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總算把她逮到了——就是這位，能把陶勇喝趴下的女同志?！?976年9月，北京，人民大會堂南側的長廊里，肖勁光一邊招呼陳士榘，一邊指向迎面而來的水靜。

陳士榘抬眼打量，只見對方身材高挑，腳步干練，歲月在她臉上沒留下多少痕跡，反倒添了幾分爽朗神采。握手寒暄后，肖勁光壓低嗓音，像小孩顯擺玩具一樣補上一句：“十五年前，她可是把咱們安徽老弟陶勇整得服服帖帖。”語氣里滿是調侃。

水靜瞇眼笑，卻沒多解釋。她知道，指揮艦隊的大將們，閑暇時最津津樂道的從來不只是海圖或兵棋，還有那點兒不服輸?shù)木谱纻髌妗?/p>

要懂這句“常勝將軍”的來歷，得把時針撥回到1961年的上?！悄甓欤A東局召開擴大會議。會后，陶勇在東海艦隊司令部設宴招待各省書記及夫人。海風透寒，可餐廳里熱氣蒸騰，銀杯叮當作響。

陶勇向來痛快，先在主桌陪領導，再被拱到夫人桌敬酒。酒精驅散了距離，他已微醺，卻仍保持軍人慣性——凡事要贏。于是，當書記夫人點名水靜代表回敬時，他欣然應戰(zhàn)。

場面乍看尋常：一位海軍司令對上一位省級領導夫人，旁觀者大都覺得輸贏早有答案。畢竟水靜1944年參軍，沒打過幾場硬仗，更沒隨艦遠航；陶勇呢？從閩南到渤海，大小戰(zhàn)役橫掃，同級里論資歷排得上前三?？山Y果卻讓人大跌眼鏡。

酒過五巡，水靜神色如常，連呼吸都沒亂；陶勇卻開始手撐桌角，眼神漂浮。有人勸停，他搖頭：“我不信喝不過老鄉(xiāng)！”然而話音未落，人已滑到桌子底下。朱嵐趕緊扶夫君，一眾書記哄堂而笑。自此，“水司令”之名在華東系統(tǒng)悄悄流傳。

兩天后，陶勇不服，添了一桌年輕軍官再設宴。意圖很簡單：讓部下“圍攻”水靜，替自己找回顏面。誰料水靜先聲奪人——“各位弟弟敬我，當哥的自然要作陪?！币痪湓挵烟沼陆壣蠎?zhàn)車。年輕人左右為難，只好規(guī)行矩步，小口抿酒。場面再熱鬧，也沒人敢真勸醉司令。陶勇第二回合依舊無功而返，只能自嘲：“算我輸?shù)霉獠??！?/p>

有人好奇，水靜到底哪來這么大的量？她給過一個解釋：“1959年廬山，同周總理一對一喝掉一斤茅臺，人沒事，心里才有底?！边@番話聽著云淡風輕，細想?yún)s透著膽氣——當年廬山會議氣氛緊張，能在那種場合與總理對飲，本就需要極高的心理素質。

其實，水靜的“狠”不只體現(xiàn)在杯中物。1944年，她在無為縣動員會上第一次上臺演講，面對日偽特務混跡人群高喊“別聽她瞎說”，她硬是提高嗓門把宣傳詞講完。臺下百姓后來私下議論：“那姑娘不抖?！币舱驗檫@一點，楊尚奎在晉察冀指揮所第一次見她時就說：“這人鎮(zhèn)得住場?！?/p>

1958年中央農業(yè)會議，部長廖魯言請她“嘗兩口”，結果杯子疊成小山，廖部長臉色比米湯還白。呂正操、李葆華先后也折在她面前。勝負之余，水靜卻從不炫耀，她常對身邊人說：“能喝歸能喝，別把它當資本，誤事?！?/p>

再回到1976年這天。會議間隙，肖勁光把陳士榘拉去喝茶。剛坐定，他忽然嚴肅起來：“老陳，真別小瞧后勤系統(tǒng)出的干部。有人能帶兵，有人能帶筆，她呢？能帶氛圍。關鍵時刻，往桌前一站，氣場就穩(wěn)了。戰(zhàn)爭打到最后，拼的也是士氣?！标愂块俺烈髌蹋c頭：“看來，常勝不一定在沙場?！?/p>

水靜沒聽到這番議論，她在人群另一側同部隊家屬交換經(jīng)驗：怎么安頓轉業(yè)軍人子女，怎么解決縣里拖欠的救濟糧。她的語氣平和，卻句句落到實處。十幾分鐘后，一位來自皖北的老鄉(xiāng)緊緊握住她手：“水部長，還是你想得細，咱家的口糧算有著落了?！?/p>

酒桌傳聞終究只是插曲。更重要的是，她在安徽省委分管婦聯(lián)期間，跑遍江淮鄉(xiāng)鎮(zhèn)，硬是把女工識字率從不足兩成提高到過半；她兼任省軍區(qū)政治委員時，把退伍兵技能培訓寫進年度計劃；甚至連1975年淮河洪災，她也帶著工作組守了整整四十二天。

肖勁光后來提到那次偶遇，語調半真半玩笑：“我說她是常勝將軍，可她真正打的仗，不在戰(zhàn)報里，也不在將星上，而在那些誰都懶得翻的民政統(tǒng)計表?！边@句評價，在很多老同志心里，比任何頭銜都來得厚重。

人群散去，長廊燈影交錯，水靜快步追上陳士榘，遞上一份材料：“這是皖南幾個縣的復員安置方案，麻煩您過目，部里要是能批點設備更好?！标愂块笆障挛募?，半開玩笑：“你要設備，可別再用酒來逼我簽字?！彼o笑著擺手：“今兒就算我認輸，茶水也行?！?/p>

1976年的秋風帶著肅穆，中央警衛(wèi)處的鐘聲剛敲過六點。誰都知道，時代已來到新節(jié)點?？稍诖笤豪镒邉拥娜死?，有像肖勁光這樣的海軍將領，也有像水靜這樣的“地方干將”。他們經(jīng)歷的戰(zhàn)場不同，卻都明白一句老話——打勝仗的人，首先要把自己放進集體里。

那天之后，肖勁光偶爾還會提起“安徽妹子”的酒量，但更多時候，他引用的是她在簡報里那句批注：“落實，落實，再落實?！彼f，“這三個字，比一船重炮還頂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