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求你了,我媽……我媽快不行了!”年輕人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被他那輛破大眾撞癟一塊的,廠長那輛價值百萬的奧迪A8,心里五味雜陳。
我一個月的工資,不吃不喝,都賠不起這一個車燈。
可我看著他,就像看到了多年前,那個為了給老婆湊醫(yī)藥費,走投無路的自己。
我一咬牙,從兜里掏出僅有的三百塊錢塞給他:“快走!去醫(yī)院!這里我來處理!”
我以為我這輩子就要為這個決定,背上一屁股債。
可第二天,當我被廠長叫進辦公室,準備接受審判時,辦公室的門,卻開了。
01
趙宏,今年四十二。
在這個不大不小的縣城里,我算是個不好不壞的人。說我好,我沒干過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說我壞,我連跟人紅個臉的膽子都沒有。
我的人生,就像我這個人一樣,平淡得,像一杯放了三天的白開水,連個泡都不冒。
我唯一的“體面”,就是我的工作——給紅星機械廠的廠長,劉建業(yè),當專職司機。
我們廠,是縣里的納稅大戶。劉廠長,更是縣里數(shù)得上名號的人物。能給他開車,在很多親戚朋友眼里,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他們覺得,我跟著大領導,吃香的喝辣的,風光無限。
可他們不知道,這份風光的背后,是二十四小時待命的緊張,是滴酒不能沾的自律,更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小心翼翼。
劉廠長那輛黑色的奧迪A8,就是我的“祖宗”。我每天把它擦得锃亮,車里,連一根頭發(fā)絲都不能有。開車的時候,我更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有一點磕碰。
因為我知道,那車,隨便修一下,就得抵我好幾年的工資。
我丟不起這個飯碗。
我需要這份工作,就像一個溺水的人,需要一根救命的稻草。
02
我的家,很普通。
妻子王霞,在一家超市當收銀員,性格溫和,人也賢惠。我們有一個女兒,叫彤彤,今年剛上初中,學習成績很好,是我的驕傲。
我們住的房子,是十幾年前買的二手房,只有六十多平。雖然小,但被王霞收拾得,干凈又溫馨。
在外人看來,我的生活,也算得上是安穩(wěn)幸福。
可他們不知道,我的心里,壓著一塊,看不見的巨石。
那塊石頭,叫“窮”。
十年前,王霞生彤彤的時候,大出血,差點沒搶救過來。雖然人保住了,但身體,卻落下了病根,需要常年吃藥調(diào)理。
那些藥,都很貴。
再加上女兒的學費,家里的人情往來,我那點死工資,每個月,都緊巴巴的。
我這輩子,沒給王霞買過一件像樣的首飾。她身上穿的衣服,大多,都是超市里打折處理的。
她從來沒有抱怨過。
可她越是不抱怨,我這心里,就越是難受。
我覺得,我虧欠她。
我一個大男人,沒能讓她過上好日子,沒能讓她像別的女人一樣,穿金戴銀,是我沒本事,是我窩囊。
所以,我拼了命地想保住這份工作。
我把劉廠長,當成親爹一樣伺候。他一個眼神,我就知道他想喝茶還是喝水。他咳嗽一聲,我就知道車里的空調(diào),是冷了還是熱了。
廠里的人,都說我是劉廠長身邊,最忠心的一條“狗”。
我聽了,也不生氣。
因為他們不知道,這條“狗”的背后,是一個需要他用命去守護的,家。
03
劉廠長這個人,其實不壞。
他雖然官大,但沒什么架子,對我這個司機,也還算客氣。
但他有一個毛病,就是愛喝酒。
幾乎每天晚上,他都有應酬。而我,就得在飯店門口,從天黑,一直等到半夜。
等他喝得醉醺醺地出來,我再把他,安安全全地,送回家。
這天晚上,他又去參加一個什么“項目洽談會”。
我像往常一樣,把車停在酒店門口,自己買了兩個包子,就著車里的礦泉水,解決了晚飯。
酒局,一直持續(xù)到深夜十一點多。
劉廠長被幾個人,里倒歪斜地,扶了出來。他喝得不少,滿臉通紅,走路都打晃。
我連忙下車,把他扶進車里。
“小趙啊,”他靠在后座上,打著酒嗝說,“今天……今天這單生意,要是談成了,咱們廠,明年……明年的產(chǎn)值,就能再翻一番!”
“那可太好了,廠長?!蔽乙贿吔o他遞上溫水,一邊笑著說。
“到時候,”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我給你小子,換個崗位!不能讓你,一輩子,就當個司機!”
我聽了,心里一熱。
我知道,這多半是他的酒話。
但即便是酒話,也讓我,看到了一絲希望。
我發(fā)動車子,穩(wěn)穩(wěn)地,朝著他家的方向開去。
夜深了,路上的車,很少。
我開得很慢,很穩(wěn)。
可就在我,即將拐進他家所在的那個高檔小區(qū)時,意外,發(fā)生了。
04
“砰!”
一聲巨響。
我感覺車身,猛地一震。緊接著,就是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我下意識地,踩了急剎車。
我被追尾了。
我當時,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完了。
這是我唯一的念頭。
我哆哆嗦嗦地,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只見,一輛半舊的白色大眾,一頭,撞在了我那輛奧迪A8的屁股上。
大眾車的前保險杠,已經(jīng)完全碎裂,引擎蓋,也高高地,翹了起來。
而我的“祖宗”,那輛黑色的奧迪A8,后保險杠,被撞得凹進去了一大塊,一個尾燈,也碎成了蜘蛛網(wǎng)。
我看著那道猙獰的“傷口”,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這一下,沒有幾萬塊,根本下不來。
我這幾年的工資,算是,全交代在這里了。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大眾車的車門,開了。
一個穿著廉價夾克,看起來比我還小幾歲的年輕人,連滾帶爬地,從車上下來。
他看到眼前這副景象,臉“唰”的一下,就白了。
“大……大哥……”他跑到我面前,聲音,都在發(fā)抖,“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著他那張因為恐懼而煞白的臉,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竄了上來。
“你他媽怎么開車的?!”我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你知道這是什么車嗎?!你賠得起嗎?!”
“大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年輕人“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我……我車上,還有我媽……她……她心臟病犯了,我著急送她去醫(yī)院……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一邊說,一邊,指著自己的車。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副駕駛上,確實,坐著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她靠在椅背上,臉色,青紫,嘴唇,緊緊地抿著,看起來,非常痛苦。
我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
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個抱著病重的王霞,在醫(yī)院走廊里,四處求人的,我自己。
我揪著他衣領的手,不自覺地松開了。
“你……你快起來?!蔽业穆曇簦行┌l(fā)干。
“大哥,求求你,你讓我先送我媽去醫(yī)院,行不行?”年輕人跪在地上,抱著我的腿,嚎啕大哭,“等我媽沒事了,我……我給你當牛做馬,我都認了!”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車里那個奄奄一息的老人。
我心里的那點怒火,那點對金錢的恐懼,在這一刻,突然,就煙消云散了。
我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然后,我做了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瘋狂的,決定。
05
我從口袋里,掏出了我身上僅有的三百塊錢,塞到了那個年輕人的手里。
“別哭了?!蔽艺f,“快,拿著錢,去醫(yī)院,給你媽掛號。這里,我來處理?!?/p>
年輕人愣住了。
他看著手里的錢,又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不敢相信。
“大……大哥……你……”
“別廢話了!快走!”我推了他一把,“救人要緊!”
年輕人看著我,嘴唇,哆嗦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最后他對著我重重地鞠了一躬。
然后,轉(zhuǎn)身上了那輛破舊的大眾車,一腳油門,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看著他遠去的車影,心里,五味雜陳。
我知道,我今天,闖了大禍。
這修車的錢,劉廠長,肯定不會自己掏。最后,還得,落在我自己的頭上。
我這輩子,可能,就要為我今天這個“愚蠢”的善舉,背上一屁股,永遠也還不清的,債了。
可我,不后悔。
我嘆了口氣,回到車里。
后座上,劉廠長,已經(jīng)睡著了,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
我發(fā)動車子,將他,安安全全地,送回了家。
然后,我一個人,開著那輛受傷的“祖宗”,回到了廠里的宿舍。
那一夜,我徹夜未眠。
我抽了整整一包煙。
我想了很多。
我想到了我的妻子王霞。我想到了我的女兒,彤彤。
我想,等天亮了我就去跟劉廠長坦白一切。
大不了,就是被開除。
大不了,就是背上一屁股債。
我認了。
第二天一早,我頂著兩個黑眼圈,懷著一種,上刑場般的心情,敲響了,劉廠長辦公室的門。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劉廠長,竟然不在。
他的秘書告訴我,劉廠長一大早就坐飛機,去省城開會了。
要一個星期,才能回來。
我的心暫時放了下來。
但同時,也提得更高了。
我知道這只是審判的延期。
該來的遲早會來。
06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對我來說,是地獄般的煎熬。
我每天,都活在恐懼和不安中。
我不敢去修車,只能把那輛受傷的奧迪A8,停在廠里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用一塊車衣,把它蓋得嚴嚴實實。
我吃不下,也睡不著。短短幾天,我就瘦了一大圈。
廠里的人,都看出了我的不對勁。
尤其是,那個跟我一直不對付的,車隊班長,馬俊。
馬俊這個人,最會溜須拍馬。他一直,都覬覦我這個“廠長司機”的位置。
他見我這幾天,魂不守舍,就跟蒼蠅見了血一樣,天天在我身邊,嗡嗡地轉(zhuǎn)。
“哎喲,趙哥,這是怎么了?幾天不見,怎么憔悴成這樣了?”
“是不是……嫂子又跟你鬧別扭了?”
我懶得理他。
可他,卻不依不饒。
終于,在第四天的時候他不知道從哪里發(fā)現(xiàn)了那輛被我藏起來的奧迪車。
他掀開車衣,看到那被撞壞的后保險杠時,臉上,露出了幸災樂禍的、陰險的笑容。
我知道,我完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劉廠長的秘書,就給我打來了電話。
電話里,秘書的語氣,異常冰冷。
“趙宏,劉廠長讓你,現(xiàn)在,立刻,馬上,來他辦公室一趟?!?/p>
掛了電話,我的腿,一下子,就軟了。
我知道,馬俊,肯定,已經(jīng)惡人先告狀了。
我完了。
我這輩子都完了。
我懷著一種,必死的決心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廠長辦公室的門口。
我甚至都能想象到等一下劉廠長會如何地對我,大發(fā)雷霆。
他會罵我會打我會讓我賠得傾家蕩產(chǎn)。
我深吸了一口氣抬起手,敲響了那扇決定我命運的,大門。
“請進?!?/p>
里面,傳來劉廠長那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劉廠長,正坐在他的那張,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后面。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那種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我的心,徹底,沉入了谷底。
“廠……廠長……”我低著頭,聲音,都在發(fā)抖,“我……我錯了?!?/p>
“哦?”劉廠長,挑了挑眉毛,“你錯哪兒了?”
“我……我不該,騙您?!蔽乙灰а?,把那天晚上的事,原原本本地,都說了出來,“車……車是我,讓那個年輕人,開走的。修車的錢,您……您從我工資里扣。我……我就是當牛做馬,也一定,把這個錢,還上?!?/p>
我說完,就閉上眼睛,等待著,那場注定要來臨的,暴風雨。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劉廠長并沒有發(fā)火。
他只是看著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嘆了口氣指了指對面的沙發(fā)。
“坐吧。”
我不敢坐。
“坐?!彼恼Z氣,不容置疑。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了下來。
就在我,以為他要開始“審判”我的時候,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一個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看起來風度翩翩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我看到他,整個人,如遭雷擊,徹底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