這個孩子氣的音樂天才并不知道，袁牧之、趙丹和鄭君里隱身碼頭目送他啟航，趙丹記得，他從望遠鏡里看到聶耳在擦眼淚，他們第一次知道，這么樂天的男孩也是會哭的。聶耳淚眼里看到的最后一眼家國畫面是停滿黃浦江的日本軍艦，軍旗在江風中獵獵抖動。他沒有機會看到多災(zāi)多難的祖國從最危險的深淵里涅槃。

聶耳很快履約從日本寄回主題曲的謄清定稿，樂譜上僅有“進行曲”三字。歌曲發(fā)表要有歌名，情況特殊，詞曲作者都不在上海，《申報》編輯注意到劇本里辛白華有一句臺詞：“我是很北很北的人。我們那兒從前出馬賊，現(xiàn)在出義勇軍?！庇谑牵@首歌第一次公開刊登在1935年5月8日的《申報》，歌名——

《義勇軍進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