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山路，百年前的“雕塑街”

早在一個世紀之前，青島就已經(jīng)浸染了歐洲的藝術(shù)氣息。在福山路曾經(jīng)佇立過許多城市雕像，這就是青島最早的“雕塑一條街”。如今，當年的雕塑早已無跡可尋。這座歷史文化名人匯聚的百年老街，曾經(jīng)那一座座歐陸風情的歷史留痕，揭示著這里往昔的不尋常過往，以及帶給這座以城市雕塑而聞名的城市超前的影響。

最具喜劇成分的人物

弗朗茨·伊克薩維爾·毛利，也許是青島紛至沓來的德國旅者當中最具喜劇成分的人物。他的一些行為常常讓人們哭笑不得，不過這個“精神上稍微有些錯亂，時常做些毫無意義的事情，有著各種瘋狂的想法”的所謂神經(jīng)病，卻是個優(yōu)秀的建筑師。

1898年，毛利和許多躊躇滿志的德國人一樣，來到了可能在這之前從未聽說過的青島。1900年2月，他為漢學家衛(wèi)禮賢設(shè)計建造了禮賢書院中具有中國傳統(tǒng)風格的住宅部分。顯然，這是在衛(wèi)禮賢的要求下而刻意設(shè)計的。這組“能容納兩個家庭居住”的建筑現(xiàn)在雖然已被拆除，但從保存至今的老照片上，我們還能看到典型的中式風格。

毛利是如何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能基本掌握中式建筑的特征與結(jié)構(gòu)的？答案或許永遠都是個無解的謎團了。不久，毛利又先后設(shè)計了其本人位于蒂爾匹茨大街 （今莒縣路）和北京街地塊上的一座公寓樓和事務(wù)所。

資料顯示，1902年毛利曾前往日本的一家醫(yī)院，治療其所患的精神疾病，不過這份資料并沒有指出毛利在日本待了多長時間。1907年是德國占領(lǐng)膠州灣十周年，為了以資 “紀念”，毛利居然想到在自己位于奧古斯特-維多利亞灣（今匯泉灣）畔“別墅區(qū)”克里斯特街的地塊上設(shè)計建造一座觀景臺式的紀念碑——即所謂的勝利大道。

“正版”的勝利大道是德國首都柏林著名的景點，這條長約750米的林蔭大道從科姆帕爾廣場開始，穿越蒂爾加滕公園，至科尼希茨廣場（今共和廣場）。大道的兩側(cè)，是雕塑家貝加斯與他的27名學生，自1896年開始，花費五年時間完成的92座普魯士歷代國王的雕像，大道的盡頭是著名的、象征著德意志民族精神的勝利女神紀念柱。

毛利的“勝利大道”

毛利的“勝利大道”實際上也是一座紀念碑，但卻并不是柏林勝利大道的 “山寨版”，除了借鑒了這個名字和其具有的紀念性意義外，他的設(shè)計思路與布置和柏林的勝利大道完全不同。從歷史圖片上看，毛利的“勝利大道”位于阿達爾貝特親王大街（今棲霞路）與克里斯特街（今福山路）之間的山坡上。

沿著山坡的走勢，毛利設(shè)計了三個遞層而上的平臺，平臺與平臺之間各有筆直的石階相連，在設(shè)計上采用這種布局的意圖非常明顯，除了利用這種順應(yīng)地勢而造成的空間變化，會增加景觀的氣勢，無形中也會給人某種崇高的感覺。

在石階盡頭是“大道”主出入口，兩邊設(shè)觀景平臺，在此可以俯瞰奧古斯特-維多利亞灣的優(yōu)美海景。觀景平臺與克里斯特街齊平，觀景臺的圍欄以入口為中心兩邊向東西伸展，兩邊依次排開九根石柱，在每根柱子之上都有一只神獸，這種獅子和鷹鷲結(jié)合的神話動物，在德國被稱為Leogryph（形似中國的辟邪）。

1907年11月13日，毛利發(fā)表了一份所謂的《告青島居民書》：“值此殖民地建立十周年之際，本人在經(jīng)過自己住宅基地的這段克里斯特街設(shè)立一條勝利大道。入口西側(cè)，九個佇立有獅鷲的柱子一字排開，他們充滿力量的前爪中握有象征德意志的徽標。柱子下面的說明文字刻有歷任德國總督或他們代理人的名字、任期以及他們的圣騎士。東側(cè)同樣矗立著九根柱子，上面刻著十年以來山東巡撫以及其代表的名字，任期以及膠州和即墨的地方官。

每個底座上都有三個名字，即總督本人以及兩位在其攝政期間起過重大作用的人士。本人謹以此作為一份對殖民地居民身份最誠摯的感謝，并誠邀青島各界人士參加11月14日（星期四）上午11點“勝利大道”的揭幕儀式……”

當時出版的《青島新報》對這座紀念設(shè)施的落成也進行了報道，雖然該報的評論認為“這件事情滑稽可笑”，但是對毛利設(shè)立這座紀念碑的初衷卻予以了充分的肯定，并希望他美好的愿望能夠得以實現(xiàn)。毛利的倡議也得到了回應(yīng)，因為“許多先生和女士出席了昨天為18座紀念柱揭幕的小型慶典。海軍樂團還為毛利先生提供了演出，隨后主辦者恭祝我們的皇帝和殖民地萬歲”。

關(guān)于紀念碑上的德國名字，波恩大學地理學院的馬維立教授曾進行了詳細解讀：

單威廉，1897—1909年任中國事務(wù)委員；

卡爾·施密特，1899—1914年任山東礦業(yè)公司經(jīng)理，并兼任山東鐵路公司商務(wù)經(jīng)理；

錫樂巴，約在1899—1907年任山東鐵路公司技術(shù)經(jīng)理；

工兵上尉繆勒，在1898—1908年是負責建造防御工事的工程軍官；

和士謙，信義會的傳教士；

戴姆林在1898—1901任德國海軍測量分遣隊主管,負責繪制租借地土地地形與測量；

花之安，同善會傳教士，1898年來到青島，1899年去世；

托馬斯，1898—1901年為首任林務(wù)官；

迪佩爾醫(yī)生，花之安（華人）醫(yī)院院長，1900年12月來到青島，直到1905年1月，1907—1908年又回到青島；

萊爾舍，海軍醫(yī)生，1898—1902年任野戰(zhàn)醫(yī)院首任院長；

海恩尼格，1900—1906年任青島德國郵局局長；

克魯森法學博士1902—1914年任大法官；

哥克，滄口德華繅絲工業(yè)公司經(jīng)理；羅爾曼1902—1907年任港口建設(shè)局長；

施迪克弗特，維林公司工程師,1899—1909年負責建造大港。

毛利把這些名字鐫刻在紀念柱上的意圖也非常明顯，他希望用自己的方式為青島十年來的發(fā)展進行紀念和小結(jié)。

從當時每年出版的通訊錄上看，建筑師毛利在來到青島之前就已經(jīng)結(jié)婚，并有一兒一女。根據(jù)馬維立的考證，毛利的兒子康拉德在1920年之后，曾作為德國著名企業(yè)拜耳公司的代表常駐漢口。

照片左前方為正在建造的莒縣路2號毛利公司

在早期的青島，土地往往是投資和交易最頻繁的東西。從當年的地籍圖上看，毛利在青島競購的第一塊土地在莒縣路與湖南路的路口。據(jù)1902年8月的地籍圖顯示，他在北京路又購買一塊地和一棟房子。相鄰的地塊在1902年初還屬于納格勒（Nagler），不過到了年底也歸到了毛利的名下。此后毛利又競得了棲霞路上建造“勝利大道”那塊坡地。毛利曾經(jīng)住在那里，通訊錄并沒有給出明確的信息，或許在莒縣路2號那座至今保存的公寓里，抑或在北京路上早已拆除的事務(wù)所里，今天我們已經(jīng)無法準確地獲知了。

呼吁抗日百折不回

改造前的福山路（俞宗海攝影）

辛亥革命推翻清朝的統(tǒng)治之后，毛利向新成立的民國政府提出了申請，他希望除了保留德國公民的身份，同時能夠成為中國公民，并得到一本中國護照。這似乎并不算是個無聊或者古怪的想法，因為在當今承認雙重國籍的國家，已是件司空見慣的事情。但在當時，毛利的舉動更多給人的看法是，“這個神經(jīng)病怕是已經(jīng)不可救藥了”。

1914年11月，日本占領(lǐng)青島，多數(shù)成年的德國男子都被當作戰(zhàn)俘分批羈往日本，許多人甚至是以莫須有的原因就被日本軍事政府逮捕。因為患有精神病的原因，毛利沒有參與戰(zhàn)爭，因此他成了少數(shù)被允許留在青島的德國人。就在這個惶恐不安、人人自危的年代，1917年，毛利卻在公開的場合下抨擊日本當局在青島所奉行的政策，這一不合時宜的舉動，也讓毛利很快被日本當局驅(qū)逐出了青島。

離開之后的毛利去了哪里，我們還不知道，但是資料記錄下他在1922年7月再次與青島日本當局的沖突。毛利呼吁青島的人們拿起武器把日本人趕出青島，而日本人則指控毛利正在危及青島平穩(wěn)過渡的和平。這大概也多少應(yīng)允了章士釗先生的一句名言：“不是神經(jīng)病人，斷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

1922年12月，中國接收青島主權(quán)之后，毛利回到了青島。這一次他沒有再離開，在這座飽經(jīng)磨難的城市靜靜地生活了10年之后，1931年6月6日，毛利在青島過世。

原址現(xiàn)狀

原址現(xiàn)狀已無法尋到當年的景象了

2009年年初，部分史學愛好者組織了一次對毛利的“勝利大道”的考察活動。與研究者們預料的一樣，毛利的“勝利大道”已經(jīng)沒有任何東西留下，現(xiàn)址福山路16號，已經(jīng)被一座20世紀30年代風格的近代公寓式建筑所取代。

1944—1946年，曾在福山支路居住的馬維立回憶道：“那時候我只有10歲，因為住的較近，所以我曾多次沿著福山路走過。左側(cè)（北側(cè)）已經(jīng)有房屋建在山坡上。前面一所房子的花園里立著一座毛利‘勝利大道’遺留下的雕塑，顯然它已經(jīng)成為一件私人裝飾品，這很可能是‘勝利大道’最后所留下的。 ”

本文作者：青島文史學者王棟，原文《建筑師毛利與青島的“勝利大道”》。

福山路，連同與之相連的福山支路，是舊青島文化名流集中的地區(qū)。百年來，眾多文人騷客曾居于此，但如今又有幾人知道，這段文藝氣息匯集的老街，曾是青島最早的“雕塑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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