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喜字貼滿村頭,鞭炮碎屑在晨風中打著旋兒。
徐澤雨站在自家老屋門口,深吸一口氣,他知道,通往幸福的路,從來不會平坦。
那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秘密,或許就在今天,會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被揭開一角。
01
清晨五點半,天際剛泛起魚肚白,徐澤雨已經(jīng)穿戴整齊。
窗外,院子里幫忙的鄉(xiāng)親們忙碌的腳步聲和壓低的笑語聲隱隱傳來,夾雜著鍋碗瓢盆的清脆碰撞。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二十八歲,面容還帶著些書卷氣,但眼神里已經(jīng)沒有了剛畢業(yè)時的迷茫。
今天,他要娶馬思彤回家了。
“澤雨,準備好了沒?車隊差不多要到了!”母親推門進來,手里捧著一條嶄新的紅領帶,眼眶有些濕潤,“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我兒子都要成家了?!?/p>
徐澤雨接過領帶,熟練地打好,對著鏡子調(diào)整了一下位置。鏡子里映出母親欣慰又有些不舍的臉。
“媽,放心吧?!彼D過身,輕輕抱了抱母親,“思彤是個好姑娘,我們會把日子過好的?!?/p>
“知道,媽知道?!蹦赣H拍著他的背,“思彤那孩子,從小看到大,又懂事又善良,你能娶到她,是咱們老徐家的福氣。就是……”母親頓了頓,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徐澤雨松開母親,看著她。
“沒什么,”母親搖搖頭,幫他理了理并不存在的衣領,“就是景天那孩子,年紀小,有點調(diào)皮,今天接親的時候……你多擔待著點?!?/p>
曹景天,馬思彤的弟弟,比他小六歲,正在省城讀大學。徐澤雨對這個未來小舅子的印象,還停留在幾年前那個暑假,一個瘦高、有些羞澀,卻又總想裝出一副小大人模樣的少年。
“景天怎么了?”徐澤雨有些疑惑。
“也沒什么大事,”母親嘆了口氣,“就是聽說他最近跟村里那幾個不太著調(diào)的小年輕走得近了點,特別是那個董風華……唉,可能是我想多了,大喜的日子,不說這些了。你快準備準備,車隊該來了?!?/p>
母親轉身出去張羅別的事了,留下徐澤雨微微皺眉。董風華這個名字,他有點印象,是村里有名的混混頭子,比他小幾歲,小時候就不是個省油的燈。景天怎么會跟他混到一起?
窗外傳來汽車喇叭聲,迎親的車隊到了。徐澤雨收斂心神,臉上重新掛上笑容。今天是他的大日子,任何插曲,他都不能讓它影響心情。
伴郎蕭博裕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興沖沖地跑進來:“澤雨,準備好了嗎?兄弟們可都等著呢!今天非得幫你把新娘子風風光光接回來不可!”
蕭博裕是徐澤雨的大學同學,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性格開朗外向,有他在,氣氛總是很活躍。
“走吧?!毙鞚捎晷α诵?,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院子里,六輛系著紅綢帶的黑色轎車一字排開,引擎蓋上的鮮花在晨曦中嬌艷欲滴。鄉(xiāng)親們圍在四周,臉上洋溢著祝福的笑容,孩子們嬉笑著在人群中鉆來鉆去。
徐澤雨坐進頭車,蕭博裕坐在他旁邊。車隊緩緩啟動,駛出村子,朝著十幾里外的馬家村開去。
車窗外的田野還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路邊的楊樹飛快地向后掠過。徐澤雨看著窗外熟悉的風景,思緒有些飄遠。他和馬思彤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在這個小縣城長大,一起上學,一起走過青春的懵懂歲月。后來他考上大學去了省城,學計算機,畢業(yè)后留在了那里打拼。馬思彤則讀了師范,回到縣里當了一名小學老師。
異地戀的幾年,有甜蜜,也有爭吵,更多的是隔著電話線的思念。但他始終記得,那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在梔子花樹下對他笑著說“我等你”的樣子。
如今,他終于在城里站穩(wěn)了腳跟,有了一份體面的工作和不錯的收入,是時候回來兌現(xiàn)當年的承諾了。
“緊張嗎?”蕭博裕遞過來一瓶水,打斷了他的思緒。
“有點?!毙鞚捎杲舆^水,擰開喝了一口,“更多的是高興?!?/p>
“放心吧,哥們兒今天給你保駕護航!”蕭博裕信心滿滿,“對了,我剛才聽村里人說,你那個小舅子,好像準備了不少‘節(jié)目’等著咱們呢。”
徐澤雨想起母親剛才的話,心里閃過一絲疑慮,但面上不動聲色:“小孩子鬧著玩而已,無妨。”
“嘿,你可別小看現(xiàn)在的大學生,鬼主意多著呢?!笔挷┰PΦ溃安贿^咱們見招拆招,大不了紅包給厚點!”
車隊駛入馬家村,鞭炮聲立刻噼里啪啦地響了起來,空氣中彌漫開熟悉的硝煙味。馬思彤家的院子外面,已經(jīng)圍了不少看熱鬧的村民。
徐澤雨整了整西裝,深吸一口氣,在伴郎團和親友的簇擁下,走下車。陽光正好,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看著那道貼著大紅喜字的院門,門后,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娶回家的姑娘。
只是,要推開這扇門,似乎并不像看起來那么容易。
02
馬思彤坐在自己閨房的床上,身上穿著潔白的婚紗,化妝師剛剛為她做完最后的定妝。
鏡子里的她,面若桃花,眼波流轉,帶著新娘子特有的嬌羞和幸福。房間里擠滿了她的閨蜜和親戚家的小姑娘,嘰嘰喳喳,熱鬧非凡。
“思彤,你今天真漂亮!”
“新郎官快來了吧?好緊張啊!”
“待會兒可不能讓澤雨那么輕易把你接走,得好好考驗考驗他!”
女孩們七嘴八舌地開著玩笑,馬思彤只是抿嘴笑著,心里既期待又有些忐忑。她和徐澤雨的感情水到渠成,雙方父母也十分滿意,按說一切都很圓滿。可不知為什么,從昨天開始,弟弟曹景天就有些神神秘秘的,總拉著幾個朋友在角落里嘀嘀咕咕,讓她隱隱有些不安。
母親葉秀蓉端著一碗甜湯走進來,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思彤,來,趁熱喝點湯,墊墊肚子,等下有的忙呢?!?/p>
“媽,我不餓?!瘪R思彤接過碗,小聲問,“景天呢?他在外面做什么?”
葉秀蓉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壓低聲音:“在外面守著門呢,說是要替你把好關,不能讓澤雨那么輕易進來。這孩子,也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那么多花樣。”
正說著,父親魏洪波也走了進來。他今天穿著嶄新的中山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看著女兒,眼神里滿是欣慰和不舍。
“爸?!瘪R思彤喚了一聲。
魏洪波走到床邊,仔細端詳著女兒,半晌才說:“澤雨是個踏實孩子,把你交給他,爸放心?!彼D了頓,語氣略帶嚴肅地補充道,“就是景天,這小子最近有點不像話,跟那個董風華混在一起。我今天得盯著點,別讓他鬧出什么不像話的事來?!?/p>
聽到董風華的名字,馬思彤心里的不安又加深了一層。董風華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游手好閑,名聲很不好。弟弟怎么會跟他扯上關系?
“爸,景天就是貪玩,您別太擔心?!瘪R思彤安慰道,也是在安慰自己。
“但愿吧?!蔽汉椴▏@了口氣,“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無論如何不能出岔子?!?/p>
這時,外面?zhèn)鱽砹诵[聲和鞭炮聲,由遠及近。
“來了來了!新郎官來了!”守在窗口的女伴們興奮地叫起來。
馬思彤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攥緊了手中的捧花。閨房的門緊閉著,她能聽到外面院子里瞬間鼎沸的人聲,以及那個熟悉的、帶著笑意的聲音正在和守門的人交涉。
阻撓的聲音里,屬她弟弟曹景天的嗓音最高亢,還帶著幾分刻意為之的刁難意味。
“姐夫!想接我姐走,可沒那么容易!得先過了我這關!”曹景天隔著門板喊道,聲音里透著年輕人的張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被慫恿起來的興奮。
馬思彤和父母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那抹憂慮。葉秀蓉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背,示意她放寬心。
門外,徐澤雨的聲音依舊溫和有禮:“景天,開門吧,姐夫給你準備了大紅包?!?/p>
“紅包肯定要,但光有紅包可不行!”曹景天不依不饒,“得看看姐夫的誠意到底夠不夠!”
接著是一片起哄附和的聲音,其中似乎混雜著一個有些流里流氣的嗓音,在煽動著什么。馬思彤的心微微下沉,那個聲音,有點像董風華。
閨房內(nèi),喜慶的氣氛里悄然摻雜進一絲緊張的暗流。馬思彤看著緊閉的房門,仿佛能穿透門板,看到外面那個她即將托付終身的男人,正如何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帶著些許惡意的考驗。她只知道,澤雨性格溫和,不喜沖突,面對這樣的局面,他會怎么做?
而她那個涉世未深的弟弟,又究竟被灌輸了怎樣的想法,要在姐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里,扮演一個這樣不討喜的角色?
03
院門外,氣氛熱鬧中透著幾分僵持。
徐澤雨和伴郎團被曹景天以及他的一幫年輕朋友堵在門口。曹景天今天穿著一身不太合體的西裝,頭發(fā)抹得锃亮,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得意和緊張的復雜表情,張開雙臂攔在門前。
他身后站著五六個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大多是在村里無所事事或者剛出校門的小青年,一個個擠眉弄眼,躍躍欲試。在這群人中,有一個格外扎眼。那人二十五六歲的模樣,染著一頭黃毛,穿著緊身的花襯衫,嘴里叼著煙,斜靠在門框上,眼神里帶著幾分玩味和挑釁,正是董風華。
徐澤雨的目光在董風華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迅速回到曹景天臉上,臉上依舊掛著得體的微笑:“景天,別鬧了,吉時快到了,讓你姐夫進去接你姐?!?/p>
“對啊,景天,快開門吧!你看你姐夫多誠心!”蕭博裕在一旁幫腔,試圖緩和氣氛,同時示意身后的伴郎們準備紅包攻勢。
厚厚的紅包從門縫底下塞了進去,里面?zhèn)鱽硪魂嚑帗尯玩倚β暎T依然紋絲不動。
曹景天把紅包揣進兜里,清了清嗓子,聲音更大了些:“謝謝姐夫的紅包!但是!想進門,還得完成我們設定的挑戰(zhàn)!這是我們這兒的規(guī)矩!”
“什么規(guī)矩?你說說看。”徐澤雨保持著耐心。他注意到,在曹景天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不自覺地瞟向了旁邊的董風華,而董風華則微微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笑。
這讓徐澤雨心中的疑云更重了。他早就感覺曹景天的行為有些異常,不像是單純的玩鬧,背后似乎有人指使。現(xiàn)在看來,這個指使者很可能就是董風華??伤麨槭裁匆@么做?自己和董風華素無往來,更談不上恩怨。
“規(guī)矩就是……”曹景天顯然有些底氣不足,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下去,“姐夫你得……得表示一下你的誠意!要……要大聲說出你愛我姐的十個理由!少一個都不行!”
這個要求雖然有些刁難,但還算在接親游戲的正常范疇內(nèi)。蕭博裕等人松了口氣,紛紛起哄讓徐澤雨快說。
徐澤雨笑了笑,從容不迫地開口,聲音清晰而真誠:“我愛思彤,第一,因為她善良;第二,因為她懂事;第三,因為她笑起來很好看……”他一條一條地說著,言辭懇切,沒有半點敷衍,連院內(nèi)旁觀的不少長輩都微微點頭,露出贊許的神色。
曹景天沒想到徐澤雨這么痛快就完成了任務,而且說得情真意切,一時有些語塞,又扭頭去看董風華。
董風華皺了下眉,似乎對徐澤雨的順利過關很不滿意。他湊到曹景天耳邊,低聲快速說了幾句什么。
曹景天的臉色變了變,顯得有些為難,但在董風華眼神的催促下,他還是提高了嗓門:“不行!這個太簡單了!換一個!要……要更有難度的!”
徐澤雨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不悅漸漸累積。他可以接受小舅子的玩笑和考驗,但不能容忍一個外人,尤其是一個像董風華這樣品行不端的人,在他婚禮上指手畫腳,煽風點火。
“景天,適可而止。”徐澤雨的語氣淡了一些,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幾分,“今天是姐姐大喜的日子,別讓爸媽和鄉(xiāng)親們看笑話?!?/p>
這話說得不輕不重,卻讓曹景天臉上一熱。他畢竟還是個學生,臉皮薄,被姐夫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略帶責備地說了一句,頓時有些掛不住。
但董風華卻嗤笑一聲,陰陽怪氣地開口了:“喲,新郎官這就急了?這點考驗都經(jīng)受不住,以后怎么保護我們思彤姐???是不是啊,兄弟們?”
他身后的幾個小青年也跟著哄笑起來,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徐澤雨沒有理會董風華,目光直視曹景天,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景天,開門。有什么事,我們進去再說?!?/p>
曹景天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一邊是姐姐未來的丈夫,自己的姐夫,另一邊是平時帶著他玩、讓他覺得挺有“面子”的“風哥”。他看到徐澤雨眼神里的嚴肅,心里有些發(fā)怵,但又不想在董風華和朋友們面前認慫。
就在這時,院子里傳來魏洪波略帶威嚴的聲音:“景天,鬧夠了就開門!像什么樣子!”
父親的介入讓曹景天嚇了一跳,氣勢頓時弱了下去。董風華見狀,眼底閃過一絲惱火,又飛快地在曹景天耳邊低語了幾句,眼神狠厲。
曹景天像是被打了氣,突然梗著脖子,朝著門外大聲喊道:“最后一個條件!姐夫!你……你學幾聲狗叫!學得像了,我們就開門!這叫……這叫誠意到了極致!”
此言一出,不僅是門外的徐澤雨和迎親隊伍,連院子里的許多親朋都愣住了,隨即響起一片低低的議論聲。這個要求,已經(jīng)超出了玩笑的底線,帶著明顯的侮辱意味了。
蕭博裕氣得臉色通紅,就要上前理論,卻被徐澤雨一把拉住。
徐澤雨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他看著那扇緊閉的門,仿佛能透過門板,看到后面那張被慫恿得變了形的年輕臉龐,以及那個躲在陰影里,等著看笑話的惡劣身影。
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04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
院門內(nèi)外,剛才還喧鬧無比的人群,此刻都安靜了下來。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顯得格外刺耳。
曹景天喊出那句話后,自己也意識到過分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敢看身旁父母的臉色,更不敢想象門后姐姐此刻的心情。他完全是騎虎難下,被董風華架在了那里。
董風華則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雙臂抱胸,悠哉地晃著腿,等著看徐澤雨如何應對這屈辱的局面。他就是要讓這個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事業(yè)有成的“城里人”在鄉(xiāng)親們面前出個大丑。
門外的迎親隊伍面面相覷,伴郎們臉上都浮現(xiàn)出怒意。蕭博裕壓低聲音對徐澤雨說:“澤雨,這太過分了!不能答應!這明顯是那個董風華搞的鬼!”
徐澤雨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越過人群,似乎在看很遠的地方,又似乎只是在冷靜地分析眼前的局勢。他的臉色平靜得有些反常,既沒有預想中的憤怒,也沒有尷尬和慌亂。
這種超乎尋常的冷靜,反而讓周圍起哄的聲音小了下去。一些原本看熱鬧的村民也覺得這玩笑開得有些低俗,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景天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
“肯定是董風華那小子攛掇的,壞得很!”
“新郎官可別真叫啊,那不成笑話了?”
徐澤雨緩緩抬起手,示意身后躁動的伴郎團安靜。他向前邁了一步,距離那扇門更近了些,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安靜的院落:
“景天,你確定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他的話語直接,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門板,釘在董風華身上。
曹景天被問得一噎,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地又看向董風華。
董風華臉色一沉,沒料到徐澤雨會如此直接地把矛頭指向他。他走上前,隔著門縫,陰陽怪氣地說:“新郎官,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考驗新郎是咱們這兒的傳統(tǒng),怎么,你城里來的,看不起我們農(nóng)村的規(guī)矩?還是說,你根本沒把思彤姐放在心上,連這點表示都不愿意?”
他巧妙地把問題上升到了“規(guī)矩”和“誠意”的高度,試圖煽動周圍人的情緒。
果然,一些不明就里或者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又開始起哄:“對?。〗袔茁曉趺戳??”“就是,表示一下誠意嘛!”
徐澤雨沒有理會那些嘈雜的聲音,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董風華身上。這個人,一再地挑釁,究竟是為了什么?單純的惡作???還是有什么更深的原因?
他回想起昨天母親欲言又止的提醒,以及自己之前在村里聽到的一些關于董風華的零碎傳聞。其中有一個模糊的片段,忽然閃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那是三年前,他過年回家時,聽鄰居閑談提起的一樁丑事,主角好像就是董風華,具體是什么事,當時他沒太留意,只記得好像跟村頭的誰家有關……
一個大膽的猜測在徐澤雨心中形成。難道董風華今天的所作所為,并不僅僅是為了看笑話,而是想掩蓋什么?或者,是因為某種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的原因,在針對自己?
徐澤雨看著董風華那雙閃爍著狡詐和戾氣的眼睛,忽然覺得,這個人或許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無腦。他背后,可能藏著些什么。
但現(xiàn)在,不是深究的時候。首要任務是化解眼前的僵局,順利接到新娘。
徐澤雨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與曹景天糾纏,而是要將焦點直接引向那個真正的攪局者。他需要一句話,一句能瞬間扭轉局面的話。這句話,必須擊中要害,必須讓董風華措手不及,必須讓曹景天和所有旁觀者瞬間明白誰是是非。
可是,那句話是什么呢?那個關于董風華的模糊傳聞,具體細節(jié)到底是什么?徐澤雨的大腦飛速運轉,試圖抓住那一閃而過的記憶碎片。
就在他沉默的這幾秒鐘里,董風華以為他慫了,氣焰更加囂張:“怎么樣啊,新郎官?叫不叫啊?不叫的話,新娘子今天你可就接不走咯!大家說是不是???”
“叫一個!叫一個!”附和聲又響了起來, mostly from董風華的那幾個跟班。
壓力再次聚集到徐澤雨身上。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張平靜得有些過分的臉上。
蕭博裕急得手心冒汗,魏洪波在院內(nèi)也沉下了臉,準備強行制止這場鬧劇。
就在這時,徐澤雨抬起眼,目光精準地鎖定了門縫后董風華那張得意的臉,嘴角忽然勾起一絲極淡的、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想起來了。三年前那個夏天的晚上,村頭老槐樹下,那條流經(jīng)村子的灌溉渠,還有那個驚慌失措、渾身濕透的身影……
徐澤雨清了清嗓子,在一片起哄聲中,用一種不高不低,卻足以讓每個人都聽清楚的音量,緩緩開口了。他沒有學狗叫,而是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話。
05
“董風華,”徐澤雨的聲音清晰地穿透了嘈雜,“三年不見,你偷看村花劉小娟洗澡掉進灌溉渠里的毛病,還沒改嗎?”
這句話如同一聲驚雷,在原本喧鬧的院子上空炸響。
一瞬間,萬籟俱寂。
所有的起哄聲、嬉笑聲、議論聲,全都戛然而止。每個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臉上的表情凝固了,驚愕、疑惑、然后是不敢置信,最后轉為一種極力壓抑卻終究忍不住的古怪神情。
尤其是那些本村的鄉(xiāng)親,年紀稍長些的,似乎都隱隱約約想起了三年前那個夏天,確實流傳過這么一檔子事。說是有人晚上偷看隔壁村嫁過來的新媳婦劉小娟洗澡,結果被人家養(yǎng)的狗發(fā)現(xiàn),追得慌不擇路,一腳踩空掉進了村頭的灌溉渠,成了落湯雞,模樣狼狽不堪。當時這事被當成笑話傳了幾天,但具體是誰,因為當事人捂得緊,又沒什么真憑實據(jù),后來也就漸漸淡忘了。
此刻,被徐澤雨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用如此平靜的語氣當面點破,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
幾秒鐘的死寂之后,“噗嗤”一聲,不知是誰最先忍不住笑了出來,緊接著,如同堤壩決口,壓抑的哄笑聲轟然爆發(fā),席卷了整個院子。就連一些原本幫著董風華起哄的年輕人,也忍不住指著臉色瞬間慘白的董風華,笑得前仰后合。
“我的天!原來是他!”
“哈哈哈!想起來了!是有這么回事!當時傳得可邪乎了!”
“掉渠里了?哈哈哈哈!難怪那幾天他躲著不見人!”
“還偷看小娟洗澡?小娟那暴脾氣,沒放狗咬死他算他走運!”
議論聲、嘲笑聲如同潮水般涌向董風華。他整個人都僵住了,臉上的得意和囂張瞬間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震驚、羞憤和難以置信。他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指著徐澤雨,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件他自己諱莫如深、以為早已被時間掩埋的丑事,竟然會被徐澤雨在這個場合,以這種方式公之于眾。
曹景天也徹底傻了。他呆呆地看著身邊瞬間從“風哥”變成全場笑柄的董風華,又看看門外神色淡然、仿佛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的姐夫,大腦一片空白。他這才明白,自己一直崇拜的、覺得特別“厲害”的“風哥”,原來有著如此不堪的過去,而自己,竟然被他當成槍使,差點在姐姐的婚禮上釀成大錯。一股強烈的羞愧感和被欺騙的憤怒涌上心頭。
院內(nèi)的魏洪波和葉秀蓉對視一眼,都松了口氣,同時看向徐澤雨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贊許和欣慰。這孩子,沉得住氣,也有手腕。
蕭博裕使勁拍了拍徐澤雨的肩膀,激動地低語:“行啊你!什么時候查到這手料的?太絕了!”
徐澤雨微微搖頭,沒有多解釋。其實他并非刻意調(diào)查,只是剛才情急之下,電光石火間想起了多年前聽過的這樁模糊傳聞,再結合董風華今日異常的表現(xiàn),直覺告訴他,這可能是突破口。他冒險一試,果然擊中了要害。
此刻,眾人的焦點完全從“新郎是否學狗叫”轉移到了“董風華的陳年丑事”上。起哄的對象徹底調(diào)換了。
董風華在眾人的嘲笑和指指點點中,渾身發(fā)抖,顏面掃地。他猛地抬起頭,眼神怨毒地瞪了徐澤雨一眼,又狠狠剜了還在發(fā)愣的曹景天一下,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曹景天,你夠意思!” 說完,再也無顏待下去,用力撥開圍觀的人群,在一片更加響亮的哄笑聲中,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地沖出了院子,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場由他一手挑起的事端,最終以他自身的徹底潰敗和淪為笑柄而收場。
主角狼狽退場,鬧劇驟然落幕。院子里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大家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依舊攔在門口的曹景天身上。
曹景天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迎著四面八方復雜的目光,臉上青紅交錯,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他此刻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有多么愚蠢和過分。
徐澤雨看著他,臉上并沒有勝利者的得意,也沒有責備,只是平靜地,甚至帶著一絲寬容地說:“景天,現(xiàn)在可以開門了嗎?”
06
曹景天站在那兒,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耳邊還回蕩著董風華臨走時那句充滿怨毒的“你夠意思”,以及周圍尚未完全平息的笑聲和議論聲。這些聲音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
他想起董風華之前是如何拍著他的肩膀,告訴他“給你姐把好關,考驗考驗你姐夫,免得他以后欺負你姐”,是如何吹噓自己“江湖經(jīng)驗”豐富,幫他設計了這些“環(huán)節(jié)”?,F(xiàn)在想來,那些話是多么可笑,其背后的用心又是多么險惡。自己竟然像個傻子一樣,被玩弄于股掌之間,還險些毀了姐姐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巨大的羞愧和悔恨淹沒了他。他不敢抬頭看門外的姐夫,更不敢想象門內(nèi)父母和姐姐此刻是用怎樣的眼神在看他。
“景天。”徐澤雨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平和,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過去的就算了。今天是我和你姐的好日子,別讓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壞了氣氛。開門吧?!?/p>
這句“過去的就算了”,如同一道赦令,又像一盆冷水,澆醒了被羞愧沖昏頭腦的曹景天。他猛地抬起頭,透過門縫,看到徐澤雨臉上并沒有譏諷和怒火,只有理解和寬容。
這一刻,曹景天心中所有的別扭、不服氣,以及對姐夫那種“文弱書生”的刻板印象,全都煙消云散。他看到的,是一個成熟、穩(wěn)重、遇事冷靜、且有智慧有擔當?shù)哪腥?。這個男人,在受到如此侮辱性的挑釁時,沒有暴跳如雷,沒有失去風度,而是用最致命也最體面的方式,瞬間扭轉了局面,不僅化解了自己的尷尬,更點醒了他這個糊涂的小舅子。
他之前覺得姐夫“文弱”,現(xiàn)在才明白,那是一種內(nèi)斂的力量。真正的強大,從來不是張揚跋扈,而是不動聲色的掌控力。
“姐夫……”曹景天嗓子發(fā)緊,聲音有些哽咽。他再也顧不上什么“規(guī)矩”,什么“面子”,手忙腳亂地、幾乎是帶著贖罪般的急切,嘩啦一聲拉開了那道阻隔了許久的院門。
門開了。
陽光頃刻間湧入,照亮了門後的景象。徐澤雨站在光里,一身挺括的西裝,面容清晰,眼神溫和而堅定。他身后是同樣松了一口氣、面帶笑容的伴郎團和迎親親友。
院內(nèi),魏洪波和葉秀蓉臉上露出了釋然和欣慰的笑容。圍觀的親朋們也紛紛報以善意的掌聲和祝福聲,剛才那不愉快的一幕,仿佛隨著董風華的逃離和院門的打開,徹底成為了過去式。
曹景天低著頭,不敢直視徐澤雨的眼睛,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小聲囁嚅道:“姐夫……對、對不起……我……”
徐澤雨走上前,沒有說什么大道理,只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沉穩(wěn)而溫暖:“沒事了,景天。走吧,跟我一起去接你姐?!?/p>
簡單的一句話,一個動作,徹底化解了兄弟之間那層無形的隔膜。曹景天猛地點頭,眼眶有些發(fā)熱,趕緊抬手抹了一下。他側身讓開道路,默默地跟在了徐澤雨的身側,仿佛在用行動表明自己的立場。
蕭博裕等人見狀,也立刻跟上,氣氛重新變得熱烈和喜慶起來。大家簇擁著新郎,朝著新娘的閨房走去。
閨房的門依舊關著,但這一次,守門的女伴們臉上都帶著笑意,雖然還是會象征性地要要紅包,出些小難題,但氛圍已經(jīng)完全不同,充滿了歡快和祝福。
徐澤雨順利地通過了最后一道“關卡”,終于站在了穿著潔白婚紗的馬思彤面前。
馬思彤坐在床上,抬頭望著他,眼中含著淚光,嘴角卻洋溢著幸福的微笑。方才外面的風波,她在房間里聽得一清二楚,心一直揪著。此刻看到徐澤雨安然無恙地走進來,眼神依舊溫柔,并且弟弟景天也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一臉愧色又帶著醒悟的表情,她懸著的心才徹底放了下來。
她知道,她選擇的男人,沒有錯。他不僅有能力給她幸福,更有智慧守護他們的幸福,甚至能在關鍵時刻,引導她年輕的弟弟走向正途。
徐澤雨看著盛裝打扮、美得不可方物的新娘,所有的波折和疲憊仿佛都消失了。他單膝跪地,將捧花獻給馬思彤,聲音溫柔而堅定:“思彤,我來接你了。”
馬思彤接過捧花,用力地點了點頭,將手放進了他的掌心。
在親友們的歡呼和祝福聲中,徐澤雨一把將新娘橫抱起來,穩(wěn)穩(wěn)地朝著門外走去。曹景天趕緊上前幫忙扶著,臉上帶著由衷的笑容。
接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走出院子,鞭炮聲再次熱烈地響徹天空,紅色的紙屑紛紛揚揚,像是在為這對新人鋪就一條通往幸福的錦繡之路。
那個清晨的小插曲,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顆石子,激起漣漪后,終將歸于平靜。但留下的教訓和成長,或許會深深地刻在曹景天,以及所有目睹了這一幕的人心里。
07
婚車車隊載著新郎新娘和滿滿的祝福,緩緩駛離了馬家村。
頭車里,馬思彤依偎在徐澤雨身邊,手緊緊握著他的手,仿佛還沒從剛才的緊張情緒中完全緩過來。
“剛才……嚇死我了?!彼÷曊f,語氣里帶著后怕,“我真怕景天那個愣頭青,被人慫恿著做出更過分的事?!?/p>
徐澤雨反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安慰道:“沒事了,都過去了。景天本質(zhì)不壞,就是年紀小,容易受人影響。經(jīng)過這件事,他應該能看清一些人和事了?!?/p>
馬思彤抬起頭,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好奇地問:“可是,你怎么會知道董風華那件……事的?”那件事畢竟過去好幾年了,而且當時傳得也并不確切。
徐澤雨笑了笑,目光看著前方蜿蜒的鄉(xiāng)路,解釋道:“其實我也記得不太清楚。就是昨天媽提醒我,說景天最近跟董風華走得近,讓我留點心。今天接親的時候,我看董風華一直在旁邊煽風點火,眼神不對,就感覺他不僅僅是鬧著玩那么簡單。后來景天提出那個過分的要求,我猜八成是董風華的主意?!?/p>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當時情急之下,我突然想起來,大概三年前過年回家,聽鄰居閑聊時提過一嘴,說董風華好像因為偷看誰家媳婦洗澡出了丑,掉水里了,具體細節(jié)他們都說不清。我當時也沒在意。但那個時候,我只能賭一把,賭這件事是真的,賭董風華做賊心虛?!?/p>
馬思彤恍然大悟,佩服地看著自己的丈夫:“所以你那么冷靜,是因為你心里有底了?”
“也不完全是?!毙鞚捎険u搖頭,“更多的是覺得,跟這種人置氣沒用,反而著了他的道。對付他這種人,就得用他能聽懂的方式。他那點小心思,無非是想讓我當眾出丑,找回點他自以為是的‘面子’。我偏不按他的套路來,直接掀了他的底,他自己就站不住了?!?/p>
馬思彤依偎得更緊了些,心里充滿了安全感。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對徐澤雨的了解還不夠深。以前總覺得他性格溫和,甚至有點“軟”,但今天她看到了他溫和背后的堅韌和智慧。
“幸好有你?!彼p聲說。
徐澤雨低頭看著她,眼神溫柔:“保護好你和我們的家,是我應該做的?!?/p>
車隊駛回徐澤雨家所在的村子,又是一番熱鬧的儀式。拜堂、敬茶、改口……每一項流程都充滿了歡聲笑語。曹景天一直默默地跟在姐姐姐夫身后,幫忙拿東西,跑前跑后,顯得格外勤快和懂事,與接親時那個刁難人的小舅子判若兩人。
魏洪波和葉秀蓉看著兒子的變化,心里既欣慰又感慨。葉秀蓉悄悄對丈夫說:“看來今天這事,對景天來說,未必是壞事。讓他早點認清身邊都是些什么人,也是種成長。”
魏洪波點點頭:“但愿他能記住這個教訓。澤雨這孩子,處理得好,有大氣量。”
婚禮儀式結束后,便是盛大的婚宴。就在自家院子里和門口空地上,擺開了幾十桌流水席。鄉(xiāng)親鄰里、雙方親友歡聚一堂,推杯換盞,氣氛熱烈非凡。
徐澤雨和馬思彤一桌一桌地敬酒,接受著大家的祝福。走到曹景天和幾個年輕親戚坐的那一桌時,曹景天立刻站了起來,端起酒杯,臉色微紅,鄭重其事地對徐澤雨說:“姐夫,姐,我……我敬你們一杯!祝你們白頭偕老,永遠幸福!今天上午的事……是我混蛋,對不起!”
他說完,一仰頭,把杯里的飲料(因為要開車,他以茶代酒)全干了。
同桌的年輕人都善意地笑了起來。徐澤雨也端起酒杯,溫和地說:“過去的事不提了。景天,你長大了,以后遇事多想想,分清好壞。姐夫希望你越來越好?!?/p>
馬思彤也笑著拍了拍弟弟的胳膊:“知道錯了就好,以后別跟不三不四的人來往?!?/p>
曹景天用力點頭,眼眶又有點濕。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和姐夫、姐姐的心真正貼在了一起。
婚宴一直持續(xù)到下午,陽光漸漸變得柔和。喧囂過后,賓客逐漸散去,留下一片狼藉的杯盤和彌漫在空氣中的喜慶余味。
徐澤雨和馬思彤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站在略顯安靜的院子里,看著滿地的紅色鞭炮屑和喜慶的裝飾,相視一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疲憊,但更多的是滿足和幸福。
這場婚禮,雖有波折,但最終圓滿落幕。而對有些人來說,這場婚禮帶來的影響,或許才剛剛開始。
08
婚禮結束后的第三天,徐澤雨和馬思彤按照計劃,準備返回省城的工作崗位。臨行前,他們到馬思彤娘家吃飯告別。
一進門,就感覺家里的氣氛比往常要輕松許多。葉秀蓉在廚房里忙著準備飯菜,哼著小調(diào)。魏洪波坐在客廳里看報紙,臉色也比往常溫和。
最讓人意外的是曹景天。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窩在房間里打游戲或者跑出去不見人影,而是主動在廚房幫著母親摘菜、洗菜,雖然動作略顯笨拙,但態(tài)度十分認真。
看到姐姐姐夫回來,曹景天放下手里的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姐夫,你們來了。”
“嗯,過來吃飯,下午我們就回城了?!瘪R思彤打量著弟弟,感覺他好像一下子成熟了不少,眉宇間那抹浮躁之氣淡了很多。
“景天現(xiàn)在可懂事了,”葉秀蓉從廚房探出頭,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這兩天在家,又是幫忙做飯又是打掃衛(wèi)生,還說要好好準備開學后的考試呢?!?/p>
魏洪波也放下報紙,點了點頭:“吃一塹,長一智。經(jīng)過那天的事,總算有點長進了?!?/p>
曹景天被父母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對小芳說:“姐,姐夫,你們坐,我去倒水?!?/p>
吃飯的時候,氣氛很融洽。曹景天話不多,但不再像以前那樣要么低頭猛吃,要么就高談闊論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而是會認真地聽大家說話,偶爾插一句嘴,也顯得有分寸了許多。
飯后,曹景天幫著收拾了碗筷,然后猶豫了一下,對徐澤雨說:“姐夫,能……能跟你聊聊嗎?”
徐澤雨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點頭:“好啊。”
兩人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午后的陽光透過葡萄藤架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
曹景天低著頭,搓著手,似乎在組織語言。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眼神認真地看著徐澤雨:“姐夫,謝謝你?!?/p>
“謝我什么?”徐澤雨溫和地問。
“謝謝你那天……沒跟我一般見識,還……還點醒了我?!辈芫疤煺Z氣誠懇,“我后來想了很久,覺得自己以前真是太傻了??傆X得董風華那種人,在外面混得開,有‘面子’,很厲害。卻看不到他做的那些事,有多上不了臺面。甚至……甚至還差點因為他的慫恿,毀了姐姐的婚禮?!?/p>
他頓了頓,聲音有些低沉:“那天你說了那句話之后,董風華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怨恨。我才明白,他根本就沒把我當朋友,只是利用我來達到他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出了事,他第一個怪罪的就是我。這種‘朋友’,真的太可怕了?!?/p>
徐澤雨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他知道,曹景天需要傾訴,也需要引導。
“姐夫,”曹景天抬起頭,眼神里帶著求知欲,“你是怎么做到……那么冷靜的?要是換了我,有人那么羞辱我,我肯定早就忍不住動手了?!?/p>
徐澤雨笑了笑,說:“景天,有時候,暴力或者直接的沖突,并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讓自己陷入更被動的局面。尤其是在那種眾目睽睽的情況下,你一旦失控,就正中了對方的下懷。他羞辱你,就是想看你失控,看你出丑。”
他看了看遠處田野里勞作的村民,繼續(xù)說道:“你要看清楚對方的目的是什么。董風華的目的,就是想讓我難堪,破壞婚禮的氣氛。如果我當時跟他吵起來,或者動手,那婚禮就真的被他攪亂了,你姐該多傷心?你爸媽該多為難?”
“所以,你就用他知道的丑事來反擊?”曹景天問。
“這是一種方式?!毙鞚捎挈c點頭,“但不是唯一的方式。重要的是,你要保持冷靜,抓住對方的弱點。每個人都有弱點,尤其是像董風華那樣品行不端的人,他的弱點就是他見不得光的過去和卑劣的內(nèi)心。我只是把他試圖施加給我的羞辱,用一種更聰明的方式,還給了他而已。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曹景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徐澤雨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景天,你馬上就要大學畢業(yè),步入社會了。社會上各種各樣的人都有,有君子,也有小人。學會分辨,學會保護自己,學會用智慧和格局去應對問題,而不是一味地沖動或者退縮,這很重要。真正的強大,是內(nèi)心的強大?!?/p>
曹景天認真地點了點頭,把姐夫的話牢牢地記在了心里。這一次的談話,比任何說教都讓他受益良多。
夕陽西下的時候,徐澤雨和馬思彤踏上了返城的路。曹景天一直送他們到村口,用力地揮著手,直到車子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他知道,這一次分別,再見時,他一定要讓姐姐姐夫看到一個全新的、更好的曹景天。而那個曾經(jīng)讓他覺得“有面子”的董風華,以及那段糊涂的往事,都將被他徹底拋在身后,成為成長路上一個深刻而寶貴的教訓。
09
返回省城后,徐澤雨和馬思彤很快投入了緊張而平靜的工作和生活。
新的小家雖然不大,但被馬思彤布置得溫馨舒適。每天清晨,兩人一起出門,一個前往城南的軟件園,一個去往城北的小學。傍晚,誰先下班誰就買菜做飯,等著另一個人回家。日子過得簡單,卻充滿了煙火氣的幸福。
偶爾,他們會接到家里打來的電話。葉秀蓉總是高興地匯報著家里的情況,說得最多的,就是曹景天的變化。
“景天現(xiàn)在可知道用功了,天天泡在圖書館,說要考研!”
“這孩子懂事了,放假回來還知道給我們買點小禮物?!?/p>
“他最近交了幾個新朋友,都是學校里正經(jīng)讀書的孩子,我們都放心?!?/p>
每次聽到這些,馬思彤和徐澤雨都相視而笑,感到由衷的欣慰。一場婚禮上的風波,雖然當時讓人心驚膽戰(zhàn),卻意外地成為了曹景天成長路上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大約半年后的一天晚上,徐澤雨加完班回家,看到馬思彤正坐在沙發(fā)上,對著手機笑得開心。
“看什么呢,這么高興?”徐澤雨放下公文包,湊過去問。
馬思彤把手機遞給他:“你看,景天發(fā)的朋友圈。他考研初試成績出來了,分數(shù)很高,進復試肯定沒問題!”
徐澤雨接過手機,看到曹景天發(fā)了一張成績查詢頁面的截圖,配文是:“不負韶華,繼續(xù)努力!感謝所有關心和支持我的人!特別感謝我姐和我姐夫!” 文字后面,還加了一個奮斗的表情。
照片上的曹景天,剃掉了之前略微非主流的發(fā)型,留著清爽的短發(fā),戴著黑框眼鏡,眼神專注而堅定,透著一種踏實向上的朝氣,與半年前那個毛毛躁躁、容易被蠱惑的少年判若兩人。
徐澤雨也笑了,由衷地為小舅子感到高興。他翻看著下面的評論,大多是同學朋友的祝福和驚嘆。突然,他注意到一條不太和諧的評論,來自一個用著骷髏頭頭像的賬號,名字雖然改了,但徐澤雨依稀記得,那好像是董風華的小號。
那條評論寫著:“喲,考上研了?牛逼了??!忘了當初跟在我屁股后面叫‘風哥’的時候了?”
語氣酸溜溜的,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痞氣。
但曹景天的回復卻顯得十分成熟和大度,他回道:“過去不懂事,走了些彎路。感謝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讓我成長。也祝愿你一切都好,走上正途?!?/p>
這條回復下面,贏得了不少點贊。而董風華那邊,則再無回應,似乎自己也覺得無趣,或者是被曹景天這種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給噎了回去。
徐澤雨把手機還給馬思彤,感嘆道:“景天真的長大了?!?/p>
馬思彤靠在丈夫肩上,幸福地說:“是啊。說起來,還得感謝你。要不是你當時處理得好,他可能還在那個泥潭里打轉呢?!?/p>
徐澤雨摟住妻子的肩膀,輕聲說:“是他自己本性不壞,愿意醒悟。我們只是在他需要的時候,拉了他一把?!?/p>
窗外,省城的夜景燈火璀璨。這個小小的家庭,只是千千萬萬個普通家庭中的一個,但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彼此的幸福,也見證著親人的成長。
生活就是這樣,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考驗和風波。但只要有愛,有智慧,有彼此扶持的勇氣,再大的風浪,也終將化為滋養(yǎng)生命的養(yǎng)分。
而關于接親那天,徐澤雨究竟對董風華說了什么,這件事后來也成了村里人茶余飯后的一段趣談。版本越來越多,越傳越神,但核心始終沒變:那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新郎官,用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就讓囂張的混混頭子現(xiàn)了原形,灰溜溜地逃走了,還順便教育了懵懂的小舅子。
這個故事,也成了徐澤雨在老家人口中的一個傳奇注腳。大家都說,馬老師家的這個女婿,別看話不多,心里有乾坤,是個能成大事的人。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對徐澤雨和馬思彤而言,最重要的,是他們攜手開啟了新的人生篇章,并且這份幸福,正感染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包括那個曾經(jīng)迷途的少年。
10
時光荏苒,又是一年春節(jié)將至。
徐澤雨和馬思彤提前請了年假,開車回老家過年。車子駛入熟悉的鄉(xiāng)道,年味已經(jīng)漸漸濃了起來,家家戶戶門口掛起了燈籠,貼上了春聯(lián)。
快到村口時,他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路邊張望。是曹景天。他穿著一件深色的羽絨服,圍著格子圍巾,身材似乎比半年前更挺拔了些,臉上帶著期待的笑容。
“姐!姐夫!”看到他們的車,曹景天用力揮著手。
徐澤雨停下車,曹景天拉開車門坐了進來,帶來一股冷冽清新的空氣。
“等很久了吧?這么冷的天?!瘪R思彤心疼地摸了摸弟弟凍得有些發(fā)紅的耳朵。
“沒多久,算著時間出來的。”曹景天笑著說,語氣沉穩(wěn),“爸媽知道你們今天回來,準備了好多菜,就等你們了?!?/p>
車子緩緩駛向村里。曹景天坐在后排,興奮地和姐姐姐夫說著大學里的趣事,分享他備戰(zhàn)考研復試的心得,還提到了他新加入的學術社團和認識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他的言談舉止間,充滿了積極向上的朝氣和對未來的清晰規(guī)劃,再也找不到半點曾經(jīng)的輕浮和迷茫。
徐澤雨和馬思彤聽著,不時交換一個欣慰的眼神。
回到家,葉秀蓉和魏洪波早已迎了出來。半年不見,父母的精神面貌都很好,尤其是看到兒子變得如此懂事上進,更是容光煥發(fā)。
年夜飯格外豐盛,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著熱氣騰騰的飯菜,看著電視里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聊著家常,其樂融融。窗外,不時傳來鞭炮炸響的聲音和孩子們嬉鬧的笑聲,交織成最溫馨的年節(jié)圖景。
吃完飯,曹景天主動幫著收拾碗筷,動作麻利了許多。收拾停當后,他拿出給每個人準備的春節(jié)禮物——給父親的一副老花鏡,給母親的一條羊絨圍巾,給姐姐的一套護膚品,給姐夫的一支不錯的鋼筆。
禮物不算貴重,但都很實用,足見他的用心。
“景天真是長大了,知道心疼人了?!比~秀蓉摸著柔軟的圍巾,眼角有些濕潤。
魏洪波戴上老花鏡,看了看報紙,滿意地點點頭:“嗯,清楚多了?!?/p>
徐澤雨和馬思彤也各自道謝,心里暖暖的。
趁著父母和姐姐在看晚會小品笑作一團的時候,曹景天悄悄把徐澤雨拉到一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塞到徐澤雨手里。
“姐夫,這個……給你?!辈芫疤煊行┎缓靡馑嫉卣f。
徐澤雨疑惑地打開信封,里面是一沓整整齊齊的人民幣,看起來有幾千塊。
“這是?”
“我上學期拿了獎學金,還有平時做家教攢的一點錢?!辈芫疤煺J真地說,“我知道這點錢不算什么,但……我想把之前不懂事時,花董風華的那些錢,還有……還有差點給姐姐婚禮添亂的那份愧疚,都補上。雖然彌補不了什么,但這是我的心意?!?/p>
徐澤雨看著手里這沓帶著體溫的錢,又看看曹景天那雙清澈而誠懇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感動。他明白,這不僅僅是錢,更是小舅子徹底告別過去、邁向新生的一個象征。
他沒有推辭,鄭重地將信封收好,拍了拍曹景天的肩膀,說:“好,姐夫替你收著。這錢,就當是你存在我這里的第一筆‘成長基金’,等你將來需要的時候,我再連本帶利還給你?!?/p>
曹景天如釋重負地笑了,用力點了點頭。
除夕夜的鐘聲敲響,外面的鞭炮聲達到了頂峰,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炸開,照亮了張張幸福的笑臉。
徐澤雨和馬思彤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火樹銀花。馬思彤依偎在丈夫懷里,輕聲說:“真好啊,一切都在變好?!?/p>
徐澤雨低頭吻了吻她的頭發(fā),嗯了一聲。他的目光越過喧鬧的夜空,仿佛又看到了一年前那個緊張的清晨,那道緊閉的院門,以及門后那張年輕氣盛卻又容易被誤導的臉。
誰能想到,當時那句看似被逼無奈的反擊,不僅化解了一場鬧劇,更如同蝴蝶效應般,改變了一個年輕人的成長軌跡,讓一個家庭變得更加和睦圓滿。
生活永遠比戲劇更充滿意想不到的轉折。而維系這一切向好的方向發(fā)展的,從來不是巧合或者單純的運氣,是包容,是智慧,是源自心底的愛與責任。
煙花依舊在綻放,新的一年,在希望和溫暖中,悄然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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