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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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在中國古代官場,有兩種人最容易被寫進史話:一種是權傾朝野的狠角色,比如嚴嵩、張居正,留下一堆權謀傳說。另一種就是運氣好到炸的天選之子,比如連中三元的科舉怪物。但有一個人不一樣,他把這兩種傳奇揉在了一起。
作為明代276年里唯一連中三元的讀書人,他的科舉成就足以讓所有舉子望洋興嘆。歷經(jīng)英宗、代宗、憲宗、孝宗四朝的四朝老臣,他當了19年宰相,居然沒殺過一個人。更神奇的是,這位一生軟著陸的老臣,晚年兒孫繞膝到連庭院都站不下,家族繁盛了整整六代。
有人說他命好,可當我們翻開《明史?商輅傳》才發(fā)現(xiàn):“他的好命,從來不是天上掉的”。這是三元及第的真才實學打底,是不殺一人的仁厚攢下的,更是守拙守心的智慧熬出來的。今天老達子就來跟大家聊聊這位奇人~
三元及第,非偶然也
要講商輅,得先搞懂一個問題:三元及第到底有多難?
放在今天,這相當于:你先拿了浙江省高考狀元(鄉(xiāng)試解元),接著在全國研究生統(tǒng)考里考了第一(會試會元),最后去中央部委面試,被總書記親筆點為全國第一(殿試狀元)。
而在明代,這難度還要乘以十倍:
- 鄉(xiāng)試:每三年一次,一省只錄30-50人,解元是全省頭狼,浙江這樣的科舉強省,競爭激烈到十個舉子擠一個名額;
- 會試:全國3000多名舉子PK,只錄300人,會元是全國冠軍,連唐伯虎這樣的才子都沒拿到過;
- 殿試:皇帝親自主考,拼的不僅是文章,還有眼緣——比如萬歷年間的楊起元,會試第一,殿試卻因為文章太尖刻被降成第二。
整個明代,只有商輅走完了這三步。
他的三元之路,起點其實很普通:
商輅是浙江淳安人,父親商霖是縣衙里的典史,母親是隔壁村的農(nóng)家女。小時候的商輅,沒什么神童光環(huán),就是肯下笨功夫。別的孩子背書背到一半跑出去抓蛐蛐,他能坐在門檻上把《論語》翻三遍。
同學找他問題目,他不會說這都不會,而是蹲在地上畫著沙坑講:“你看,這句話的意思,像不像你家地里的秧苗?得慢慢理才順?!?/p>
真正讓他嶄露頭角的,是正統(tǒng)六年(1441年)的浙江鄉(xiāng)試。當時的主考官是禮部侍郎王直,看完商輅的卷子拍著桌子喊:“這篇策論,把‘浙江的水患’‘百姓的賦稅’‘官員的懶政’揉在一起,沒有一句空話,不是‘掉書袋’的酸秀才,是能辦實事的料子!“于是直接點了他當解元。
三年后(1444年)會試,商輅的卷子又被主考官、三楊之一的楊溥看中。楊溥拿著卷子對同僚說:”你們看這字,筆筆方正像‘立人’;這文章,句句落在‘安民’上。這孩子不是‘科舉機器’,是‘有良心的讀書人’?!坝谑怯帜昧藭?。
到了正統(tǒng)十年(1445年)殿試,19歲的明英宗朱祁鎮(zhèn)坐在金鑾殿上,翻開商輅的卷子,只見開頭寫著:“治天下者,當以民心為天,以民生為基”。而這剛好戳中了年輕皇帝的治國焦慮(當時英宗剛親政,想擺脫三楊的影子,做個為民做主的皇帝)。朱祁鎮(zhèn)當場拍板:“此卷‘理正詞醇,切中時弊’,當為狀元!”
就這樣,29歲的商輅,成了明代第一個三元及第的讀書人。
可三元及第不是終點,是一個新的起點,它給了商輅兩個隱形優(yōu)勢:
一是頂級口碑:當時的讀書人都說商三元不是靠運氣,是真本事,連內(nèi)閣首輔楊士奇都拉著他的手說:“你這孩子,將來要接我的班。”。
二是核心圈入場券:按照制度,狀元只能當翰林院修撰(正六品),但英宗因為他三元及第,特意讓他入詹事府侍讀,給太子當老師,等于早早把他放進了未來皇帝的朋友圈。
而更重要的是,商輅的三元,從來不是為了考試而考試。他在鄉(xiāng)試里寫的《論浙江水患疏》,后來真的被浙江巡撫采用,修了三條堤壩。會試里的《論官冗之弊》,直接推動了正統(tǒng)朝的裁撤冗余官員改革。
他的文章,從來都是對著問題寫,不是對著考官寫。
這一點,恰恰是他后來能當19年宰相的根,科舉考的是文才,但官場要的是解決問題的能力。商輅從一開始,就把文才和實學綁在了一起。
也難怪《明史》里說他:“三元及第,非偶然也——其心在民,其才在事,故能成其大。”
歷經(jīng)四朝
三元及第給了商輅核心圈入場券,但真正讓他走完四朝仕途的,是兩場要命的風波:
第一場風波是土木堡之變
正統(tǒng)十四年(1449年)的秋天,英宗朱祁鎮(zhèn)率20萬大軍親征瓦剌,結果在土木堡被圍,全軍覆沒,自己也成了俘虜。消息傳來,朝廷里瞬間分成兩派:
一派以翰林侍講徐有貞為首,喊著趕緊南遷!瓦剌騎兵三天就能到北京;
另一派以兵部尚書于謙為核心,拍著桌子罵:“南遷就是棄祖宗陵寢、棄千萬百姓!今日唯有死戰(zhàn)?!?/p>
商輅是站在于謙這邊的主戰(zhàn)派的重要成員,滿朝文武都知道,這個三元及第的書生,當年在鄉(xiāng)試里寫過《論浙江水患疏》,在會試里寫過《論官冗之弊》,從來不是只會掉書袋的酸秀才。
代宗朱祁鈺即位后,于謙主持北京保衛(wèi)戰(zhàn),第一個找的幫手就是商輅:“你懂民生,懂后勤,幫我管糧草和兵源。“商輅沒推辭,直接扎進了戶部大庫。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翻征調(diào)京營兵守城的舊方案,建議征調(diào)山東、河南的民壯入京:
“京營兵是‘脫產(chǎn)兵’,平時沒種過地,真到巷戰(zhàn)未必管用;山東河南的民壯,天天扛鋤頭,力氣大,還能自帶干糧,既補兵源,又省后勤?!?/p>
這個建議被當場采納,10萬民壯連夜趕到北京,成了保衛(wèi)戰(zhàn)里最能打的生力軍。
北京保衛(wèi)戰(zhàn)勝利后,商輅升為兵部右侍郎(正三品)——他沒有沾沾自喜,反而遞了份奏疏:瓦剌雖退,邊患未除。請在宣府、大同筑12座墩臺,每臺駐50人,白天放煙,晚上舉火,這樣瓦剌再來,我們能提前三天知道。
后來,這12座預警墩臺真的成了北方邊境的防火墻,直到成化年間還在使用。
第二場風波是奪門之變
景泰八年(1457年)的凌晨,商輅剛寫完《論景泰朝賦稅疏》,就聽見宮門外傳來馬蹄聲。石亨、徐有貞帶著禁軍沖進皇宮,擁立英宗復辟,史稱奪門之變。
三天后,英宗召見商輅,劈頭就問:“你是朕的舊臣,為什么幫景泰帝?”
商輅沒有跪,也沒有辯解,只是平靜地說:“臣幫的不是景泰帝,是天下。當時陛下被俘,瓦剌兵臨城下,若不立景泰帝,北京早破了,天下早亂了?!?/p>
英宗盯著他看了半天,終究沒下殺手。最終,商輅被貶為庶民,趕回淳安老家。
這一貶,就是整整10年。
從布衣到首輔
成化元年(1465年),18歲的憲宗朱見深即位。這位年輕皇帝的第一份詔書,就是召商輅回京,任兵部尚書兼內(nèi)閣首輔。原因很簡單:憲宗小時候是商輅的學生。
當年商輅做詹事府侍讀時,曾給還是太子的朱見深講過《論語》,沒有講君君臣臣的大道理,反而蹲在地上畫沙坑:“‘仁’就是你手里的糖,分給小朋友吃,大家都高興。當皇帝也一樣,把好處分給百姓,百姓就會念你的好。”
憲宗即位時,朝廷里亂成一團:瓦剌還在邊境作亂,江南水災不斷,太監(jiān)汪直剛開了西廠,天天抓大臣謀反。商輅回京那天,憲宗拉著他的手說:“先生,我爹(英宗)當年沒殺你,是怕失了民心?,F(xiàn)在我召你回來,是要你幫我‘收民心’?!?/p>
商輅沒有推辭,但提了個條件:“臣要做三件事,陛下答應,我就留;不答應,我還回淳安?!?/p>
哪三件事?
- 為于謙平反:于謙是北京保衛(wèi)戰(zhàn)的功臣,卻被奪門之變的奸臣誣陷致死,不平反,民心不服;
- 裁撤西廠:汪直的西廠亂抓亂殺,朝廷上下人人自危,不裁撤,朝政不安;
- 減免江南賦稅:江南水災剛過,百姓連種子都沒有,還收賦稅,是要逼死人。
憲宗咬著牙答應了前兩件,第三件猶豫了:“江南是朝廷的‘錢袋子’,減免賦稅,國庫怎么辦?”
商輅拿出一張單子:“陛下看,去年江南的賦稅,有三成被貪官貪污了。把貪污的追回來,再減免兩成,國庫不少,百姓也能活?!?/p>
最終,憲宗都照做了。
四朝仕途的秘密
商輅的四朝仕途,沒有權謀算計,只有問題導向:
- 正統(tǒng)朝,他幫英宗裁撤冗官,是因為官多了,百姓的稅就重了;
- 景泰朝,他幫代宗守北京賑水災,是因為國家亂了,百姓就活不成了;
- 天順朝,他在老家教孩子修橋,是因為不能幫天下,就幫身邊的人;
- 成化朝,他幫憲宗平反于謙裁西廠,是因為民心散了,朝廷就垮了。
有人說他會站隊,可他從來沒站過權臣的隊。于謙當權時,他沒拍過于謙的馬屁;石亨得勢時,他沒求過石亨的情;汪直亂政時,他沒怕過汪直的刀。
有人說他運氣好,可他的運氣從來不是天上掉的,是只解決問題,不制造問題的原則,讓他在波譎云詭的官場里,活成了誰都動不了的人。
《明史》里寫商輅的仕途,用了一句話:“歷四朝而不倒,非有他術,唯‘守心’耳?!?/strong>
他的守心,不是守著官職,而是守著當年寫策論的初心。無論當太子老師還是內(nèi)閣首輔,無論在朝堂還是鄉(xiāng)野,他始終是那個對著問題寫文章的舉子,始終是那個蹲在地上講《論語》的老師。
而這,恰恰是他能走完四朝仕途的密碼。官場最不缺權謀家,最缺解決問題的人;歷史最不記得站隊的人,最記得幫過百姓的人。
19年宰相任內(nèi)不殺一人
在商輅的字典里,官員貪腐從不是該殺的罪,而是該還的債。
成化四年,山東按察使劉泰被彈劾貪污兩萬兩鹽稅,刑部擬了斬監(jiān)候報給內(nèi)閣。商輅卻把案卷打回去:“先查清楚,他貪的錢是進了自己腰包,還是被上司逼的‘進貢’?”
結果查出來,劉泰的上司、山東巡撫李銘每年逼他進貢五千兩,劉泰沒辦法,才挪用了鹽稅。商輅的處理方案一反常態(tài):李銘革職抄家,追回所有進貢贓款;劉泰降為青州知縣,負責鹽稅征收,要求一年內(nèi)鹽稅增收兩成(補上挪用的部分);同時上書憲宗,廢除地方官向京城私送貢禮的潛規(guī)則:以后進貢必須經(jīng)戶部備案,違者以貪贓論。
三年后,劉泰帶著青州鹽民的感謝信來找商輅。他跪在地上,雙手捧著賬本:“商大人,今年鹽稅比去年多收了三成,連海邊的鹽場都修好了,這是我給百姓還的債?!?/strong>
商輅扶他起來,指尖劃過賬本上的數(shù)字:“我當年貶官時,淳安的老農(nóng)跟我說,‘稻子壞了一根,不用急著拔,把爛穗剪掉,還能結新谷’。官員也是一樣,殺了他,只是少個犯錯的人;讓他補過,是多個人幫百姓做事?!?/p>
商輅退休那年,朝野上下哭聲一片。官員們送他到盧溝橋,百姓們舉著萬民傘跪在路邊,連當年被他貶過的張能都來了。
《明史?商輅傳》末尾,史官寫了一句評語:“輅為人,寬厚有容,至臨大事,毅然不可奪。其不殺,非仁也?實智也?!?/p>
商輅的不殺,從來不是仁的標簽,是智的落地。他用不殺,把朝廷的威嚴變成了百姓的依靠,把官員的恐懼變成了改過的動力,把亂局的根源變成了治世的契機。
商氏家族的繁盛:不是多子多福,是多善多福
商輅的家族盛況,寫在《商氏族譜》的泛黃紙頁里:
- 兒子輩:三子五女,沒一個拼爹當大官的,長子商良臣任江西永新縣令,次子商良輔當嚴州府教諭,三子商良弼干脆放棄科舉,在淳安開了間仁心堂當醫(yī)生;
- 孫子輩:十九人,有的在縣衙當小吏,有的在鄉(xiāng)野教讀書,連最調(diào)皮的商汝霖都選了杭州通判——因為能幫更多逃荒的人;
- 曾孫輩:三十余人,最遠的到了安徽徽州,開商氏義莊救濟孤兒;
- 第六代:二十八支脈散在江浙皖,族譜里寫著凡我商氏子孫,無一人貪腐,無一人犯法,皆以‘幫人’為業(yè)。
最讓商輅驕傲的,從來不是子孫當多大官,是子孫在幫多少人:
商良臣在永新當縣令時,贛江決堤,他帶著百姓泡在泥里三天三夜,修起兩條商公堤。直到今天,永新的老人還會對孩子說:這堤是商大人修的,能擋十年洪水;
商良輔在嚴州教諭任上,把俸祿全貼進仁學。給窮孩子買筆墨,給逃荒的孩子留飯,有個舉子考中后抱著牌匾跪在他門口:“先生,沒有您的‘仁學’,我現(xiàn)在還在放牛”;
商良弼更軸:當年商輅讓他考科舉,他說當官幫人有限,當醫(yī)生能救活人。仁心堂的藥罐熬了三十年,給窮人看病不收錢,連藥草都是自己在后山種的。去世那天,百姓舉著香燭排了三里地,哭著喊商先生,您走了,我們找誰看?。?/p>
老達子說
商輅臨終前說:我沒白活:幫過的人,都在幫我的子孫。
這句話比任何功名都珍貴:幫人從不是付出,是給子孫攢的福;守心從不是約束,是給家族留的根。
就像便民橋的石頭,踩過的人會記住修橋的人。你給別人一杯茶,別人會給你子孫一碗飯。
所謂好命,不過是幫人攢的福;所謂家族繁盛,不過是守心留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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