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我那三歲的親妹妹丫丫在村口離奇失蹤了。
我爸媽一夜白頭,哭瞎了眼,最后郁郁而終。
這十八年,我活在無盡的愧疚和尋找中,直到我遇見了林雅。
她是個孤兒,像一束光,照亮了我黑暗的人生。
我愛她,勝過愛自己的生命。
01.
十八年前,陳哲才十歲,丫丫三歲。
他們家是村里最窮也最不招人待見的一家。
父親陳大山,是個出了名的酒鬼和懶漢,喝醉了酒,就拿老婆孩子撒氣。
母親李翠芬,則是個嗜賭如命的牌棍,整天泡在村東頭的麻將館里,把家里最后一點錢,也輸?shù)镁狻?/p>
陳哲和丫丫,就像兩棵沒人管的野草,在村子的泥濘里,艱難地長著。
陳哲還好是個男孩子皮實耐打。
可丫丫,長得瘦瘦小小的,像個豆芽菜,風一吹就要倒。
她很黏陳哲,像個小跟屁蟲,整天跟在他身后,“哥、哥”地叫個不停。
陳哲去河里摸魚,她就在岸邊給他看衣服。
陳哲去掏鳥窩,她就在樹下緊張地喊“小心”。
她會把兜里唯一一顆,都捂得快化了的大白兔奶糖,悄悄地,塞到陳哲的手里,然后咧著嘴,沖他傻笑。
那顆糖的甜味,是陳哲整個灰暗的童年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可那抹亮色,很快就被染上了血。
他至今還記得,那個下著暴雨的傍晚。
父親陳大山,又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回來的時候,一腳踹開了家門。母親李翠芬,那天晚上打牌,又輸了錢,正坐在炕上生悶氣。
兩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來。
吵著吵著,就動了手。
桌子被掀了,碗被摔了,整個屋子,像被土匪洗劫過一樣。
三歲的丫丫,被嚇得哇哇大哭。
她的哭聲,像一根導火索,徹底點燃了陳大山的怒火。
“哭!哭什么哭!老子還沒死呢!”他紅著眼,像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沖過去,一把抓起炕上的丫丫,想把她扔到門外去。
可他喝多了,腳下不穩(wěn),一個踉蹌,手一滑。
丫丫那小小的身體,就像一個破布娃娃一樣,飛了出去。
她的后腦勺,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屋里那張八仙桌的桌角上。
“咚”的一聲悶響。
丫丫的哭聲,戛然而止。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陳哲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妹妹,和她后腦勺下面,那攤慢慢擴大的、暗紅色的血跡,大腦一片空白。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被父母拖著,在那個電閃雷鳴的雨夜,扛著鋤頭,跑到后山那棵大槐樹下的。
他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親手,把妹妹那冰冷的、小小的身體,放進那個冰冷的、潮濕的土坑里的。
他只記得,母親李翠芬,一邊用袖子擦著臉上的雨水和淚水,一邊用一種近乎瘋狂的、惡毒的語氣,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
“陳哲,你記住了!你沒有妹妹!你從來,就沒有過妹妹!”
“你妹妹,是被人販子拐跑了!跟我們,沒有半點關系!”
“你要是敢說出去一個字,我就說,是你!是你把她推倒的!到時候,警察來抓的,就是你!”
從那天起,陳哲,就成了一個背負著“殺人”秘密的,十歲的孩子。
第二天,他們對外宣稱,丫丫失蹤了。
村里人還都挺熱心,自發(fā)地,幫忙找了好幾天。
只有陳哲的父母,表現(xiàn)得異常平靜,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掉。
在丫丫“失蹤”后不到一個月,他們就以“出去打工”為由,離開了這個村子,從此,杳無音信。
而那個埋藏著丫丫的土坑,和那個埋藏著陳哲童年的秘密,一起,被歲月,被荒草,深深地,掩蓋了。
02.
十八年后,陳哲二十八歲。
他靠著一股子不服輸?shù)膭艃?,從那個讓他窒息的村子里考了出來。
他在城里,找了一份還算體面的工作,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里,當上了項目經理。
他為人穩(wěn)重,做事勤奮,是領導眼里的得力干將。
可他不愛說話也不愛笑。
同事們都覺得,陳哲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悶了,像一塊捂不熱的石頭。
他們不知道,陳哲的心里,藏著一個太深、太重的秘密。
那個秘密,讓他不敢與人深交,更不敢去觸碰,一種叫“幸?!钡臇|西。
他覺得自己不配。
直到,他遇見了林雅。
林雅是公司新來的實習生,被分到了陳哲的小組。
她很安靜,總是默默地,坐在自己的角落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井井有條。
她的眼睛很漂亮,像一汪清澈的泉水。但那泉水底下,又好像藏著一絲,和陳哲一樣的、揮之不去的憂郁。
陳哲看著她,總會沒來由地,想起當年那個,總愛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丫頭。
他開始,不自覺地,想要去關心她,保護她。
公司團建,大家一起去爬山。林雅不小心崴了腳,陳哲二話不說,背著她,走了整整一個小時的山路,下山。
他那寬厚而穩(wěn)重的后背,讓林雅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保護的安全感。
林雅加班到深夜,錯過了末班車。陳哲會算好時間,開著他那輛半舊的國產車,等在公司樓下,送她回家。
他從不說什么甜言蜜語,只是把一杯熱奶茶,默默地遞到她手里。
林雅生病了,一個人躺在出租屋里,發(fā)著燒。是陳哲,敲開了她的門,給她送來了退燒藥和熱騰騰的白粥。
他用他那笨拙而又真誠的方式,一點一點地,敲開了林雅那顆緊閉的心門。
03.
在一個下著小雪的夜晚,陳哲鼓足了勇氣向林雅表白了。
林雅看著眼前這個,為了給她買一束她最喜歡的向日葵,而在寒風中跑遍了半個城,凍得鼻子通紅的男人,她哭了。
她點了點頭。
兩人,正式確立了戀愛關系。
隨著感情的深入,林雅也向陳哲,坦白了自己那不為人知的身世。
她是個孤兒。
她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沒有任何印象。
她的記憶是從福利院開始的。
她說,她記事起,就在福利院里。
后來,福利院的經費緊張,她這種不大不小、又沒什么殘疾的孩子,就被送到了鄉(xiāng)下的一個遠房親戚家,寄養(yǎng)。
再后來,她又被轉送給了另一個,收廢品的老爺爺。
那個老爺爺,是她生命里,唯一給過她溫暖的人。他靠著每天撿破爛,把她拉扯大,供她讀完了大學。
“我有時候,也恨我的親生父母。”林雅靠在陳哲的肩膀上,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拥粑?。是不是因為,我哪里做得不好??/p>
聽著林雅的講述,陳哲的心,像被無數(shù)根針,狠狠地扎著。
他想起了當年那個,同樣被父母視為累贅的,可憐的丫丫。
他覺得,他和林雅,是兩個同樣被家庭傷害過的、孤獨的靈魂。他們是同類。
他對林雅的感情,在那一刻,徹底升華了。
那不僅僅是男女之間的愛戀,更混雜著一種強烈的、同病相憐的、想要去救贖彼此的執(zhí)念。
“小雅,別怕?!彼o緊地抱著她,在她耳邊,鄭重地承諾,“你不是一個人了。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p>
“你的過去,我無法參與。但你的未來,我奉陪到底?!?/p>
林雅被陳哲的真誠和善良,徹底打動了。
她把頭,深深地埋在他的懷里,哭得像個孩子。
她覺得,自己這二十多年吃的苦,在這一刻,都值了。她找到了,可以??康母蹫?。
04.
陳哲和林雅的戀愛,談得像蜜一樣甜。
他把她,寵成了所有人羨慕的公主。
他努力工作,拼命掙錢,就是想把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林雅面前,彌補她前半生所有的缺失。
他帶著她,去吃最貴的西餐,去坐旋轉木馬,去山頂看日出。
他想把所有偶像劇里,那些浪漫的情節(jié),都為她,實現(xiàn)一遍。
林雅也漸漸地,變得開朗起來。
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眼神里那股淡淡的憂郁,也被幸福的光芒,所取代。
只是,她還有一個小小的習慣,讓陳哲覺得有些奇怪。
那就是,無論天氣多熱,林雅都從來不穿,會露出肩膀的衣服。
比如吊帶裙,比如一字肩的上衣。
她的衣柜里,全都是帶領子的T恤和襯衫,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有一次,陳哲給她買了一條很漂亮的吊帶長裙,想讓她穿著,一起去海邊玩。
林雅拿著那條裙子,很高興,但又有些猶豫。
“怎么了?不喜歡嗎?”陳哲問。
“不是……”林雅有些羞澀地,小聲說,“我……我肩膀上,有塊胎記,挺大的,不好看。我怕……穿這個會嚇到你?!?/p>
陳哲當時就笑了。
“傻瓜,一塊胎記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彼瘟斯嗡谋亲?,“在我眼里,你怎么樣,都是最好看的。”
話是這么說,但為了照顧林雅的情緒,他還是沒有勉強她。
他只當,這是女孩子天生的愛美之心,并沒有多想。
他怎么也想不到,就是這塊他毫不在意的“胎記”,會在不久的將來,將他所有的幸福,都徹底地,擊得粉碎。
經過一年的相處,兩人的感情,已經水到渠成。
陳哲覺得,是時候,該給這個他深愛的、也讓他心疼的女孩,一個真正的家了。
他決定,向她求婚。
他瞞著林雅,偷偷地買好了鉆戒。
他又想起,林雅一直很羨慕別人能穿上潔白的婚紗。
于是,他特意去一家高檔的婚紗店,為林雅,定制了一件非常漂亮的、一字肩的白色禮服。
他想,等他求婚成功后,就讓她立刻換上。
他要讓她知道,她是他陳哲,這輩子,唯一認定的新娘。
05.
求婚的地點,陳哲選在了他們自己的小家里。
那個他們一起,一磚一瓦,布置起來的,溫馨的港灣。
那天晚上,他借口加班,讓林雅先回家。
然后,他偷偷地,在家里,用玫瑰花瓣和蠟燭,擺出了一個大大的心形。
當林雅打開家門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讓她驚喜到說不出話的,浪漫場景。
陳哲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手捧著一大束玫瑰花,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他走到林雅面前,單膝跪地,打開了那個絲絨的戒指盒。
“小雅,嫁給我,好嗎?”
林雅的眼淚,當場就流了下來。
她捂著嘴,拼命地點頭。
陳哲笑著,把那枚閃亮的鉆戒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他站起身,把她緊緊地擁入懷中。
“好了,別哭了?!彼寥ニ樕系臏I水,然后,像變魔術一樣,拿出了那個他準備已久的,白色禮服的盒子。
“小雅,去,換上它?!彼粗难劬Γ瑵M是愛意地說道,“今晚,你就是我,最美的新娘?!?/p>
林雅羞澀又幸福地,點了點頭。
她抱著那個盒子,走進了臥室。
幾分鐘后,當臥室的門,再次打開時,陳哲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燈光下,林雅穿著那件潔白的、一字肩的禮服,緩緩地,向他走來。
她美得,像一個不小心,墜入凡間的天使。
陳哲看著她,眼神里,全是化不開的溫柔和愛戀。
可當他的目光,從她那幸福的、帶著淚痕的笑臉,緩緩地,向下移去。
當他的目光,落到她那光潔的、因為穿著一字肩禮服而完全裸露在外的,右邊肩膀時。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他看到,在林雅的右肩上,有一塊不大不小的、梅花形狀的、鮮紅色的胎記。
那塊胎記,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了陳哲的眼睛里。
也烙在了他那段被他用盡一生力氣去埋葬的、最黑暗、最恐怖的記憶里。
他手里的香檳杯,“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他整個人,如遭雷擊,渾身冰冷,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兩步,又撞倒了身后的椅子。
他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他深愛的、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
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而顫抖、變形,像被砂紙磨過一樣,從喉嚨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擠了出來。
“不……不可能……”
“當年……當年我明明已經把你……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