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你給不了我想要的未來?!?/strong>
1995年,女友用這句話將我打入深淵。我懷著恨意參軍,用八年時間,從軋鋼工人一路拼到鐵血師長。
如今與她重逢,我只想讓她看看,我用她當年的鄙夷,為自己掙來了怎樣一個世界。
01
1995年的夏天,我們縣城的空氣里,總是飄著一股冰棍廠飄散出來的甜味兒和鋼鐵廠煙囪里冒出來的煤灰味兒。
我叫李偉,那年二十歲,在縣鋼鐵廠當一名軋鋼工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和轟鳴的機器、滾燙的鋼水打交道。
我的家就是廠區(qū)家屬院里一棟紅磚筒子樓的三樓,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住了我們一家三口,爸媽也都是廠里的老工人,一輩子勤勤懇懇,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安安穩(wěn)穩(wěn)接他們的班,然后娶個媳婦,給他們生個大胖孫子。
在他們看來,我的人生軌跡,就該像廠里那條永遠不會出軌的鐵軌一樣,清晰,筆直,一眼能望到頭。
而張楠,就是那個時候,我人生里唯一預料之外的風景。
她家和我家只隔了一條街,她父親是縣武裝部的干事,一個不茍言笑的退伍軍人,腰桿永遠挺得筆直,看人的眼神帶著一股審視的意味。
她母親是縣小學的老師,知書達理,說話總是細聲細語。
在那個年代,我們這種工人家庭和他們那種干部家庭之間,仿佛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墻。
但這堵墻,沒能攔住我和張楠。
我們的相識,是在縣城的露天電影院,那天放的是《英雄本色》,小馬哥叼著牙簽用鈔票點煙的鏡頭,引得全場的年輕小伙子嗷嗷叫。
我沒跟著叫,因為我的目光,全被鄰座那個梳著馬尾辮,側臉在銀幕光影下顯得格外好看的姑娘吸引了。
她就是張楠。
從那天起,我每天下班,都會故意繞到她家那條街,只為了能和放學回家的她“偶遇”。
我會在自行車后座上,用油紙包好一個剛出爐的、熱騰騰的烤紅薯,算好時間遞到她手里。
她會在我因為搶修設備,半夜才拖著一身疲憊回家時,讓她的弟弟給我送來一碗溫熱的綠豆湯。
我們的感情,就在這一來一回的烤紅薯和綠豆湯里,慢慢生了根,發(fā)了芽。
我們最常待的地方,是縣城外那條廢棄的鐵軌,我們會并排坐在冰涼的鐵軌上,看遠處的夕陽把天邊的云彩燒成一片火紅。
“李偉,你說這鐵軌的盡頭是哪兒啊?”她晃著腿,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遠方。
“管它通哪兒呢,反正我這條鐵軌的終點站,就是你?!蔽铱粗膫饶?,傻乎乎地笑。
她聽完,總會轉過頭,嗔怪地瞪我一眼,但嘴角那抹壓不住的笑意,比天上的晚霞還要好看。
那時候的我們,以為真的可以像這樣,一生一世。
直到那張來自軍校的錄取通知書,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徹底打破了我們世界的平靜。
02
張楠考上了省城的陸軍指揮學院,這在當時我們那個小縣城,絕對是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她爸媽在家里擺了三天的流水席,武裝部、縣政府的領導都來了,她家那個不大的院子里,整天都擠滿了前來道賀的人。
張楠的父親,那個平日里不茍言笑的男人,那幾天臉上始終掛著一種抑制不住的驕傲,見人就說:“我女兒,有出息,隨我!”
我提著兩條魚和一瓶好酒去她家道賀,卻被那熱鬧的場面擠得插不進身。
我看見張楠穿著一身嶄新的連衣裙,站在她父親身邊,禮貌地和那些大大小小的領導打著招呼,臉上的笑容得體又標準。
她的目光從我身上掃過,只停留了不到半秒,就像看一個不熟悉的遠房親戚。
那一刻,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像藤蔓一樣纏住了我的心臟。
那天晚上,我約她去鐵軌那邊見面。
她來了,但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
“不好意思啊李偉,家里客人多,實在走不開?!彼詭敢獾卣f,語氣卻很平淡。
“楠楠,你……要去上軍校了,我真為你高興?!蔽覐亩道锾统鲆粋€用手帕包了好幾層的小盒子,遞給她。
那是我用攢了半年的工資,托人從上海買的一支鋼筆,金色的筆尖,在月光下閃著光。
她打開看了一眼,又合上了,沒有我想象中的驚喜。
“李偉,我們分手吧。”她看著遠處的黑暗,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當時就懵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為……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厲害。
“因為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彼f,“我要去省城,要去上全國最好的軍校,我的未來,是星辰大海。而你呢,你只是一個鋼鐵廠的工人,你的未來,我一眼就能看到頭?!?/p>
“你是不是覺得,你這輩子,就是守著那個破軋鋼機,每個月領那點死工資,然后娶妻生子,過完這一生?”
“你給不了我想要的未來,李偉?!?/p>
她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子,精準地扎在我最痛的地方。
我看著她,眼前的這張臉,明明還是我熟悉的眉眼,卻陌生得讓我感到害怕。
“就因為這個?就因為我要當一輩子工人?”我的聲音抖得厲害。
“是?!彼卮鸬酶纱嗬?,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她把那個裝著鋼筆的盒子塞回我手里,站了起來。
“以后,別再來找我了。我們……好聚好散吧?!?/p>
說完,她轉身就走,馬尾辮在夜風里甩出一個決絕的弧度,沒有給我任何挽留的機會。
我一個人在鐵軌上坐了一整夜,直到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鋼鐵廠的汽笛聲響徹整個縣城。
那支被她退回來的鋼筆,被我狠狠地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屬外殼,硌得我掌心生疼。
我沒有哭,只是覺得心口那個地方,好像被挖走了一塊,空蕩蕩的,呼呼地往里灌著冷風。
03
張楠去軍校報到的那天,縣里為她舉行了盛大的歡送儀式,紅旗招展,鑼鼓喧天。
我沒有去。
我把自己關在車間里,把軋鋼機開到最大馬力,用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來對抗心里那排山倒海的絕望。
從那天起,我像變了一個人。
我不再是那個滿足于現(xiàn)狀、安于本分的李偉。
我開始瘋狂地工作,加班加點,別人不愿意干的臟活累活,我搶著干。
我把對張楠所有的思念、不甘和憤怒,全都發(fā)泄到了那些滾燙的鋼水和堅硬的鋼板上。
一個月后,縣武裝部來廠里征兵。
在全廠職工大會上,武裝部的干事在臺上講得唾沫橫飛,下面的年輕工人卻大多在交頭接耳,沒什么興趣。
當兵苦,津貼少,離家遠,遠不如在廠里當工人來得實在。
“我報名!”
在眾人一片竊竊私語中,我站了起來,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禮堂里,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包括臺上的領導和我身邊的父母。
“李偉!你瘋了!”我媽第一個反應過來,一把拽住我。
我爸也皺著眉,沉聲道:“胡鬧!你走了,廠里的工作怎么辦?”
我沒有理會他們,只是徑直走上臺,在報名表上,一筆一畫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個瞬間,我仿佛看到了張楠轉身離去時,那冷漠的背影。
你不是說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未來嗎?
你不是說我這輩子就是個工人嗎?
那我就去當兵,我去你的世界里看一看,看一看那所謂的星辰大海,到底是什么樣子!
新兵連的日子,比我想象中還要苦。
五公里的武裝越野,泥潭里的匍匐前進,深夜里的緊急集合……每一天,都像是在挑戰(zhàn)人體的極限。
和我同批入伍的兵,大多是農(nóng)村來的孩子,叫苦叫累是家常便飯,甚至有人偷偷在被窩里哭。
我從來不叫苦。
每次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我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張楠那張冷漠的臉,和她說過的那些話。
那些話,像鞭子一樣,狠狠地抽打著我,讓我爆發(fā)出無窮的力量。
三個月的新兵考核,我拿下了全連綜合成績第一名。
下連隊后,我被分到了素有“刀尖子”之稱的偵察連。
在這里,訓練更加殘酷,也更加危險。
在一次模擬對抗演習中,我為了完成偵察任務,一個人在深山老林里潛伏了兩天兩夜,只靠幾塊壓縮餅干和野果充饑。
最后,我成功地端掉了藍軍的指揮部,為我方贏得了演習的勝利。
那一次,我榮立了三等功,胸前第一次戴上了金燦燦的獎章。
團長拍著我的肩膀,大聲夸贊:“李偉!好樣的!是塊當特種兵的好料子!”
兩年后,我因為表現(xiàn)突出,被破格提拔為班長,并且作為優(yōu)秀士兵,被保送進入了軍校。
當我收到那張和張楠當年那張幾乎一模一樣的錄取通知書時,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第一次,放聲大哭。
這淚水里,有委屈,有辛酸,但更多的是一種揚眉吐氣般的暢快。
張楠,我終于,也踏進了你的世界。
04
軍校的四年,我過得像個苦行僧。
當別的同學在談戀愛、在享受青春的時候,我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學習和訓練上。
我像一塊海綿,瘋狂地吸收著各種軍事理論知識,從戰(zhàn)術指揮到武器裝備,從合成作戰(zhàn)到信息對抗。
我的各科成績,始終名列前茅,每年的年終考核,都是全優(yōu)。
畢業(yè)后,我被分配到了全軍最精銳的集團軍,從一名小小的排長干起。
我參加過邊境地區(qū)的反恐行動,在槍林彈雨中背出過受傷的戰(zhàn)友。
我也指揮過跨區(qū)域的實兵演習,在復雜的戰(zhàn)場環(huán)境下,帶領部隊一次又一次地完成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我的軍銜,也隨著我立下的功勞,一路攀升。
連長,營長,團長……
八年的時間,彈指一過。
這八年里,我從一個二十歲的毛頭小伙,變成了一個即將而立的男人。
我的皮膚被高原的紫外線曬得黝黑,我的手上布滿了訓練留下的老繭,我的眼神,也從當年的清澈,變得沉穩(wěn)而銳利。
這八年里,我一次也沒有回過家。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我怕一回到那個熟悉的小縣城,就會觸景生情,就會讓那個我刻意深埋在心底的名字,重新翻涌上來。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獻給了部隊。
父母從最開始的不理解,到后來的擔心,再到最后的驕傲,他們會把我的立功喜報,小心翼翼地貼在墻上,每次跟鄰居提起我,都說:“我兒子,在部隊保家衛(wèi)國,有出息!”
而我,也終于在我二十八歲這一年,被正式任命為師長。
授銜那天,將軍親自為我佩戴上那顆閃亮的將星。
當我從鏡子里,看到那個身姿筆挺,眼神堅毅的自己時,我恍惚了一下。
這,還是當年那個在軋鋼機旁揮汗如雨的李偉嗎?
任命下來的第二個月,我接到了一個新的任務。
帶領我的部隊,回到我的家鄉(xiāng)省份,與省軍區(qū)的兄弟部隊,進行一場代號為“利劍”的聯(lián)合演習。
當我乘坐的指揮車,駛下高速,看到路邊那個寫著“青川縣歡迎您”的牌子時,我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
八年了,我終于,還是回來了。
演習進行得很順利。
作為這次演習的總指揮之一,我坐鎮(zhèn)后方,運籌帷幄。
演習結束后的慶功晚宴上,省軍區(qū)和我們集團軍的主要領導都出席了。
觥籌交錯,氣氛熱烈。
我作為最年輕的師長,自然成了全場的焦點。
不少人過來敬酒,說著恭維的話。
我微笑著,一一應對,心里卻古井無波。
這些年的歷練,早已讓我喜怒不形于色。
就在我應付完一位熱情的地?領導,準備喘口氣時,我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主席臺。
然后,我的目光,就像被釘子釘住一樣,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不是因為那身同樣挺拔的軍裝,也不是因為她肩上那顆同樣閃耀的將星。
而是因為那張側臉。
一張就算化成灰,我也能在風里認出輪廓的側臉。
八年了,時間這把刻刀對她似乎格外溫柔,只是抹去了當年的青澀,刻上了軍人的冷峻和干練。
可那道眉,那挺直的鼻梁,那緊抿著、仿佛永遠帶著一絲倔強的嘴唇,分明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