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市場資訊
(來源:邢予青東京漫談)
坦率地說,我還是挺懷念在雪國的生活的。
每到冬季的時候,我經(jīng)常會坐在東京六本木的辦公室里,望著窗外青山陵園那依然是一片綠色的樹叢,回憶被大雪覆蓋的國際大學的冬季。
在國際大學任教的時候,冬季學期的周五是沒有教學任務的,這是學校為喜歡滑雪的教授專門提供的福利。周末從東京來滑雪的人比較多,擠滿了初學者的滑雪道,往往會讓滑雪的樂趣大打折扣的。為了讓喜歡滑雪的教授們可以在周五沒有后顧之憂的去滑雪,學校的教務就主動不給我們排課。
我的辦公室在國際大學主樓的3樓。 從我辦公室的窗戶向外望去,就可以看到“八海山國際滑雪場”的雪道。從學校開車去那里用不了10分鐘。在冬季的時候,如果周五是大雪過后的晴天,我就會帶著滑雪的用具,開車去滑雪場享受一下在白雪皚皚的山間,從山上飛馳下山的感覺?;暄┖螅乙话銜チ疹乃帋熤疁拔迨疂蓽厝迸轀厝?,消除一下肌肉的疲勞。
在八海山國際滑雪場
“五十澤溫泉”是我最喜歡的溫泉之一, 那里的溫泉水是100%的天然溫泉水,不是加熱的低溫泉水或者與自來水勾兌的;溫泉水也不循環(huán)使用。下雪的時候,泡在40度左右的露天溫泉里,撲面而來的雪花就是天然的“雪花膏”。當雪花在溫泉蒸汽中溶化后,又變成了天然的美容液。
國際大學的教課任務不重,我每年就教三門課, 還有3個月的暑假。 在這里不僅可以安靜的做研究,也可以享受充滿田園氣息的慢節(jié)奏的生活。 但是,太太不喜歡國際大學的生活, 她覺得雪國的冬天太漫長,太枯燥。南魚沼市這個小地方,對孩子未來的教育也不好。 太太經(jīng)常催我另找工作,帶領全家走出雪國。
一想到找工作時需要準備推薦信,教學經(jīng)驗說明,研究成果和未來研究計劃等等這些材料,我就頭痛。盡管太太經(jīng)常在耳邊嘮叨,內(nèi)心里我對跳槽的事并不太認真。
讓我下定決心離開國際大學的原因,是我和秋田院長爭論應該給我漲多少工資時,他說的一句話:“if you are not happy, you can leave”(你要是不高興, 你可以離開)。秋田院長的這句話,當時對我刺激很大。我覺得這句話與“you are fired” 是一樣的意思。
我在國際大學工作了12年, 從助理教授做到教授, 在離開國際大學時我已經(jīng)是國際發(fā)展系的主任。我自認為與秋田院長的關系很好。昔日在他與學校領導和其他教授的歷次“斗爭”中, 無論對錯, 我總是堅定不移的支持他的。他的這句話太傷感情了,讓我非常傷心。 那天從他的辦公室離開后,我就下決心找工作,離開國際大學。
在國際大學我一直用英語教課和寫論文,沒有認真學日語。當時我的日語水平,也就是在餐廳和居酒屋點菜的水平,無法站在講臺上給學生教課的。 我很清楚在日本的學術界,需要我的市場是非常小眾的,而且我還要和混跡在日本母語是英語的歐美人競爭。從秋田院長辦公室出來的那一刻,我覺得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了,無論多難,無論機會多么渺茫,我都要為了離開國際大學朝前走。
等到大學招聘教員的季節(jié)來臨后,我就開始天天在網(wǎng)上搜索招聘信息。 最后選出了四所可以申請的日本大學:早稻田大學,國際基督教大學,青山學院大學和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以及兩所海外的大學: 澳大利亞國立大學和美國的夏威夷大學。
我選擇日本的大學的時候,都注意是否要求會日語。 早稻田大學的招聘廣告上寫的清清楚楚,不需要申請人會日語。沒想到在學校面試的時候, 我用英語做完報告后,一位日本老師就用日語提問。我不知道他是不了解招聘規(guī)則,還是想給我難堪。當時把我搞的非常尷尬。 我只好說用英語說:我不會日語,你可否用英語提問。最后面試的結(jié)局是可以預料到的:我沒有獲得早稻田大學這個職位。
最令我難堪的是,早稻田大學最后錄用了我國際大學的同事--韓國人樸相俊教授。樸相俊教授比我年輕,他是我從美國威斯康星大學給招聘來的。樸相俊教授很有心計,他來到國際大學后就努力學日語,為跳槽做準備,那時他的日語已經(jīng)講的相當不錯了。樸相俊教授被早稻田大學錄用為教授的消息,還上了韓國的新聞。看來這件事對曾經(jīng)被日本殖民過的韓國人而言,的確是值得揚眉吐氣的。
最初我申請青山學院大學教職的進展也比較順利。 我的申請材料以及最后在學校的面試,都讓招聘委員會滿意。我進入了招聘委員會篩選出的合格名單,并且排名第二,排名第一的是一位澳大利亞的學者。因為家庭原因,這位澳大利亞學者拒絕了青山學院大學發(fā)出的雇傭邀請。按照常理,青山學院大學在收到澳大利亞學者的拒絕信后,應該給我發(fā)出聘用邀請。出人意料的是,招聘委員會以委員會沒有做出正式招聘我的決議為理由,又開始就同一職位刊登招聘廣告,繼續(xù)招聘申請人。
廣告登出來后,招聘委員會的一位資深教授給我發(fā)郵件,建議我再申請一次。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好意,并告訴他我如果再申請這個職位,就是一種沒有自知之明的可恥行為。收到我的郵件后,這位教授又給我回復了郵件,對我講申請工作沒啥羞恥的,并詳細地解釋了第一次為何沒有雇傭我的原因。當時我覺得,一個我不認識的招聘委員會成員,三番五次地勸我再次申請這個職位,也許他們真的想雇傭我。于是我就又提交了一遍申請材料。
沒想到,我又失敗了,敗給了招聘委員會上另一位資深教授的學生。這位教授號稱是日本研究中國經(jīng)濟學的權(quán)威,他來青山學院大學之前是東京大學經(jīng)濟系的教授。
申請國際基督教大學和政策研究大學院教職的過程,更有戲劇性。我和一位來自美國的金發(fā)碧眼美女博士H,同時成為了這兩所學校中意的最終候選人。 H是美國人,她的英語顯然比我強,這是客觀事實;她的外貌也自然會讓招聘委員會上的日本教授打出高高的印象分。更為重要的是,H博士畢業(yè)于美國密西根大學經(jīng)濟系,她的導師在美國是研究日本經(jīng)濟的權(quán)威,與日本的學界和政界有著聯(lián)系緊密。H的導師指導的博士生,如果研究日本經(jīng)濟,都會拿到日本財團的獎學金來日本做一年的研究。 H博士就是拿著日本財團的獎學金來到日本的。與H相比,我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我的研究成果摔她好幾條大街。
最終H博士的先天優(yōu)勢擊敗了我,這兩個學校都給她發(fā)了offer。 H博士選擇了國際基督教大學。 她覺得國際基督教大學的校園很美很大,學校給她提供在校園里的住房,那里的環(huán)境比較適合養(yǎng)孩子。去年我在國際基督教大學的校園里見過她,她的確實現(xiàn)了自己在日本的育兒夢,已經(jīng)是3個孩子的母親了。
在申請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職位之前,我給那里的學生上過幾次課,學生對我的教學評價非常好。當我知道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決定雇傭H博士后,非常失望,于是就拒絕繼續(xù)在那里教課了。幾天后,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的吉田教授給我打來電話, 他勸我繼續(xù)在那里兼職教課,并保證說服招聘委員會主任福島副校長,在秋季的時候邀請我去學校做應聘講座。
吉田教授畢業(yè)于美國的波士頓學院,他畢業(yè)后回日本找工作時,是我把他招聘到國際大學的。 吉田教授一直覺得是我給他了第一個工作,就心存感激。 他希望促成我來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任教這件事,以回報我昔日對他的關照。聽了吉田教授的勸說后,我同意繼續(xù)在政策研究大學兼職教課。
轉(zhuǎn)眼間秋田就到了,我應邀去了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做招聘講座。 講座完后, 福島副校長和吉田教授請我在Roppongi Hills五樓的一家中餐館吃飯,然后我就坐新干線回到了國際大學。
一個多月后, 吉田教授打來電話問我,是否可以接受副教授的聘任。 我當時在國際大學已經(jīng)是教授了,如果接受副教授的聘任, 就屬于降級, 我今后如何在簡歷上寫自己的履歷呢?于是,我就一口拒絕了這樣的聘任條件。 又過了一個月,吉田教授又打來電話和我談新的雇傭條件: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可以聘我為教授,但是兩年以后才可以決定是否給我終身教職的決定。 聽了這個條件,我就有點不高興。如果教授還不是終身雇傭,這不是扯淡嗎? 我又拒絕了這個建議。
就在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猶豫以何種方式雇傭我的時候,我收到了夏威夷大學的offer。在夏威夷有一棟海邊的房子,每天沿著沙灘散步,看著日落休閑,曾經(jīng)是我的一個夢想。 但是,如果當時離開日本去夏威夷,我在日本交納了12年的養(yǎng)老金就算是給日本人做貢獻了。 考慮到這些問題,我覺得如果可以在日本有個工作, 我還是應該留在日本。 于是,我就把收到夏威夷大學offer的消息告訴了吉田教授, 問他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何時可以做出雇傭我的決定。 并告訴他,如果一星期之內(nèi)沒有結(jié)果,我就會接受夏威夷大學的offer離開日本。
找工作就像一場博弈。 申請工作的時候,申請人一直是焦慮和被動的等待雇主的挑選。一旦申請人手里有了兩個或者更多的工作offer, 申請人的實現(xiàn)了從奴隸到將軍的轉(zhuǎn)換,可以挑肥揀瘦的挑工作,講條件了, 此時雇主就成了被挑選的對象了。接到我的電話后,吉田教授就和副校長福島進行了磋商,然后告訴我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可以聘任我為終身教授,并保證一周之內(nèi)就可以發(fā)出由校長八田達夫簽字的正式聘書。 一周后, 我收到了吉田教授用郵件送來的PDF文本的聘書。 然后, 我就拒絕了夏威夷大學的聘任邀請。
其實夏威夷大學真的非常想雇傭我。招聘委員會讓我在夏威夷Waikiki海灘的希爾頓酒店住了一星期,他們希望海灘的美景可以讓我愛上夏威夷的生活。在夏威夷大學面試的時候, 我就猜到我會獲得offer的。招聘委員會的負責人是一位女教授。她在單獨面試我的時候說: 我喜歡你的領帶。 我隨口說:thank you!。 然后她又說: 你昨天的領帶也很漂亮。
澳大利亞國立大學的招聘有點像一個騙局。我是被邀請到學校做招聘報告的三個候選人之一。 到了學校后, 我才發(fā)現(xiàn)另外兩個候選人是來自澳大利亞國立大學其他學院的教員。其中的一個候選人本科畢業(yè)于澳大利亞國立大學,并且是招聘委員會里的一位學術權(quán)威的女弟子。知道這些信息后,我就意識到我是招聘委員會拿來做陪襯的,讓這個招聘過程符合“公開招聘”的規(guī)則。
沒想到,最后在決定招聘誰的時候,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日本經(jīng)濟研究中心主任堅決支持我,她認為把我招聘進來不僅可以加強對中國經(jīng)濟的研究,也有益于對日本經(jīng)濟的研究。她的態(tài)度惹火了招聘委員會的學術權(quán)威。這位學術權(quán)威心里早就盤算好招聘自己的女弟了。于是他就建議投票表決,并毫不掩飾的公開投票支持自己的女弟子,然后揚長而去。 其他委員會成員攝于他的威力,就跟著投票支持這位學術權(quán)威的女弟子了。這樣,我就無緣去澳洲與袋鼠做鄰居了。
六本木辦公室外的夜景
人到中年再求職,的確充滿了挑戰(zhàn)?,F(xiàn)在回頭看,我留在日本比去美國和澳洲都是更好的選擇。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雖然是一所年輕的研究院,歷史沒有早稻田,國際基督教大學和青山學院大學悠久。 但它給了我做研究的空間和自由。我在港區(qū)六本木的30多平方米的研究室,不僅讓我心曠神怡,也不斷催生了新的思想火花。那些傳統(tǒng)的日本大學的教學任務繁重,在那里今天我也許就是一個純粹的教書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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