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棟!你跟他說!這事兒咱們管不了!” 電話那頭,女人的聲音尖利又急促。
穿著制服的年輕民警張遠把話筒拿遠了一些,聽筒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他清了清嗓子,對著電話再次開口:“叔叔,我們是….”
“不用說了?!?一個沙啞的男聲打斷了他,聲音不大,卻像一塊石頭砸在地上,悶得讓人心口發(fā)慌,“警察同志,你聽我老婆的。這事,我們不管。”
“可那是您的親生女兒?。 ?張遠忍不住拔高了聲音。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鐘,久到張遠以為他們已經(jīng)掛了。
“是親生的,” 男人緩緩開口,一字一頓,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所以,才更不能管?!?/strong>
“嘟…嘟…嘟…”
忙音響起,張遠愣愣地舉著話筒,窗外的陽光照進來,他卻覺得渾身發(fā)冷。
01
北風卷著雪粒子,像一把把沙子,抽打在西麓派出所的窗戶上,發(fā)出“噼啪”的聲響。
所長辦公室里,暖氣開得很足,但氣氛比外面的天還冷。
年輕的民警張遠放下電話,雙手撐著桌子,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剛剛撥通了在雪山失蹤的女博士林薇家里的電話,可結(jié)果……
張遠是本地人,從小在這片山腳下長大,見過淳樸的山民,也見過不講理的潑皮,可就是沒見過這么對待親生女兒的。
搜救隊在昆蘭山脈海拔四千多米的冰川裂縫里找到她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被凍成了一座冰雕,臉上還保持著朝向山頂?shù)淖藙荨?/p>
她身上那件紅色的沖鋒衣,是暴風雪里唯一的顏色,也是指引搜救隊找到她的最后信標。
隊長老李說,找到的時候,所有人都脫帽默哀。一個三十歲的女博士,把命交代給了她研究了一輩子的雪山。
可她的父母,卻連她的遺體都不愿意來認領(lǐng)。
“小張,怎么樣了?” 所長老王推門進來,手里端著一個泡著濃茶的搪瓷缸子。
張遠抬起頭,嘴唇動了動,卻沒發(fā)出聲音。
老王把缸子放到他桌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嘆了口氣:“看你這臉色,就知道不順利。”
“何止是不順利,” 張遠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狠狠灌了一大口,滾燙的茶水嗆得他直咳嗽,“所長,他們說…他們不管。讓林博士…就死在山上?!?/p>
老王皺起了眉頭,臉上的褶子擰成了一團:“胡鬧!這叫什么話!親生閨女??!”
“我核對過身份信息,戶口本上清清楚楚,林國棟,趙桂蘭,戶主。女兒,林薇。沒錯,就是一家人?!?張遠把戶籍資料從文件夾里抽出來,拍在桌上。
“會不會有什么誤會?” 老王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比如,關(guān)系不好,賭氣?”
“我再打一次?!?張遠拿起電話,又放下了。
他知道,再打一百次,結(jié)果也是一樣。那對父母的態(tài)度,不是一時沖動。
“這樣,” 老王沉思了片刻,站起身來,“你跑一趟。去他們家,當面鑼對面鼓地跟他們說清楚。我就不信了,當著街坊鄰居的面,他們還能這么六親不認。”
“好。” 張遠立刻站了起來。
林薇的家,在市里一個老舊的家屬院。紅磚墻,水泥地,樓道里堆滿了鄰居家的雜物。
張遠爬上五樓,找到了門牌號。防盜門是老式的,漆皮都掉了好幾塊。
里面?zhèn)鱽硪魂囃享车哪_步聲,然后是貓眼一亮,有人在往外看。
“誰???” 一個警惕的女聲,沙啞,蒼老。
是電話里的那個聲音。趙桂蘭。
“阿姨您好,我是西麓派出所的民警,我叫張遠。關(guān)于您女兒林薇的事情,我想跟您和叔叔當面談談?!?張遠對著貓眼,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
里面沉默了。
過了許久,門“咔噠”一聲,開了一道縫。
一張蠟黃的臉出現(xiàn)在門后,頭發(fā)花白,眼神渾濁。趙桂蘭比張遠想象的還要蒼老,看起來足有七十歲,完全不像一個三十歲女兒的母親。
她的目光落在張遠的警服上,沒什么表情,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我們沒什么好談的,電話里已經(jīng)說清楚了。”
“阿姨,這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張遠把腳往前挪了半步,擋住了即將關(guān)上的門,“林薇是您的女兒,她現(xiàn)在……她現(xiàn)在躺在冰冷的殯儀館里,等著家人去接她回家。”
趙桂蘭的眼皮跳了一下,但也僅僅是跳了一下。
“她沒家了。” 她說著,就要用力關(guān)門。
“媽!讓他進來吧。”
一個低沉的男聲從屋里傳來。
趙桂蘭回過頭,似乎有些不情愿,但最終還是拉開了門,讓張遠進了屋。
屋子不大,兩室一廳,家具都是幾十年前的款式,但收拾得很干凈。客廳的墻上,掛著一張黑白全家福。
照片上,年輕的林國棟和趙桂蘭抱著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笑得一臉幸福。
那個小女孩,就是林薇。
沙發(fā)上坐著一個男人,身材干瘦,穿著一件灰色的舊毛衣。他就是林國棟。他的背微微佝僂著,兩只手交叉放在膝蓋上,指關(guān)節(jié)粗大。
02
“警察同志,坐吧?!?林國棟指了指對面的小板凳。
張遠沒坐,他站在客廳中央,目光從那張黑白照片上掃過,最后落回林國棟和趙桂蘭的臉上。
“叔叔,阿姨,我知道你們現(xiàn)在可能心情不好,但有些程序必須要走?!?張遠從公文包里拿出死亡確認書和相關(guān)文件,放在茶幾上。
“林薇的遺體,需要直系親屬簽字認領(lǐng),然后火化?!?/p>
趙桂蘭看都沒看那些文件,轉(zhuǎn)身走進了廚房,傳來一陣鍋碗瓢盆的聲音。
林國棟拿起桌上的文件,一張一張,看得異常仔細。他的手指劃過“死亡原因:低溫癥,多器官衰竭”那一行字,停頓了很久。
張遠以為他會動容,但他沒有。
他只是把文件重新疊好,推回到張遠面前。
“我們不認。”
還是這三個字。
張遠胸口憋著一股火,他盡量壓著:“為什么?你們總得給我一個理由。她是你們的女兒,不是仇人?!?/p>
“警察同志,” 林國棟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直視著張遠,“有些事,你不懂。這是我們的家事?!?/p>
“家事?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家事了!” 張遠的聲音抬高了八度,“她是一個公民,在執(zhí)行科考任務時犧牲!她是英雄!你們這樣對她,不覺得愧疚嗎?”
“英雄?” 林國棟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弧度,“她算什么英雄。她就是個……自私鬼?!?/p>
“你胡說!” 張遠脫口而出。
他去過林薇的單身宿舍,很小,很亂。桌上、床上、地上,堆滿了各種地質(zhì)學的書籍和文獻資料,很多都是外文原版。
墻上貼著一張巨大的昆蘭山脈地質(zhì)構(gòu)造圖,上面用不同顏色的筆做了密密麻麻的標記。
她的導師,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教授,提起她時,眼眶都紅了。
“薇薇這孩子,是為地質(zhì)學而生的。她太拼了,太拼了啊……她這次去昆蘭山,是為了驗證一個關(guān)于冰川退縮的新理論,如果成功了,對我國的冰川研究,是巨大的貢獻。”
老教授說,出事前一天,林薇還給他發(fā)了一封郵件,里面附上了最新的勘測數(shù)據(jù),郵件的最后寫著:
“老師,我好像…摸到那扇門了?!?/p>
她的同事說,林薇是所里最能吃苦的。為了一個數(shù)據(jù),她可以在野外一待就是一個月。吃的都是壓縮餅干,住的都是帳篷。一個女孩子,比男人還能扛。
“林博士人很好的,話不多,但誰有困難她都愿意幫忙。她就是太專注了,一聊起她的研究,眼睛里都放光。”
“她把所有的錢,要么買了書和設備,要么就寄回家了。自己連件像樣的衣服都舍不得買。”
這樣一個把生命和熱血都獻給事業(yè)的人,在自己父親的口中,卻成了“自私鬼”?
張遠不信。
“叔叔,你是不是對她有什么誤會?”
“誤會?” 林國棟冷笑一聲,“我們養(yǎng)了她三十年,能有什么誤會?!?/p>
他站起身,走到陽臺,從一個破舊的鐵盒子里摸出一根煙,點上,猛吸了一口。煙霧繚繞,看不清他的表情。
“警察同志,你走吧。我們的態(tài)度很明確。不認,不領(lǐng),不辦后事。她死在山上,是她自己的選擇,跟我們沒關(guān)系?!?/p>
“你們!”
“國棟,跟他廢什么話!” 趙桂蘭從廚房里沖出來,手里還拿著一把鍋鏟,她指著張遠,聲音尖銳,“你趕緊走!再不走我報警了!我們家不歡迎你!”
張遠看著眼前這兩個老人。一個麻木,一個激動,但核心的態(tài)度,卻像鐵板一塊。
他知道,再說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好,我走。” 張遠收起桌上的文件,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但是我告訴你們,這件事,我管定了?!?/p>
他轉(zhuǎn)身拉開門,正要走出去,身后傳來林國棟飄忽的聲音。
“隨你。反正……我們對得起她了?!?/p>
張遠站在樓道里,北風從窗戶的縫隙里灌進來,他卻覺得,比屋里暖和多了。
他掏出手機,撥通了所長老王的電話。
“所長,情況不對。很不對。我要申請,調(diào)查林薇的社會關(guān)系和家庭背景。這里面,肯定有事。”
03
林薇父母拒絕認領(lǐng)女兒遺體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一天之內(nèi)就傳遍了整個院子。
張遠第二天再來的時候,是以社區(qū)民警走訪的名義。
他沒去敲林國棟家的門,而是在院子里那棵大槐樹下,跟一群曬太陽的老頭老太太聊了起來。
“張警官,你是為了老林家的事來的吧?” 住在對門的王大媽是個熱心腸,也是個大嗓門。
張遠點了點頭:“嗯,來了解一下情況?!?/p>
“哎呦!那兩口子,真是作孽?。 ?王大媽一拍大腿,引得周圍的人都湊了過來。
“是啊是啊,薇薇多好的一個孩子,怎么攤上這么一對爹媽!”
“我從小看著薇薇長大的,那孩子,打小就懂事,學習又好,年年拿第一。是我們這院里所有孩子的榜樣?!?一個戴著老花鏡的退休教師李老師傅推了推眼鏡。
在鄰居們的口中,張遠拼湊出了一個“別人家的孩子”——林薇。
她從小品學兼優(yōu),是院里第一個考上重點大學,又一路讀到博士的。她不愛說話,總是安安靜-靜的,看到院里的長輩,都會主動問好。工作后,每次回家,大包小包的東西沒斷過,不是給父母買的補品,就是給鄰居小孩帶的零食。
“多孝順的孩子啊?!?王大媽感慨道,“她媽趙桂蘭有風濕,一到陰雨天腿就疼。薇薇專門從國外給她買藥,還托人帶回來一個理療儀,我親眼看見的。”
“還有老林,就好喝兩口。薇薇每次回來,都給他帶好酒。可老林兩口子呢,對孩子總是不冷不熱的。薇薇在外面拿了什么獎,上了電視,我們都替她高興,她爸媽倒跟沒事人一樣?!?/p>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 旁邊一個正在織毛衣的劉阿姨插嘴道,“就今年春天,大概三四月份的時候,我半夜起夜,聽見他們家吵架?!?/p>
這個信息,讓張遠精神一振。
“吵得很兇嗎?”
“那可不!” 劉阿姨壓低了聲音,“我們這老樓,隔音差。我聽見趙桂蘭在尖叫,罵薇薇‘沒良心’、‘白眼狼’。還聽見摔東西的聲音。”
“老林呢?林叔叔說什么了?”
“老林就吼了一句,‘你給我滾!’。那聲音,嚇得我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我就看見薇薇眼睛紅紅的,拖著個箱子走了。從那以后,就再也沒回來過?!?/p>
“那之后,你們見過林薇跟她父母聯(lián)系嗎?” 張遠追問。
“沒見過?!?眾人紛紛搖頭。
王大媽嘆了口氣:“不過,有一次我碰到趙桂蘭,就勸了她一句,說孩子嘛,哪有不跟父母吵架的,別往心里去。你猜她怎么說?”
王大媽學著趙桂蘭的口氣,撇著嘴說:“‘她沒錯,都是我的錯行了吧!’。說完扭頭就走了,我呸,那是什么態(tài)度!”
“都是我的錯……” 張遠在筆記本上記下了這句話。
這顯然是一句氣話,但背后隱藏的,卻是更深的矛盾。一場激烈的爭吵,導致了母女關(guān)系的徹底破裂。
到底是什么事,能讓一個母親罵女兒是“白眼狼”,又能讓一個父親把女兒趕出家門?
04
“女博士命喪雪山,父母拒絕認尸:就讓她死在那吧!”
不知是哪個媒體,率先捅出了這個新聞。標題起得聳人聽聞,極具沖擊力。
短短半天時間,這條新聞就沖上了各大網(wǎng)絡平臺的熱搜榜首。
評論區(qū)里,炸開了鍋。
“我靠!這是親生父母嗎?簡直是禽獸!”
“虎毒還不食子呢!這林薇博士太可憐了!”
“強烈要求人肉這對冷血的父母,讓他們接受全社會的審判!”
“樓上的冷靜點,別網(wǎng)暴。但說實話,這事兒太挑戰(zhàn)我的三觀了。”
“有沒有可能另有隱情?但不管什么隱情,也不能連女兒的尸體都不認??!”
網(wǎng)絡上的輿論,像洪水猛獸,瞬間將林國棟和趙桂蘭淹沒。
他們的姓名、家庭住址、工作單位(雖然早已退休),都被憤怒的網(wǎng)友扒得一干二凈。
家屬院門口,開始出現(xiàn)一些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還有舉著手機開直播的網(wǎng)紅。他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試圖撬開林家的大門,挖出第一手猛料。
林國棟和趙桂蘭徹底把自己鎖在了家里,切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
有義憤填膺的市民要求警方介入,嚴懲這對“不配為人父母”的夫妻。也有法律人士打來電話,從法律和道德層面分析,父母是否有權(quán)拒絕認領(lǐng)子女遺體。
整個西麓派出所,都陷入了一場輿論的風暴之中。
“小張,壓力大不大?” 所長老王遞給張遠一根煙。
張遠擺了擺手,他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所長,我現(xiàn)在擔心的不是輿論?!?張遠說,“我擔心的是,輿論會把真相徹底掩蓋掉?,F(xiàn)在所有人都認定是父母冷血無情,可越是這樣,我越覺得不對勁?!?/p>
“哦?” 老王來了興趣,“說說你的看法?!?/p>
“太絕對了?!?張遠說,“根據(jù)鄰居們的說法,林薇從小優(yōu)秀又孝順,父母雖然對她不冷不熱,但也把她供到了博士。這說明,在今年春天那場爭吵之前,這個家庭的運轉(zhuǎn),基本是正常的。到底是什么樣的矛盾,能讓三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一夜之間變成血海深仇?”
張遠在白板上,畫了一個關(guān)系圖。
林薇,指向父母,是一個“?”。
父母,指向林薇,也是一個“?”。
“這個問號,就是問題的關(guān)鍵。” 張遠用紅筆在問號上重重地畫了一個圈,“現(xiàn)在網(wǎng)上的輿論,只會讓林國棟和趙桂蘭更加封閉,我們想從他們嘴里知道真相,就更難了?!?/p>
老王點了點頭,深吸一口煙:“你說得有道理。那現(xiàn)在怎么辦?總不能就這么僵著?!?/p>
“解鈴還須系鈴人?!?張遠說,“林國棟夫婦不開口,我們就找能讓他們開口的人?!?/p>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戶籍資料。
“林薇有個表哥,叫趙建軍。是她母親趙桂蘭娘家唯一的親戚了。我查過了,他在鄰市做點小生意,跟林薇家一直有走動?;蛟S,他能知道點什么?!?/p>
“好!我馬上派人聯(lián)系他!”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年輕的協(xié)警氣喘吁吁地跑進來。
“王所,張哥,樓下……樓下來了個人,說是林薇的表哥!”
05
來人叫趙建軍,四十歲出頭,身材敦實,皮膚黝黑,一臉風塵仆仆。
他一進辦公室,看見張遠,二話不說,一個勁兒地鞠躬道歉。
“警察同志,對不住,對不住,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在外地跑生意,昨天才看到新聞,嚇得我魂兒都沒了,連夜就趕回來了。”
他的眼圈是紅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看得出來是真?zhèn)摹?/p>
“你先坐,喝口水?!?張遠給他倒了杯水,“你就是趙建軍?”
“是是是,我是薇薇的表哥?!?趙建軍接過水杯,手都在抖,“警察同志,新聞上說的……是真的嗎?我姑父姑媽,他們真的……”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張遠把情況簡單跟他介紹了一遍。
趙建軍聽完,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咬著牙說:“糊涂!他們怎么能這么糊涂??!”
“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磿@樣嗎?” 張遠緊盯著他,希望能從他口中得到線索。
趙建軍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事……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警察同志,你相信我,我姑父姑媽,他們不是壞人。薇薇是他們唯一的女兒,他們比誰都疼她?!?/p>
“疼她?疼她會連她的遺體都不認?” 張遠反問。
“這里面有誤會,有天大的誤會!” 趙建軍急切地說,“警察同志,你讓我去勸勸他們!我是他們唯一的親戚了,我的話,他們興許能聽進去一點。”
張遠和所長老王對視了一眼。
這也是他們原本的計劃。
“好。” 張遠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p>
家屬院門口,記者和看熱鬧的人比昨天更多了。
張遠和兩名同事費了很大勁,才給趙建軍開出一條路。
“讓一讓!讓一讓!警察辦案!”
到了五樓,趙建軍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盜門前,深吸了一口氣。
他抬起手,重重地敲了下去。
“姑父!姑媽!開門!我是建軍?。 ?/p>
里面沒動靜。
“姑父!我知道你們在家!你們把門打開,聽我跟你們說幾句!薇薇已經(jīng)沒了,你們不能再這樣了??!”
他一邊喊,一邊拍門,拍得“砰砰”作響。
樓道里,鄰居家的門都開了一條縫,一顆顆腦袋探出來,悄悄地看著。
“你們再不開門,我就撞了??!” 趙建軍喊得聲嘶力竭。
門里,終于傳來林國棟沙啞的聲音。
“你走吧。這里沒你的事?!?/p>
“姑父!那是我妹妹!親妹妹!她死了,我不能不管!” 趙建軍的眼淚流了下來,“你們到底為什么啊?就算薇薇做錯了天大的事,人死債消,你們就不能去接她回家嗎?”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不會再有回應的時候,門縫里,傳來林國棟壓抑到極致的,仿佛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聲音。
那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刺進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
“她做的事,不值得我們?nèi)ソ??!?/p>
張遠帶著失魂落魄的趙建軍回到所里。所長老王告訴他,上級已經(jīng)批準,可以進入林薇在市里的單身宿舍,整理她的遺物,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
張遠和同事們小心翼翼地整理著,希望能找到一些日記、信件之類的東西。
“張哥,你看這是什么?” 一個年輕的協(xié)警從床底下的一個鐵盒子里,翻出了一臺粉色的筆記本電腦。
電腦的款式很舊了,外殼上還貼著一張卡通貼紙,已經(jīng)磨得看不清圖案。
“開機看看。” 張遠說。
電腦順利開機,但桌面很干凈,只有幾個專業(yè)軟件的圖標。
“看樣子沒什么東西?!?協(xié)警有些失望。
張遠拿過鼠標,隨意點開了幾個文件夾,里面都是一些地質(zhì)勘測的資料和數(shù)據(jù)。
就在他準備關(guān)機的時候,鼠標無意間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點中了一個被隱藏的文本文檔。
張遠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雙擊點開。
一個密碼輸入框,彈了出來。
“還加密了……” 張遠皺起了眉。
他試著輸入了林薇的生日,錯誤。
“怎么辦?張哥?”
張遠盯著那個密碼框,沉思了片刻。他想起了鄰居提到的那場爭吵,想起了趙建軍說的“天大的誤會”。
他讓同事把林薇的個人資料調(diào)出來,找到了她的身份證號。
“試試這個,十年前的今天?!?張遠報出了一串日期。
同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照做了。
密碼輸入。
回車。
“咔?!?/p>
密碼正確,文檔被打開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湊了過來,盯著屏幕。
"十年了,我每天都在想著那個晚上..."
看到到這里,張遠跟同事對視了一眼,兩人臉上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隨著文檔的下滑,現(xiàn)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張遠渾身顫抖拿著手機,臉色慘白如紙,整個人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