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歲生日那天，我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信。

信封是普通的白色，字跡工整得像小學生練字本。我以為是哪個學生的惡作劇——我在中學教了三十年語文，見過各種奇怪的事。但拆開后，里面只有一張紙，上面寫著："你女兒不是你親生的。"

我坐在客廳里，手里捏著那張紙，突然覺得房子里的一切都變了樣。墻上掛著的全家福，茶幾上放著的女兒從美國寄回來的明信片，連空氣都變得稀薄。

丈夫還在廚房忙活著給我做長壽面。我聽見他哼著小曲，鍋鏟碰撞的聲音。二十八年的婚姻，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什么。女兒長得像我，性格也隨我，連走路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但那封信就像一顆種子，開始在我心里發(fā)芽。

我開始觀察。觀察女兒寄回來的照片，觀察她小時候的樣子，觀察丈夫的表情。越觀察，越覺得哪里不對勁。女兒的眉毛是雙眼皮，我和丈夫都是單眼皮。她的血型是AB型，我是A型，丈夫是O型——這個問題我竟然從來沒想過。

那個周末，女兒從美國打電話回來。視頻里她笑得很開心，說工作順利，男朋友對她很好。我盯著屏幕，突然問："你還記得小時候生病的事嗎？"

"媽，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就是想起來了。"

她想了想說："記得一些。小時候經(jīng)常發(fā)燒，你總是抱著我去醫(yī)院。有一次還輸血，你哭得很厲害。"

輸血。我的心跳開始加速。

掛了電話后，我翻出女兒小時候的病歷。那是她三歲時的記錄，急性貧血，需要輸血。我記得那天晚上，丈夫不在家出差，我一個人抱著她在醫(yī)院里哭。護士說找不到合適的血型，最后是一個年輕女人主動獻的血。

我突然想起那個女人。二十多歲，長得很清秀，獻血的時候一直在哭。當時我以為她是心疼孩子，現(xiàn)在想來，也許另有原因。

我開始做一些從前不會做的事。偷偷翻丈夫的手機，查看他的通話記錄和短信。跟蹤他下班的路線，觀察他是不是真的直接回家。甚至趁他洗澡的時候，搜查他的錢包和公文包。

什么都沒找到。二十八年來，他依然是那個按時回家、從不在外面過夜的男人。唯一的變化是，他開始問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你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他坐在床邊，伸手摸我的額頭。

我推開他的手："沒什么，就是累了。"

"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更年期的癥狀有時候挺嚴重的。"

更年期。多么方便的借口。所有中年女人的異常行為，都可以推給荷爾蒙。

但我知道不是。那封信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我開始失眠，開始在半夜起來喝水，開始對鏡子里的自己感到陌生。這個五十五歲的女人，到底過了怎樣的人生？

終于，我決定去做親子鑒定。

結(jié)果出來的那天下午，我一個人坐在醫(yī)院的走廊里。醫(yī)生的話很簡單："排除親子關(guān)系。"

我沒有哭，也沒有崩潰。只是覺得很累，像是跑完了一場馬拉松。

回到家，丈夫正在看電視。我把鑒定報告放在茶幾上，然后坐到他對面。

他看了一眼報告，臉色變了。沉默了很久，他開口說："你都知道了。"

"我想聽你親口說。"

他關(guān)掉電視，整個人都彎了下去。"是我的錯。二十八年前，我有過一段婚外情。那個女人懷孕了，但她不想要孩子，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正好你一直想要孩子，我就..."

"就把她生下來，讓我當成自己的孩子來養(yǎng)。"我接過他的話。

"對不起。"他的聲音很小。

我站起身，走到窗邊。外面是黃昏，天空染成橘紅色。我想起女兒小時候，每天都要我抱著她看夕陽。她總是指著天空說："媽媽，為什么天空會變顏色？"

我告訴她，那是因為光線的折射?，F(xiàn)在我明白了，有些事情也會折射，折射出不同的真相。

"那個女人呢？"我問。

"早就沒聯(lián)系了。她后來結(jié)婚了，去了外地。"

"她知道孩子的情況嗎？"

"不知道。我從來沒告訴過她。"

我轉(zhuǎn)過身看著他。這個和我生活了二十八年的男人，竟然藏著這樣大的秘密。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覺得憤怒。也許是因為太累了，也許是因為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也許是因為我們都老了。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因為我愛你，也愛她。我想給你一個孩子，也想給她一個家。"他抬起頭看著我，眼里有淚光。

愛。這個字聽起來如此蒼白。但我知道，這二十八年來，他確實愛我，也愛女兒。那種愛也許一開始是有問題的，但時間讓它變得真實。

夜里，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想女兒小時候生病時我的焦急，想她第一次叫媽媽時我的喜悅，想她出國時我的不舍。這些情感都是真的，不管血緣關(guān)系如何。

第二天早上，我燒了那封匿名信。

女兒依然是我的女兒，丈夫依然是我的丈夫。只是現(xiàn)在我知道，有些真相注定要被埋藏，而有些愛，比血緣更深。

五十五歲的我，終于學會了和秘密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