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甜膩的血腥味,混雜著昂貴香薰蠟燭燃燒殆盡的焦糊氣。
裕安市刑警支隊隊長周偉站在別墅客廳的正中央,腳下是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板,倒映著天花板上那盞奢華的水晶吊燈。
吊燈下的波斯地毯,已經(jīng)被染成了觸目驚心的暗紅色。
“一家四口,死了三個?!蹦贻p的隊員小陳白著臉,聲音發(fā)顫,“男主人徐振雄,身中八刀;女主人李月茹,六刀;大女兒徐婉,十六歲,一刀斃命?!?/p>
周偉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緩緩掃過這間人間地獄。
沙發(fā)上,名牌包里的口紅和鑰匙散落一地。
餐桌上,精致的晚餐還剩下大半,似乎兇案發(fā)生時,這一家人正在享受天倫之樂。
一切都透著一股詭異的、被瞬間凝固的死亡氣息。
周偉蹲下身,看著地毯上那具小小的、穿著公主裙的女孩尸體。
他那顆早已被無數(shù)兇案磨礪得堅硬如鐵的心,還是被輕輕刺痛了一下。
他的兒子,今年也差不多這么大。
他站起身,正準備說些什么。
突然,他的目光被二樓一間虛掩著門的兒童房吸引了。
他緩緩走了上去,推開門。
房間里一片狼藉,玩具和書本散落滿地。
在一張堆滿了毛絨玩具的床下,他似乎看到了一抹不協(xié)調(diào)的顏色。
他俯下身,撥開一個巨大的泰迪熊。
借著走廊的光,他看到了一張煞白的小臉。
是個男孩,看樣子七八歲,眼睛緊閉,渾身是血,但大部分似乎是蹭上去的。
“還有個活的!”周偉猛地回頭,對著樓下大吼。
就在他吼聲落下的瞬間,那男孩藏在身下的、緊緊攥著的小手,忽然,輕輕地抽動了一下。
01
警報是在晚飯時間響起的。
周偉正把最后一口米飯塞進嘴里,腰間的對講機就發(fā)出了刺耳的電流聲。
“報告周隊,觀瀾郡墅A區(qū)7號發(fā)生惡性兇殺案,請求指示!”
觀瀾郡墅。
裕安市最頂級的富人區(qū),依山傍水,安保嚴密到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能在那里出事,絕不是小事。
“所有人都放下碗,出現(xiàn)場!”周偉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一邊穿一邊往外走。
警車拉著長笛,在城市的車流中穿行。
車窗外,是萬家燈火,車窗內(nèi),是凝重如鐵的沉默。
觀-瀾郡墅到了。
門口的保安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地給警車升起了欄桿。
A區(qū)7號是一棟三層高的獨棟別墅,院子里的草坪修剪得像綠色的地毯,噴泉還在不知疲倦地涌動著水花,一切看起來都那么安寧、祥和。
除了那扇沒有關(guān)嚴的、門鎖處有明顯撬動痕跡的大門。
第一個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的,是徐家的保姆。
她今天輪休,晚上回來取東西,結(jié)果就看到了這輩子都忘不了的恐怖景象。
此刻,她正裹著一條毯子,縮在院子角落里,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周偉和小陳戴上手套和鞋套,走進了別墅。
現(xiàn)場的慘狀,比他在電話里聽到的任何描述,都要震撼十倍。
男主人徐振雄倒在客廳中央,他似乎在死前與兇手進行過激烈的搏斗,身上名貴的襯衫被撕得粉碎。
女主人李月茹倒在餐廳的椅子旁,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個銀色的湯勺。
大女兒徐婉,那個十六歲的花季少女,則倒在了通往二樓的樓梯口,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不敢相信發(fā)生了什么。
“法醫(yī)怎么說?”周偉的聲音很沉。
“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晚上七點到八點之間,兇器是單刃銳器,三名死者身上的刀口形狀一致,應(yīng)該是同一把兇器。”小陳低聲匯報,“致命傷都在胸腹部,兇手……非常狠?!?/p>
周偉點了點頭。
他繞開尸體,在屋子里緩緩踱步。
這是一個典型的“闖入式搶劫殺人”的現(xiàn)場。
門鎖被破壞,室內(nèi)有翻動的痕跡,保險柜被打開,里面空空如也。
但周偉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這個兇手,太冷靜了。
他甚至在行兇后,還用客廳的抽紙,擦拭了留在地板上的部分血腳印。
而且,他似乎對這棟別墅的結(jié)構(gòu)非常熟悉。
周偉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個通往二樓的樓梯上。
樓梯的扶手上,有一個很不顯眼的、淡淡的劃痕。
那不是刀痕,倒像是什么金屬飾品不小心刮到的。
他沒有聲張,只是默默記下了這個細節(jié)。
直到他在兒童房的床下,發(fā)現(xiàn)了那個幸存的小男孩,徐明。
02
救護車呼嘯著帶走了奄奄一息的徐明。
周偉留在現(xiàn)場,繼續(xù)勘查。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個嚇得快要精神失常的保姆,叫到了面前。
“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九……九點半?!北D返穆曇魩е耷?,“我今天休息,晚上回來拿點換洗衣服,結(jié)果……結(jié)果門就開著,我一進去就……”
“今天家里除了他們一家四口,還有誰來過?”
“沒……沒有了。”保姆努力回憶著,“先生下午就回來了,太太帶著小姐和小少爺是六點多到家的,我還給他們做了晚飯,七點的時候,先生就讓我先下班了?!?/p>
“他讓你提前下班?”周偉敏銳地抓住了這個細節(jié),“是常有的事嗎?”
“不是?!北D窊u頭,“先生平時規(guī)矩很大,今天……今天很反常。他還給了我五百塊錢的小費,讓我早點回去?!?/p>
周偉的眉頭皺了起來。
提前支開保姆,這說明,徐振雄在七點鐘的時候,可能已經(jīng)預(yù)感到,或者正在等待某個“客人”的到來。
一個他不想讓保姆見到的客人。
“你再好好想想,你離開之前,先生有沒有什么不正常的表現(xiàn)?比如接了什么奇怪的電話?”
“電話……”保姆的眼睛亮了一下,“有!我想起來了!我走的時候,先生正在打電話,好像在跟人吵架,聲音很大?!?/p>
“吵什么?”
“我……我沒聽清,就聽到一句,好像是‘……你別逼我,不然我們魚死網(wǎng)破’……”
魚死網(wǎng)破。
這四個字,讓案件的性質(zhì),瞬間從“搶劫殺人”,向“仇殺”偏移了。
周偉立刻讓小陳帶人去調(diào)查徐振雄的通話記錄和公司情況。
很快,消息反饋了回來。
徐振雄,裕安市有名的房地產(chǎn)大亨,白手起家,手段狠辣,這幾年在生意場上樹敵無數(shù)。
就在案發(fā)前一個星期,他還用非正常手段,撬走了一個競爭對手籌備了近一年的項目,對方在電話里揚言要讓他家破人亡。
“周隊,看來是商業(yè)尋仇沒跑了?!毙£惙治龅?。
周偉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他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就在這時,法醫(yī)那邊又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
“周隊,我們在三名死者的體內(nèi),都檢測出了微量的安眠藥成分!”
周偉的瞳孔猛地一縮。
“劑量呢?”
“非常小,不足以致人昏迷,但足以讓人反應(yīng)變得遲鈍。而且,藥是在飯后半小時左右才起效的?!?/p>
周偉立刻想到了那桌幾乎沒動的晚餐。
問題,出在飯后的甜點或者水果上!
兇手,不僅被主人請進了家門,還和他們一家人,從容地一起吃完了飯。
這不是尋仇。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熟人之間的……屠殺!
03
調(diào)查方向,立刻從商業(yè)對手,轉(zhuǎn)向了徐振雄和李月茹的親屬及社會關(guān)系。
一張巨大而復(fù)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在專案組的白板上,被緩緩繪制出來。
周偉的第一個調(diào)查對象,是李月茹的娘家人。
李月茹的父母是普通的退休工人,住在老城區(qū)的舊房子里。
見到警察,兩位老人哭得撕心裂肺。
“警察同志,你們一定要抓住那個畜生??!”李月茹的母親老淚縱橫。
“阿姨,您別激動。”周偉遞過去一杯水,“我們想了解一下,月茹和振雄的夫妻關(guān)系怎么樣?他們平時跟什么人來往比較多?”
“關(guān)系?”李月茹的父親哼了一聲,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響,“那個徐振雄,就是個白眼狼!靠我們家月茹發(fā)的家,有錢了就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女兒這輩子,就是被他給毀了!”
“爸!”一個聲音從里屋傳來。
一個三十多歲、眼圈發(fā)黑、一臉頹色的男人走了出來。
他就是李月茹的弟弟,李杰。
“姐夫他人雖然……但對我姐還是不錯的,你別在警察同志面前胡說?!崩罱芙o自己倒了杯水,手卻抖得厲害。
周偉的目光,像鷹一樣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杰,是吧?”
“是……是?!?/p>
“你和你姐夫徐振雄的關(guān)系,怎么樣?”
“還……還行吧。”李杰的眼神有些躲閃,“就是……就是普通的親戚關(guān)系?!?/p>
“是嗎?”周偉的語氣很平淡,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據(jù)我們所知,你沒有工作,而且在外面欠了不少賭債。你的這些債務(wù),大部分,都是你姐夫幫你還的吧?”
李杰的臉“唰”地一下白了。
“這……這是我們家的私事……”
“現(xiàn)在是刑事案件,沒有什么私事。”周偉盯著他,“案發(fā)前一天,也就是周二下午,有人看到你和你姐夫在一家茶館里,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你當時,是不是在向他要錢?”
李杰的嘴唇開始哆嗦,冷汗從額頭滲了出來。
“我……我沒有……我們就是……就是隨便聊聊……”
“聊聊?”周偉冷笑一聲,“我們已經(jīng)拿到了茶館的監(jiān)控。你當時指著他的鼻子,說‘你要是不給我這筆錢,我就讓你后悔一輩子’。這話,是你說的吧?”
李杰“撲通”一聲,癱坐在了椅子上。
他知道,自己完了。
從李家出來,小陳的臉上帶著一絲興奮。
“周隊,這個李杰,有重大嫌疑啊!有動機,有時間,而且心理素質(zhì)極差,一詐就亂了陣腳!”
周偉不置可否,他還在回想李杰剛才的每一個表情。
那種表現(xiàn),是心虛,是恐懼,但……不太像一個殘忍殺害了自己親姐姐和兩個孩子的兇手,所應(yīng)該有的表現(xiàn)。
04
對李杰的全面調(diào)查,立刻展開。
結(jié)果,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李杰,簡直就是一個被寵壞的人渣。
他從二十歲開始就沒正經(jīng)上過一天班,吃喝嫖賭,五毒俱全。
這十幾年來,徐振雄前前后后,至少幫他還了上百萬的賭債。
而就在案發(fā)前半個月,他又在澳門,欠下了一筆五十萬的高利貸。
放貸的人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周三之前還不上錢,就剁掉他一只手。
而他和徐振雄吵架的時間,正是周二。
動機,完美閉環(huán)。
緊接著,更關(guān)鍵的證據(jù)來了。
交警部門的同事,在排查案發(fā)當晚進出觀瀾郡墅的所有車輛時,發(fā)現(xiàn)了一輛眼熟的白色本田。
車主,正是李杰。
監(jiān)控顯示,他的車,在當晚七點十五分進入小區(qū),八點三十分才離開。
這個時間段,與法醫(yī)推斷的死亡時間,完全吻合!
“鐵證如山!”小陳把監(jiān)控截圖拍在桌上,“周隊,可以申請逮捕令了!”
整個專案組,都沉浸在即將破案的興奮中。
連續(xù)幾天的熬夜,終于換來了結(jié)果。
只有周偉,依舊眉頭緊鎖。
他點上一支煙,走到窗邊。
窗外,夜色正濃。
他總覺得,這案子……破得太順利了。
所有的證據(jù),都像有人提前安排好了一樣,一個接一個地主動送到了他們面前。
那個兇手,既然有膽量滅人滿門,又心思縝密到懂得下藥和擦拭腳印,怎么會犯下“把自己的車開到案發(fā)現(xiàn)場”這種低級錯誤?
這不合邏輯。
他又想起了那個樓梯扶手上的劃痕。
技術(shù)隊的同事鑒定過了,那是一種高檔手表的表帶刮蹭后留下的痕跡,材質(zhì)是K金。
而李杰,那個連賭債都還不上的賭徒,會戴那種價值幾十萬的手表嗎?
周偉的心里,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他們可能……抓錯人了。
或者說,李杰,只是一個被推到臺前的,替罪羊。
05
周偉決定,親自會一會李杰。
他沒有申請逮捕令,而是以“協(xié)助調(diào)查”的名義,將李杰傳喚到了市局。
審訊室里,燈光慘白。
李杰坐在椅子上,抖得像篩糠。
“李杰,我們已經(jīng)掌握了你所有的證據(jù)?!敝軅プ谒麑γ?,語氣平靜,“你還想扛到什么時候?”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李杰帶著哭腔喊道,“我姐對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殺她!”
“那你告訴我們,案發(fā)當晚,你去你姐夫家,到底干了什么?”
“我……我是去借錢的。”李杰低下頭,“我被追債的人逼得沒辦法了,只能去找我姐夫……我到的時候,他們一家人正在吃飯。我姐夫把我罵了一頓,還是心軟了,他讓我第二天去他公司拿錢?!?/p>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走了啊!”
“走了?”周偉的眼神變得銳利,“監(jiān)控顯示,你在小區(qū)里,待了一個多小時。從你姐夫家到小區(qū)門口,開車需要那么久嗎?”
李杰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只是不停地搖頭。
“我……我不知道……我記不清了……”
這個反應(yīng),讓周偉更加確定,他在隱瞞著什么。
這個案子里,一定還有第三者!
“李杰,這是你最后的機會。”周-偉加重了語氣,“如果你現(xiàn)在說出真相,或許還能爭取寬大處理。如果你繼續(xù)隱瞞,那這三條人命,就只能由你一個人來扛!”
重壓之下,李杰的心理防線,終于開始出現(xiàn)裂痕。
他的嘴唇顫抖著,眼神里充滿了掙扎和恐懼。
“我……我說……”
他像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抬起頭,正準備開口。
就在這個最關(guān)鍵的時刻,審訊室的門被推開了。
小陳探進頭來,臉上帶著一股難以抑制的激動。
“周隊,醫(yī)院來的電話!”
周偉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怎么樣?!”
“那個孩子……”小陳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diào),“徐明……他醒了!”
周偉感覺一股熱血“轟”地一下沖上了頭頂。
唯一的目擊證人,醒了!
“收隊!全部去醫(yī)院!”
他扔下審訊室里一臉錯愕的李杰,帶著所有人,風馳電掣地沖向了醫(yī)院。
病房里,一片死寂。
男孩徐明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眼神空洞地,望著白色的天花板。
他的臉上,還殘留著未干的淚痕。
一位溫柔的女警官俯下身,用盡可能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問道:“孩子,別怕,告訴阿姨,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整個房間,只剩下心電監(jiān)護儀“滴滴”的聲響。
男孩的嘴唇,輕輕地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