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張翠華的人生信條，是“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當然，她既沒有馬，也沒有什么能耐去發(fā)正經(jīng)的橫財。于是，這句本該是梟雄嘴里的豪言壯語，被她活生生掰扯成了在市井里坑蒙拐騙的座右銘。

在這個名為“幸福里”的老舊小區(qū)，張翠華就是“不幸”的代名詞。

她那張刻薄的臉，像是被生活用刻刀一刀刀雕出來的，每一道皺紋里都藏著算計。那雙三角眼總是在不停地轉(zhuǎn)動，尋摸著任何可以占便宜的機會。小區(qū)里的人，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歲孩童，沒人不知道她是個出了名的潑婦。

最經(jīng)典的一次“戰(zhàn)績”，是三年前的那個夏天。一個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戴著眼鏡，文質(zhì)彬彬的，看到張翠華提著兩袋西瓜在小區(qū)門口顫顫巍巍，好心上去想幫一把。結(jié)果張翠華腳下一滑，自己沒站穩(wěn)，一屁股墩兒坐在了地上。西瓜倒是沒碎，但張翠華的“金身”碎了。

她抱著腿，開始在地上撒潑打滾，那哭嚎聲，引來了半個小區(qū)的人圍觀。她指天罵地，說那小伙子沒安好心，故意撞她，害得她這把老骨頭要散架了。小伙子百口莫辯，臉漲得通紅，急得快要哭出來。最后鬧到了居委會，張翠華一口咬定自己腰椎“錯位”了，要去醫(yī)院拍片子，要營養(yǎng)費，要誤工費——雖然她壓根就沒工作。

最后，在張翠華“不給錢就去你單位鬧”的威脅下，那個剛踏入社會的小伙子，不得不從微薄的薪水里，掏出了五千塊錢“私了”。

拿到錢的那天，張翠華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花。她買了燒雞和白酒，在家里自斟自飲，慶祝自己的“生財有道”。

從那以后，小區(qū)里的年輕人見到她，都像是老鼠見了貓，隔著十米就繞道走。那些跟她年紀相仿的老頭老太太，更是對她嗤之以鼻，誰也不愿意跟這種人為伍。張翠華倒也不在乎，她覺得這幫人都是嫉妒，是傻，是看不透這“世道”的真諦。

不過，好景不長。她后來又試過幾次假摔，想復(fù)制那五千塊的輝煌?？涩F(xiàn)在的人都學(xué)精了，一看她倒地，第一反應(yīng)不是扶，而是掏出手機報警。警察叔叔們客客氣氣地把她從地上“攙扶”起來，然后用執(zhí)法記錄儀對著她，和藹地詢問需不需要叫救護車。更有甚者，現(xiàn)在街邊店鋪的門口，十個有九個都裝著亮閃閃的攝像頭，正對著人行道。

訛人這行，是越來越難干了。張翠華為此很是苦惱，感覺自己的“才華”無處施展。

02

轉(zhuǎn)機，發(fā)生在一個悶熱的午后。

那天張翠華去菜市場買菜，回來的路上，看到十字路口圍了一大群人。她那愛湊熱鬧的基因立刻被激活，擠眉弄眼地就鉆了進去。

只見人群中央，一輛看起來很老舊的國產(chǎn)車停在斑馬線前，車頭前面，一個跟她年紀差不多的老頭正坐在地上，捂著自己的小腿，嘴里“哎喲哎喲”地叫著。

張翠華眼尖，一眼就看出那老頭的腿只是擦破了點皮，滲出幾滴血珠子，連褲子都沒破。典型的“輕微接觸”。

車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臉的慌張和愧疚，正不停地給老頭作揖道歉?！按鬆?，實在對不起，我沒看到您，咱們?nèi)メt(yī)院看看吧，所有費用我全包了！”

老頭擺了擺手，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去醫(yī)院就不用了，我這把老骨頭也經(jīng)不起折騰。你看，我這腿也見了血，估計得養(yǎng)好一陣子，我家里還有個老婆子要照顧……你看著給點營養(yǎng)費、誤工費就算了。”

張翠華在旁邊聽著，心里冷笑：這套路，不就是老娘我玩剩下的嗎？看這破車，車主肯定也沒幾個錢，能訛出八百一千的就頂天了。

然而，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幕，徹底顛覆了她的認知。

那個中年車主，似乎是怕事情鬧大影響工作，再加上看老頭確實“可憐”，一咬牙，從錢包里掏出一大疊紅票子，數(shù)了數(shù)，遞了過去?！按鬆?，這是一萬塊錢，您看夠不夠？不夠我再想辦法?！?/p>

老頭接過錢，臉上的痛苦表情瞬間消失了一大半，他迅速把錢揣進兜里，然后顫巍巍地自己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說：“行了行了，看你也是個實在人，這事就算了了。以后開車注意點！”

說完，他一瘸一拐地走了，但那“瘸”的樣子，在張翠華這種行家眼里，假得不能再假。

圍觀的人群很快散去，只留下張翠華一個人站在原地，大腦如同被一道閃電劈中。

一萬多塊！就那么一下！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這可比自己假摔來錢快多了！自己假摔，還得看時機，看地點，看對方是不是善茬，而且搞不好真摔傷了自己。但剛才那個老頭，車主全責，他只需要往地上一坐，錢就到手了。

一個絕妙的、經(jīng)過改良的計劃，在張翠華的腦海里迅速成型。

她不再需要自己去摔倒。她只需要找一輛在紅燈前停下的車，站在車頭旁邊。等綠燈一亮，車子剛一啟動的瞬間，自己就順勢往地上一倒。這種起步的車速極慢，根本不可能對自己造成任何實質(zhì)性的傷害，但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就是車子撞了人。

而且，車主剛起步就“撞”了人，心理上絕對處于弱勢，更容易妥協(xié)賠錢。

張翠華越想越興奮，她仿佛看到了一條金光閃閃的康莊大道在自己面前鋪開。她要升級自己的“業(yè)務(wù)”，要把目標對準那些看起來更有錢的“肥羊”。

03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睆埓淙A把這句話理解得相當透徹。她的“器”，就是對“肥羊”的識別能力。

當天晚上，她破天荒地沒有看那些家長里短的電視劇，而是走進了小區(qū)門口那家快要倒閉的書報亭，花二十塊錢“巨款”，買了一本最新的《汽車雜志》。

回到家，她戴上老花鏡，一頁一頁地翻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汽車圖片，在她眼里不再是冰冷的機械，而是一個個移動的錢包。

“奔馳，嗯，這個認識，三叉星，一看就有錢。”她用手指點著圖片，嘴里念念有詞。

“奧迪，四個圈，官車多，不好惹，萬一碰到個領(lǐng)導(dǎo)，容易踢到鐵板?！?/p>

“大眾……不行不行，太普通了，跟剛才那破車一個檔次，榨不出油水。”

最后，她的目光，被一個藍白相間的螺旋槳標志給牢牢吸引住了。

“寶馬！”

她念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眼睛里都在放光。雜志上說，這車是豪華品牌的代表，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開寶馬的人，非富即貴。在張翠華的認知里，這意味著他們更要面子，更怕麻煩，也……更有錢。

目標，就此鎖定。

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特意換上了一件看起來很舊但洗得很干凈的衣服，顯得自己既貧窮又體面。她揣著一顆激動的心，來到了市中心最繁華的一個十字路口。

這里車水馬龍，豪車出現(xiàn)的概率也大大增加。她就像一個潛伏在草叢里的獵手，用她那雙三角眼，耐心地搜尋著自己的獵物。

一輛黑色的奧迪A6L停下，她撇了撇嘴，放棄。

一輛紅色的保時捷跑車呼嘯而過，她嚇了一跳，這車太快，她不敢。

終于，一輛棕色的寶馬X3在紅燈前停在了最右側(cè)的車道。車主是個戴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

就是它了！

張翠華的心“怦怦”直跳。她裝作不經(jīng)意地走到寶馬車頭右前方的人行道邊緣。紅燈倒計時開始，3, 2, 1……綠燈亮起！

就在寶馬車身微微一動，準備起步的瞬間，張翠華“哎喲”一聲，以一個極其逼真的姿勢，順勢就倒在了車頭前面，雙手還夸張地向前伸，仿佛是被車撞到后失去了平衡。

“吱——”刺耳的剎車聲響起。

寶馬車主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推門下車?？吹降乖诘厣系膹埓淙A，他臉都白了。

“大娘！大娘您沒事吧？”

張翠華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就是不起來。她知道，這時候誰先開口說話，誰就輸了氣勢。

很快，路人圍了上來，對著寶馬車和車主指指點點。車主急得滿頭大汗，一看就是個怕事的人。

“大娘，咱們?nèi)メt(yī)院，我馬上叫救護車！”

“不去醫(yī)院……”張翠華終于開口了，聲音虛弱，“我……我感覺骨頭斷了……我家里就我一個人，我不能住院啊……”

接下來的劇情，就完全按照張翠華的劇本在走。車主怕報警處理流程繁瑣，影響他接下來的一個重要會議。在張翠華軟硬兼施、又哭又鬧的攻勢下，最終選擇了“私了”。

三萬塊！

當車主把三疊厚厚的鈔票塞到她手里，扶她到路邊坐下，然后逃也似的開車離去后，張翠華捏著那滾燙的鈔票，激動得渾身都在發(fā)抖。

成了！這比搶銀行還快！

這一刻，她所有的道德、良知、廉恥，全都被這三萬塊錢的巨款給沖刷得一干二凈。她心中的貪欲，如同被注入了最強效的催化劑，開始瘋狂膨脹。

04

嘗到了甜頭的張翠華，徹底愛上了這項“事業(yè)”。她覺得，自己前半輩子真是白活了，直到現(xiàn)在才找到了人生的真諦。

接下來的幾天，她沒有再出手。她在“總結(jié)經(jīng)驗”，她在“沉淀自己”。她覺得，上次的三萬塊，還是要少了。那個寶馬X3的車主，一看就是個軟柿子，自己當時要是再堅持一下，說不定能要到五萬。

不行，下一次，目標必須更大，要價必須更狠！

這一天，天氣晴朗，微風不燥，是個“干大事”的好日子。張翠華又一次來到了那個成就了她的十字路口。她今天信心滿滿，目標明確：只碰寶馬，而且最好是看起來更好、更貴的寶馬。

她在路邊等了足足半個小時。這半小時里，她像一個專業(yè)的汽車評論員，對來來往往的車輛進行著無聲的點評。

“這個是寶馬3系，太小了，車主估計是年輕人，沒多少積蓄?！?/p>

“那個是寶馬X1，入門級的，不行?！?/p>

“咦？這個……這個是寶馬7系！”一輛黑色的、氣場十足的轎車緩緩駛過，但車開得太穩(wěn)，司機一看就是個老江湖，張翠華沒敢動。

就在她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一輛嶄新的、白得耀眼的寶馬5系，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她面前的紅燈處。

陽光灑在車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這輛車比她上次訛的那輛X3看起來更加流暢、更加豪華。更重要的是，駕駛位上坐著的，是一個看起來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孩。

女孩戴著一副時尚的墨鏡，長發(fā)披肩，氣質(zhì)出眾。她正在低頭看著手機，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

完美的目標！

張翠華的內(nèi)心一陣狂喜。年輕女孩、開豪車，這兩個標簽在她腦海里自動組合成了四個字：人傻錢多。這種小姑娘，沒經(jīng)過社會的毒打，膽子小，肯定最好對付。

她深吸一口氣，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站位，悄悄向車頭靠近了一些，進入了最佳的“碰瓷區(qū)域”。

心臟，再一次不爭氣地狂跳起來。但這一次，不是緊張，而是對即將到手的財富的極度渴望。

紅燈的數(shù)字開始跳動。

張翠華的眼睛死死盯著信號燈和女孩的側(cè)臉。

綠燈亮起！

女孩抬起頭，收起手機，白皙的手搭在了方向盤上，腳下松開了剎車。

就是現(xiàn)在！

張翠華用盡了畢生的演技，“啊呀”一聲尖叫，整個人如同一片枯葉，精準地、緩慢地“飄”向了剛剛開始蠕動的寶馬車頭，然后順勢癱倒在地。

她的動作一氣呵成，時機把握得分毫不差。在外人看來，就是這輛白色的寶馬，剛一啟動，就把一位無辜的老太太給撞倒在地。

“吱——！”

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比上次更加尖銳。顯然，女車主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不輕，一腳把剎車踩到了底。

05

車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一雙穿著精致高跟鞋的腳踩在了地上。緊接著，那個長發(fā)女孩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寫滿了驚慌和無措。她摘下墨鏡，露出一張漂亮但此刻卻毫無血色的臉。

“阿姨！阿姨您怎么樣？您沒事吧？”女孩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蹲下身就想來扶張翠華。

“別動我！”張翠華立刻高聲喝止，她抱著自己的右腿，臉上露出極度痛苦的表情，“我的腿……我的腿好像斷了……哎喲喂，疼死我了……”

她的哭嚎聲凄厲而又富有感染力，瞬間就吸引了過往行人的注意。很快，里三層外三層，人群又一次將事故中心圍得水泄不通。

“怎么開車的？起步也不看人？”

“一個小姑娘，開這么好的車，撞了人可怎么辦喲?！?/p>

“看這老太太，摔得不輕啊。”

周圍的議論聲，像是一劑劑強心針，注入張翠華的心里。她知道，輿論已經(jīng)站在了她這邊。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個女孩，只見她站在原地，咬著嘴唇，手足無措，眼眶都紅了，顯然是被這場面給嚇傻了。

張翠華心中冷笑，火候到了。

“姑娘啊……我這把老骨頭……怕是不行了……”她一邊呻吟，一邊用虛弱的口氣說道，“我也不想為難你……可我這腿……下半輩子可怎么辦啊……”

女孩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鞍⒁蹋覀兿热メt(yī)院好不好？我馬上打120，所有的檢查費、治療費，我全都負責！”

“去醫(yī)院？”張翠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去了醫(yī)院，拍了片子，住了院，前前后后多麻煩？我家里沒人照顧啊！姑娘，我看你也是個好人，我們私了吧。你給我點賠償，我自己去我們社區(qū)的診所看看就行?！?/p>

女孩皺了皺眉：“私了？那……那您說要多少？”

張翠華等的就是這句話。她眼中閃過一絲貪婪的光芒，然后報出了一個她演練了無數(shù)遍的數(shù)字。

“我這腿，就算能治好，以后肯定也是個殘疾了。你這車這么貴，想必你也不差錢。一口價，10萬！10萬塊，這事就了了，不然我們就報警，讓你家的保險公司來跟我談！”她故意把“保險公司”四個字咬得很重，她知道很多有錢人怕麻煩，更怕保險記錄影響第二年的保費。

這個數(shù)字讓周圍的圍觀群眾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女孩愣住了，她低頭看著張翠華抱著的那條腿，看了足足有五秒鐘。她的眼神，從最初的驚慌，慢慢變得平靜，再從平靜，變得有些玩味。她臉上的血色也恢復(fù)了，嘴角甚至微微向上翹起，勾勒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張翠華心里“咯噔”一下，感覺有點不對勁。這小姑娘的反應(yīng)，和她預(yù)想的完全不一樣。

就在這時，女孩突然冷笑了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不屑和嘲諷。

“一條腿10萬，是吧？行！”

說完，她竟然真的從口袋里掏出了手機。張翠華以為她要報警，正準備開始第二輪的撒潑，卻見女孩直接撥通了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女孩的語氣瞬間變得嬌嗔起來，但那份冰冷卻依然藏在其中。

“爸，打我卡上100萬?！?/p>

張翠華徹底愣住了，腦子一時沒轉(zhuǎn)過來。什么情況？打100萬？干什么？

沒等她想明白，女孩已經(jīng)掛了電話，然后，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她竟然轉(zhuǎn)身直接走回了駕駛座，“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車門。

下一秒，白色的寶馬車突然向后緩緩倒了一小段距離，大概一米左右，然后停了下來。

緊接著，是巨大的發(fā)動機轟鳴聲，整個車身都在微微顫抖，像一頭即將掙脫牢籠的猛獸！

張翠華躺在地上，看著眼前這輛對著自己的鋼鐵巨獸，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她看到駕駛位上的女孩，正透過前擋風玻璃冷冷地看著自己，嘴唇微動，仿佛在說：

“我讓你碰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