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子,你可想好了,真要去哪地方上班?”
路邊的大排檔里,發(fā)小李胖子把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腰子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問道,“那可是火葬場!
一個月兩萬五,這錢聽著就邪乎,拿著能踏實嗎?
大半夜的,你一個人在里頭巡邏,你就不瘆得慌?”
張偉沒有說話,只是將杯里最后一口啤酒灌進喉嚨,然后把手機屏幕推到李胖子面前。
屏幕上,是醫(yī)院最新發(fā)來的一條催繳醫(yī)藥費的短信,上面的數(shù)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拿起一串韭菜,狠狠地嚼著,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胖子,我現(xiàn)在活得比鬼都累。
只要能救我媽的命,別說去哪兒上班,就是讓我去跟鬼做鄰居,我也認了?!?/p>
01
張偉,三十二歲,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
他的人生,就像錦城這座城市一樣不好不壞。
大學(xué)畢業(yè)后,進了一家小公司做銷售,拿著不高不低的薪水,談了個不好不壞的女朋友,按部就班地準備攢錢、買房、結(jié)婚。
如果不出意外,他這輩子大概也就這樣了。
但意外,專挑老實人下手。
三年前,母親被查出得了嚴重的腎病,需要長期透析,隔三差五就得住院。
家里的積蓄像流水一樣花了出去,女朋友也因此離他而去,理由很現(xiàn)實:“我不想一結(jié)婚就背上一身還不完的債。”
張偉不怪她,他只恨自己沒本事。
為了湊夠母親高昂的醫(yī)藥費,他白天在公司拼命跑業(yè)務(wù),晚上去開網(wǎng)約車,周末還去做兼職。
他像一頭上了套的驢,不知疲倦地拉著生活的磨盤,可掙來的錢,在母親的病面前,依舊是杯水-車薪。
就在他快要被壓垮的時候,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一個同城招聘網(wǎng)站上,看到了青山殯儀館的招聘啟事。
“急招夜班巡邏員一名,要求:男性,年齡25-45歲,膽大心細,身體健康。
工作時間:晚8點至早8點。
月薪:25000元,有五險一金?!?/p>
月薪兩萬五!
這個數(shù)字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張偉生活的陰霾。
這個工資,比他現(xiàn)在三份工作加起來還要高。
有了這筆錢,母親的治療費就有了著落。
“去火葬場上夜班?
你瘋了!”
當(dāng)張偉把這個想法告訴發(fā)小李胖子時,李胖子驚得差點把嘴里的啤酒噴出來,“那地方多晦氣??!
大晚上的,跟一堆……那個啥待在一起,給多少錢我都不干!”
張偉苦笑了一下,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晦氣?
我現(xiàn)在活得連鬼都不如,還怕晦氣?
只要能給我媽治病,別說去火葬場上班,就是讓我去跟閻王爺喝茶,我也去?!?/p>
他的眼神里,有一種被生活逼到絕境的堅定。
李胖子看著他,嘆了口氣,沒再勸。
他知道,張偉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了。
經(jīng)過簡單的面試,張偉被錄取了。
人事科的科長看他是個本分人,又急著用錢,只是反復(fù)確認了一句:“我們這工作,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你確定你能行?”
張偉用力地點了點頭:“我能行。”
就這樣,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傍晚,張偉穿上了一身嶄新的深藍色保安服,走進了那個尋常人一輩子都避之不及的地方——青山殯儀館。
02
帶張偉的老師傅叫老王,五十多歲,在這里干了快二十年了,是夜班的班長。
老王人很和善,就是臉上總有一種被煙火熏燎過的、看淡一切的神情。
“小張啊,別緊張,這就是個工作單位,跟別的廠子沒啥區(qū)別?!?/p>
老王遞給張偉一支煙,領(lǐng)著他熟悉環(huán)境,“咱們的工作,說簡單也簡單,說重要也重要。
主要就是兩件事:防火,防盜?!?/p>
青山殯儀館的規(guī)模不小,依山而建,格局分明。
前面是悼念大廳和家屬休息區(qū),中間是辦公樓和員工宿舍,后面則是工作核心區(qū)——遺體冷藏室、化妝間、解剖室,以及最深處那棟高高聳立著煙囪的火化車間。
“白天這里人來人往,哭聲震天,倒不覺得有什么。
一到晚上,人都走光了,那才叫一個靜。”
老王帶著張偉,一邊走一邊介紹,“咱們夜班巡邏,一共有三趟。
晚上十點一趟,凌晨三點一趟,早上六點一趟。
路線是固定的,從大門口開始,繞著整個園區(qū)走一圈,每個關(guān)鍵點都要打卡?!?/p>
他指了指那些掛在墻角的電子巡更點:“看見沒?
用這個巡更棒,往上一貼,‘嘀’的一聲,就算打過卡了。
這是為了防止有人偷懶,必須每個點都走到?!?/p>
兩人走到后面的工作區(qū),一股混合著福爾馬林和若有若無的燒灼氣味的風(fēng)吹來,讓張偉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慢慢就習(xí)慣了。”
老王看出了他的不適,拍了拍他的背,“最需要注意的就是這幾排遺體冷藏室。
這里面存放的,都是等著第二天火化的逝者。
家屬有時候會送些貴重的陪葬品,所以得防著小偷。
另外,火化車間的設(shè)備也不能出問題,萬一有點火星子,那可是大事?!?/p>
老王帶著張偉走完了整個巡邏路線,最后回到了大門口的值班室。
值班室里有一張小床,一個舊電視,還有一個連接著整個園區(qū)監(jiān)控的顯示屏。
“前半夜你先跟著我走一趟,后半夜你就得自己一個人了。”
老王泡了兩杯濃茶,“記住我跟你說的話,在這里干,心要正,但膽子也別太野。
不該你管的事,別瞎打聽。
有時候,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長。”
老王的話說得意味深長,張偉聽得云里霧里,但他還是把每一句都牢牢記在了心里。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場對自己膽量和心性的考驗。
03
在青山殯儀館上夜班的日子,就這么開始了。
最初的幾個星期,張偉確實夜夜難眠。
他總覺得這空曠的園區(qū)里,除了他自己,還有別的“東西”在游蕩。
一陣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一只野貓凄厲的叫聲,甚至遠處城市傳來的救護車鳴笛,都能讓他驚出一身冷汗。
尤其是凌晨三點的那趟巡邏,更是對他精神的極大考驗。
那時候,夜最深,人最困,也是傳說中陰氣最重的時刻。
張偉每次都把巡更棒握得緊緊的,手電筒的光柱在黑夜里胡亂掃射,仿佛這樣能給自己多壯一分膽。
他走得飛快,只想趕緊打完卡,回到有燈光和電視聲的值班室。
可時間長了,人是會麻木的。
當(dāng)恐懼成為日常,它也就不再那么可怕了。
張偉漸漸發(fā)現(xiàn),這里其實和他工作過的任何一個工廠沒什么兩樣。
有的只是冰冷的器械,和一套嚴格的工作流程。
所謂的“不干凈”,更多的是自己心里的鬼。
他開始習(xí)慣了這里的寂靜,習(xí)慣了空氣中那股獨特的味道,甚至能在巡邏的間隙,饒有興致地看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他把這里當(dāng)成了一個能讓他安心掙錢的地方,僅此而已。
同時老王對他這個年輕人也很照顧,時常會帶些自己家做的下酒菜,在后半夜陪他喝兩杯。
“小張啊,你這小伙子不錯,踏實,肯干,也不像別的年輕人那么咋咋呼呼的?!?/p>
一次酒后,老王的話多了起來,“你好好干,這工作雖然名聲不好聽,但穩(wěn)定,收入也高。
攢幾年錢,給你媽看完病,再買個房,到時候什么樣的媳-婦找不到?”
“王哥,你在這干了快二十年了,就沒……沒碰見過什么邪乎的事?”
張偉借著酒勁,問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問題。
老王呷了口酒,眼神變得有些悠遠:“邪乎的事?
哼,要我說,人心比什么都邪乎。
我在這里,送走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
有壽終正寢的老人,有意外離世的青年,也有嗷嗷待哺的嬰兒。
什么樣的悲歡離合沒見過?
可看得越多,就越覺得,死人其實是最干凈的,它們不會說話,不會騙人,也不會害人。
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活著的,心里藏著鬼的人?!?/p>
張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他覺得老王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張偉的工作越來越上手,膽子也越來越大。
他甚至已經(jīng)能坦然地面對那些從太平間推出來的、蓋著白布的推車。
他想,也許這份工作,他真的能一直干下去。
04
那是一個深秋的夜晚,接近午夜十二點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奔馳商務(wù)車,悄無聲息地滑進了殯儀館的大門。
這個時候送遺體過來,是很少見的。
通常,這個流程都在白天進行。
張偉和老王從值班室里走了出去。
車上下來了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個個神情肅穆,面無表情。
其中一個領(lǐng)頭的,直接找到了老王。
“王師傅是吧?
我們是德信集團的,我們董事長突發(fā)心梗,剛剛在醫(yī)院過世了。
家里人悲痛過度,不想聲張,想先在這里停放一晚,明天一早直接火化。
所有手續(xù)都辦好了,這是醫(yī)院的死亡證明和家屬的委托書?!?/p>
那個領(lǐng)頭的男人說話言簡意賅,遞過來一個厚厚的信封。
老王接過信封,捏了捏,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點了點頭:“行,規(guī)矩我們懂。
那就送到3號冷藏室吧,那里清靜。”
隨后,幾個黑衣男人從車上抬下來一個擔(dān)架,上面蓋著白布,看不清逝者的模樣。
他們?nèi)桃谎圆话l(fā),氣氛壓抑得可怕。
沒有家屬的哭聲,沒有尋常喪事的忙亂,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冷靜得有些詭異。
他們把遺體送進3號冷藏室后,那個領(lǐng)頭的男人又單獨把老王叫到一邊,低聲說了幾句什么。
張偉離得遠,沒聽清,只看到老王不停地點頭,最后,那個男人又塞給老王一個信封。
送走那輛奔馳車后,老王回到了值班室,臉色有些不太自然。
“王哥,這什么德信集團,排場挺大啊。
人都沒了,還搞得這么神秘?!?/p>
張偉隨口說道。
“唉,有錢人家的事,咱們少打聽?!?/p>
老王的語氣明顯有些敷衍,“就是個突發(fā)心梗的老板,家里人想低調(diào)處理。
行了,不早了,準備準備,該第一趟巡邏了?!?/p>
老王的反常,讓張偉心里犯起了嘀咕。
但他想起老王之前的囑咐,“不該問的別問”,便也沒再多嘴。
晚上十點,張偉和老王一起巡邏。
走到3號冷藏室門口時,張偉下意識地多看了一眼。
那扇厚重的、冰冷的不銹鋼門,在夜色中像一頭沉默的巨獸的嘴巴,門上還掛著一把嶄新的大鎖。
“王哥,這門怎么還上鎖了?
平時不都是關(guān)上就行嗎?”
“哦,家屬要求的?!?/p>
老王頭也不回地說,“說是里面有些貴重的陪葬品,怕丟了。
鑰匙在他們自己人手里,明天一早他們會過來開門。
咱們就不用管了。”
雖然解釋得合情合理,但張偉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覺,卻越來越重。
他總覺得,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但他最終還是把這份疑慮壓在了心底。
畢竟,他只是個拿錢辦事的夜班巡邏員,客戶的要求,他無權(quán)過問。
05
后半夜,老王說自己有些不舒服,就在值班室里躺著了。
凌晨三點的這趟巡邏,輪到張偉一個人。
深秋的夜,寒意刺骨。
空曠的殯儀館里,只有張偉自己的腳步聲和風(fēng)吹過的聲音。
他緊了緊衣領(lǐng),打開手電筒,開始了他每天最煎熬的一段工作。
他熟練地在一個個巡更點上打卡,電子棒發(fā)出的“嘀”聲,成了他在這片死寂中唯一的伙伴。
悼念大廳、辦公樓、火化車間……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安靜得讓人心慌。
當(dāng)他走到后面的工作區(qū),靠近那排遺體冷藏室時,他的腳步下意識地放慢了。
不知道為什么,今晚這里的氣氛,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個夜晚都要陰冷。
他走過1號室,2號室,一切正常。
當(dāng)他走到3號冷藏室的門口時,他習(xí)慣性地用手電筒的光束在那扇上了鎖的不銹鋼門上掃了一下。
就在光束掃過門縫的瞬間,他的耳朵里,忽然捕捉到了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
那聲音很輕,很細,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貼著他的耳膜響起。
張偉瞬間停住了腳步,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屏住呼吸,關(guān)掉手電,側(cè)耳貼近那扇冰冷刺骨的門,仔細地聽著。
起初,什么聲音都沒有,只有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他想,也許是自己太緊張,出現(xiàn)幻聽了。
就在他準備直起身子離開的時候,那個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這一次,他聽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風(fēng)聲,不是貓叫,也不是什么器械運轉(zhuǎn)的聲音。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壓抑著、斷斷續(xù)續(x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