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盧蒙
有一年春天,和孩子有事去北京,在協(xié)和醫(yī)院東的西總布胡同找了個館子,打算尋幾款京味菜享受享受,菜單拿過來,赫然有“臨沂炒雞”在列,“?嗬,這款家鄉(xiāng)菜居然打到京師核心地段來了!”
“臨沂炒雞”所指的臨沂,并不專指臨沂市區(qū),雖然市區(qū)的大街小巷里,據(jù)說有上千家炒雞店,但相比較下邊縣區(qū)鄉(xiāng)鎮(zhèn)幾萬家炒雞店來說,這個數(shù)量絕對是小兒科。
“臨沂炒雞”好像也并不專指臨沂市管轄的地面,應該放大到整個沂蒙的范圍,用“沂蒙炒雞”也許更合適一些。因為“臨沂炒雞”,不是臨沂的哪個廚師發(fā)明的,也不是這一二年、這一二十年、這三四十年由飯店的伙計們炒作起來的,“臨沂炒雞”已經(jīng)讓沂蒙人炒了好幾輩子了。
話說到這里,也許外地人會認為:恁臨沂人天天炒雞、頓頓吃雞?這話要擱到五十年前說,那純粹是傷天理!那個時候的老沂蒙人不好下館子,即使他想下,也沒館子下。想吃雞,都是從自家雞欄窩子里摸出來,現(xiàn)殺現(xiàn)做。各家養(yǎng)個十只八只的雞了不得了,天天殺上哪找雞?再說了,這十只八只的雞當中,一多半是母雞,留著下蛋的,要殺只能殺公雞,公雞也不能趕盡殺絕,還得留只打種的。咱就拿四只公雞算,當家的主婆掰著手指頭算得四清明白:過年殺一只,八月十五殺一只,他姥爺過生日殺一只,剩下的那只機動,留著待客。
沂蒙人重人情,客來了,得好上招待,拿白菜、蘿卜、豆沫菜、南瓜湯這些家常菜肯定應付,肯定不近人情;山珍海味好是好,家里沒有;把耕地的牛、欄里的豬宰了?絕對舍不得!沒了牛,你來給我拉犁種地?沒了豬,娶兒媳婦子怎么辦公事?再說了,殺這兩個大家伙,怎么使勁,一頓也吃不了唉。咬咬牙、狠狠心,殺雞!
什么客來了,才下得去這個狠心呢?新上門的姑爺,那是客中之貴;下東北多年沒回來的老舅,那可是姥娘門上的大神,又多年不來一回的,具備這種身份,才有吃“臨沂炒雞”的待遇。
臨沂的雞,隨咱臨沂人的野性,吃蟲吃草喝山泉水,長得結實硬邦,渾身的腱子肉,精氣神足。肉結實,不能和炒韭菜似的,一兩分鐘就出鍋,你得下上老功夫燉。沂蒙人家炒菜,用的都是紅泥小火爐、手工鍛造的大鐵鍋、高粱筳勒的鍋蓋頂子,燒的是山上的松樹枝子,和煤氣灶、高壓鍋比,趕火慢,熱效率低,猛火煸炒不趕趟。再說了,過去沂蒙人日子過得不富裕,一年吃半油罐子油,倒上半鍋油來炸雞塊,還不得疼死!
也得說沂蒙人腦子好使,因地制宜,因陋就簡,創(chuàng)造出獨特的加工辦法來。雞斬成大塊,先放鍋內?干,干到“啪啪”亂炸,把雞肉撥到鍋的四周,留出鍋底那個小坑,花生油舀上幾油勺,炒好蔥姜花椒作料,再拌入雞塊混炒一會,倒入冷水,蒙過雞塊,蓋上鍋蓋,小火慢燉。
這個過程中,另一口鍋上,幾樣小菜已經(jīng)炒好上桌了,小酒盅子也啁上了。等各人半斤酒下肚,吃到大半飽的時候,雞肉的香味飄到了酒桌上,在坐的人,光抽弄鼻子貪婪地聞聳,眼瞅著客人就要淌哈拉子,男主人麻利地喊:“他娘,上雞!”
“他娘”端上來的,不是熟了的雞肉,卻是一盆泡發(fā)好的松菇或者黃花菜,倒入雞肉中,再加上暖壺里的開火,燉幾分鐘,大碗盛上桌來。男主人早給大家滿上了酒,“來了雞,大吉大利,整了!”
從大早上起來,拾掇的第一個菜就是雞,中午喝酒盛上來的最后一道菜是雞,加工制作的時間有四五個小時,那出來的雞肉是什么味!這也就是沂蒙山上的雞硬幫,要是現(xiàn)在吃飼料三個月出欄的肉食雞的話,早燉粘了。拿起一個雞大腿,雞肉能從骨頭上捫下來,但肉還是脆得彈牙,怪有嚼頭。關鍵是香呀!這種香,是雞肉本身的香,不是花生油或是作料的香,松菇或黃花菜的香相對醇厚,臣欺不住君,壓不住雞肉的香氣。
也得說臨沂人懂禮,雞肉再好吃,當客的主,也不會沒老命地?,一盅子酒,就兩塊雞肉,就怪奢侈了。看看碗里雞肉下去尖,男主人吩咐:“添肉!”主婦這才端著碗,再給加冒尖,剩下的半鍋雞肉,撈不著上桌的小孩,當莊的小孩他姥爺、姥娘,都得品嘗品嘗,不能讓喝酒的那伙子全呱唧了。
臨沂炒雞,就是這么金貴,就是這么稀罕!
到了新社會,臨沂發(fā)展起來了,炒個雞吃稀來意了,但要是上趟臨沂市區(qū)走個親戚,或是來了客商,要招待,還是上個雞顯得重情重義,老規(guī)矩在那里,不殺雞不重人,也叫不會做人。于是在臨沂,各個飯店炒雞成了“大溜世”的待客硬菜,也是最后的壓桌菜。臨沂大大飯店的廚師,多數(shù)是從村子里走出來的,他們在爺奶爹娘家傳炒雞的基礎上,根據(jù)自己的創(chuàng)意加以發(fā)揮,創(chuàng)造了拿手的招牌菜,“高偉炒雞”等等各顯其能,讓“臨沂炒雞”口味變得不再單一,醇香的、麻辣的、濃湯的、干煸的,成了個系列產(chǎn)品,也成了個地標品牌,來了外地客人,上盆“臨沂炒雞”,確實能拿得出手,也值得拿出手,一下了成了咱臨沂人文化自信的來源。
費縣溫和酒業(yè)出了個廣告詞,叫“吃臨沂炒雞、喝溫河大王,絕配!”;溫河酒綿柔醇香,配“臨沂炒雞”自然是一絕,把這兩樣好東西摻和上塊,好比吃餃子砸蒜、西紅柿炒雞蛋,都有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盧蒙是青駝人,多少年來,家鄉(xiāng)父老辦個紅白公事,炒雞和溫河大曲是桌上的必備,吃了雞,喝了溫河大曲,才算坐一回席。
盧蒙在那里尋思,在中國人中,俺青駝人肯定不是格外一路,青駝人好這一口,全國人自然也好這一口,好東西誰不知道享用?何況,當年的溫河大曲,已經(jīng)升級到溫河大王,吃“臨沂炒雞”,喝“溫河大王”,天天當大客,頓頓吃大席,這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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