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天天加班到半夜,工資卻沒漲多少!
這家公司就是把你當牛使!”
妻子心疼地抱怨。
我嘆了口氣:“再堅持一下吧,畢竟在公司干了五年,有感情了?!?/p>
01
周毅的生活,就像一個被精確計算過的陀螺,在家庭和工作這兩點之間,高速而穩(wěn)定地旋轉著。
他今年三十五歲,是家里的頂梁柱,妻子孫莉溫柔賢惠,在一家書店做著清閑的工作,女兒月月剛上小學,聰明可愛。
在W市這個節(jié)奏不快不慢的城市里,他擁有的,是一個最標準、也最幸福的三口之家。
為了維系這份幸福,周毅付出了幾乎全部的精力。
他是城南一家中等規(guī)模的軟件公司的老員工,從畢業(yè)實習算起,已經在這里勤勤懇懇地干了整整五年。
五年時間,他從一個懵懵懂懂的實習生,成長為技術部的核心骨干,公司里幾乎所有難啃的項目,最后都是交到他手里才得以解決。
他是公司里公認的“老黃牛”,最能干,也最能扛。
為了一個緊急的項目,他可以連續(xù)一周都睡在公司的行軍床上;為了攻克一個技術難題,他可以把自己關在會議室里,對著密密麻麻的代碼,耗上一整個周末。
他這么拼,不是為了什么遠大的理想,目標很樸素——他想讓妻子和女兒,過上更好的生活。
他想在月月上中學前,把現(xiàn)在住的兩居室,換成一套帶學區(qū)的三居室。
這個目標,像一根胡蘿卜,吊在他的面前,讓他心甘情愿地,為公司,為工作,燃燒著自己。
然而,他的這份付出,妻子孫莉卻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周毅,你又加班到這么晚?”晚上十一點,當周毅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時,孫莉總會端著一杯熱牛奶,心疼地抱怨,“你看看你,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錢是賺不完的,身體才是本錢啊?!?/p>
“沒辦法,項目催得緊?!敝芤愫戎D?,含糊地回答。
“我看你們公司就是把你當牛使!任務量那么重,工資卻沒見漲多少。你同學王濤,比你晚兩年畢業(yè),現(xiàn)在在人家新公司,工資都快是你的兩倍了?!睂O莉勸過他好幾次,“要不,你也出去看看機會?憑你的技術,到哪里找不到工作?”
“再說吧。”周毅總是這樣回答。
他不是沒想過跳槽,但他對這家公司,有感情。
畢竟,這是他畢業(yè)后的第一份工作,他的青春,他的汗水,都灑在了這里。
而且,他的老板張建誠,對他有知遇之恩。
當初是他,力排眾議,把還是個新人的周毅提拔起來,委以重任。
周毅是個重感情的人。
他覺得,做人不能忘本。
只要公司不負他,他愿意一直在這里干下去。
02
然而,這份“忠誠”,在公司新來了一個叫趙鵬的年輕人后,開始出現(xiàn)了動搖。
趙鵬是作為管培生,被直接空降到技術部的,名義上,是讓周毅帶一帶。
這個年輕人,二十出頭,打扮得油頭粉面,開著一輛騷氣的紅色跑車來上班,和整個公司樸素的氛圍,格格不入。
第一天報到,老板張建誠親自把他帶到周毅的工位前,拍著周毅的肩膀,笑著介紹:“周毅啊,這是新來的小趙,名牌大學畢業(yè)的高材生,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可得好好帶帶他。”
周毅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熱情地伸出手:“你好,我叫周毅,以后多指教?!?/p>
趙鵬只是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伸出指尖,和他碰了一下,就算是握了手,嘴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
從第一天起,周毅就發(fā)現(xiàn),這個趙鵬,根本不是來工作的,倒像是來體驗生活的。
周毅給他安排最基礎的工作,讓他熟悉一下公司的代碼庫。
他看都不看,直接把文件往桌上一扔,然后戴上耳機,開始看直播、打游戲。
周毅耐著性子教他,他卻一臉不耐煩:“哎呀,這些東西太基礎了,我一看就會。你別煩我,我自己研究?!?/p>
他每天上班,都是踩著點來,然后第一個溜走。
開會時,他永遠坐在角落里玩手機。
團隊一起加班,他總有各種理由提前開溜。
不是“家里有事”,就是“晚上有約”。
整個技術部的人,都對這個“皇親國戚”一樣的存在,敢怒不敢言。
大家都在私底下猜測,這個趙鵬,肯定是老板的什么親戚。
周毅心里也很不舒服,但他還是盡職盡責地,把他那份沒干完的活,也默默地扛了下來。
他想,或許老板也有自己的難處。
自己作為老員工,應該多為老板分擔。
03
趙鵬的到來,像一顆石子,投入了技術部這潭原本還算平靜的水。
而他激起的漣漪,很快就變成了驚濤駭浪。
因為趙鵬什么都不干,他那份工作,自然而然地,就全部壓在了周毅的身上。
周毅的工作量,憑空多出了一倍。
他加班的時間,也從以前的晚上九十點,延長到了凌晨。
他回到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常常是,女兒早已熟睡,妻子也已經睡下。
他一個人,吃著妻子留在鍋里早已冰冷的飯菜,只覺得身心俱疲。
孫莉的抱怨,也越來越多。
“周毅,你看看你現(xiàn)在,哪還有個家的樣子?你這到底是去上班,還是去賣命?”
“那個新來的,就那么金貴?他不做事,你就得替他做?你們老板是瞎了嗎?”
周毅無力辯解,只能沉默。
他不是沒找老板張建誠談過。
有一次,他又是一個人,在公司加班到深夜,修改一個因為趙鵬的失誤而導致的重大BUG。
他身心俱疲,終于忍不住,敲開了老板辦公室的門。
張建誠也還沒走,正一個人,在辦公室里抽著煙,眉頭緊鎖,看起來比周毅還要疲憊。
“張總,我……我想跟您談談趙鵬的事?!敝芤愎钠鹩職庹f,“他來了一個多月,什么都沒學,什么都不干。他的工作,現(xiàn)在全是我在做。我實在……有點扛不住了?!?/p>
張建誠看著他,眼神里閃過一絲愧疚和無奈。
他掐滅了煙,嘆了口氣,說:“周毅啊,辛苦你了。我知道,委屈你了。”
“那您能不能……”
“你再忍耐一下。”張建誠打斷了他,“趙鵬他……他的情況比較特殊。你就當幫幫我,幫幫公司。這段時間,你多辛苦一點,公司,不會忘了你的功勞的?!?/p>
老板的話,說得情真意切。
但他那含糊其辭的、關于“特殊情況”的解釋,卻像一團棉花,堵在周毅的心口,讓他更加憋屈。
到底是什么“特殊情況”,能讓一個員工,可以如此有恃無恐地,尸位素餐?
周毅想不通。
但他看著老板那兩鬢不知何時冒出的白發(fā),和眼角深深的皺紋,他還是心軟了。
他想,張總一定有他的難處。
自己作為公司的元老,是該多體諒,多分擔。
于是,他又默默地,把所有的委屈和疲憊,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繼續(xù)著自己“一個蘿卜兩個坑”的、高強度的工作。
他以為,自己的這份忍耐和忠誠,老板一定能看在眼里,將來,總會有回報的。
04
回報,確實來了。
但卻是以一種最傷人、最屈辱的方式。
又到了每個月15號,發(fā)工資的日子。
那天下午,周毅去行政部交報銷單。
行政部的小姑娘,因為急著下班,打印完所有人的工資條后,忘了關打印機,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周毅交完單子,正準備離開,眼角的余光,無意中瞥到了打印機上,那張被遺忘的工資條。
他本來沒想看,可工資條最上面的那個名字,卻像針一樣,刺痛了他的眼睛——趙鵬。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拿起了那張薄薄的紙。
當他看清楚了上面“實發(fā)工資”那一欄的數字時,他整個人,都如遭雷擊,僵在了原地。
兩萬五千元。
25000。
這個數字,像一個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周毅感覺自己的血,一下子就沖到了頭頂。
他顫抖著手,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打開了剛剛收到的工資到賬短信。
一萬五。
整整一萬塊的差距。
他,周毅,在公司勤勤懇懇干了五年,加班最多,貢獻最大,是整個技術部的頂梁柱,一個月,一萬五。
而那個趙鵬,一個剛來的、什么都不會、什么都不干、只會打游戲看直播的“關系戶”,一個月,兩萬五。
憑什么?!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屈辱感和荒謬感,瞬間淹沒了周毅。
他覺得,自己這五年的付出,這五年的忠誠,這五年熬過的每一個夜,都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不是在為公司奮斗,他只是一個廉價的、可以被隨意壓榨的、用來襯托“關系戶”的工具人。
他拿著那張薄薄的工資條,感覺它有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踉踉蹌蹌地走回自己的工位,腦子里,一片空白。
05
周毅沒有去跟老板大吵大鬧,也沒有去當面質問。
他覺得,已經沒有必要了。
那張工資條,已經說明了一切。
在這家公司里,他的價值,他的尊嚴,早已被明碼標價,并且,廉價得可笑。
他心灰意冷。
那天晚上,他沒有加班。
五點半,準時打卡,下班。
這是五年來,他第一次,在天還亮著的時候,走出公司的大門。
回到家,妻子孫莉看到他,很是驚訝。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怎么回來這么早?”
周毅沒有說話,只是從包里,拿出了那張屬于趙鵬的工資條,遞給了她。
孫莉看完,也愣住了。
隨即,一股怒火涌上了她的臉。
“太過分了!這簡直是欺負人!周毅,這工作,不能再干了!明天就辭職!”
這一次,周毅沒有再像往常一樣,說“再忍忍”。
他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說:“好?!?/p>
第二天,周毅回到公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寫了一封言簡意賅的辭職信。
然后,他把它打印出來,簽上自己的名字,走進了老板張建誠的辦公室。
張建誠看到他手里的辭職信,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了痛苦而復雜的神情。
“周毅,你……你這是干什么?是不是因為趙鵬的事?”
“張總,我干了五年,自問沒有對不起公司的地方。我想,我應該值得一個更公平的對待?!敝芤闫届o地說。
“我知道,我知道委屈你了?!睆埥ㄕ\站起身,想拉住他,“你別沖動,再給我一點時間,我……”
“不用了,張總?!敝芤愫笸肆艘徊?,避開了他的手,“我想,我已經給過您足夠的時間了。就這樣吧?!?/p>
他把辭職信,輕輕地,放在了張建誠的辦公桌上。
張建誠看著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解釋什么,但最終,只是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頹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我……我對不起你。祝你,前程似錦。”
辦完離職手續(xù),周毅抱著自己的紙箱,走出了那棟他奮斗了五年的辦公樓。
他沒有回頭。
離開這個傷心地,周毅很快就在一家新成立的、但很有發(fā)展?jié)摿Φ膭?chuàng)業(yè)公司,找到了新的工作。
新公司的老板姓陳,是個年輕有為的技術大牛,非常欣賞周毅的才華和經驗,直接給了他技術總監(jiān)的職位,薪水,也比以前翻了一倍多。
在新的環(huán)境里,周毅如魚得水。
他憋著一股勁,想證明自己的價值。
他比以前更努力,更拼命。
他帶領團隊,攻克了一個又一個技術難關,拿下了好幾個大項目。
他的能力,得到了新老板和所有同事的一致認可。
生活,似乎終于走上了正軌。
他用漲起來的工資,給妻子買了她一直想要的包,給女兒報了最好的舞蹈班。
每個周末,他都能陪著妻女,去公園,去郊游。
他幾乎,快要忘了那段在老東家最后的不快經歷。
直到那天。
那是一個初冬的傍晚,周毅剛剛帶領團隊,打贏了一場漂亮的項目攻堅戰(zhàn),心情大好。
下班后,他婉拒了同事們慶功的邀請,想早點回家陪妻女。
路過公司樓下的一家星巴克時,他想進去買杯咖啡,犒勞一下自己。
就在他推開咖啡店玻璃門的那一刻,他眼角的余光,無意中掃到了街邊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瞬間,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