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yī)從那個剛被砸開的墻洞邊直起身,摘下口罩,臉色異常凝重。
“死者為男性,體表無明顯僵硬,體溫尚存。初步判斷,死亡時間不超過24小時。”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很可能,就是昨天晚上死的。”
“不可能!”
李秀琴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因為坐了太久,她眼前一黑,差點摔倒。她死死抓住旁邊一位老警察的胳膊,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肉里。
“劉警官,這絕對不可能!”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這個聲音……這個砸墻的聲音,響了整整一個多月了!每天晚上都響!他怎么可能是昨天才死的?”
屋子里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老警察劉警官的目光,從李秀琴那張因恐懼和困惑而扭曲的臉上,移向那個黑漆漆的墻洞。
墻洞里,隱約能看到一個人影蜷縮在狹窄的夾層中,一動不動。
一個多月的敲擊聲。
一具昨天剛死去的尸體。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亮得刺眼,可屋子里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往上冒。
01.
兩個月前,李秀琴拿到這套二手房鑰匙的那天,高興得一晚上沒睡著。
她快五十歲了。
這輩子,她終于有了一套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房子。
房子不大,兩室一廳,七十平米。樓是九十年代蓋的,墻皮都有些泛黃了,但里面被原來的房主保養(yǎng)得還不錯。
為了這套房子,她跟去世的丈夫在小縣城的服裝廠里,沒日沒夜地踩了二十多年的縫紉機。后來丈夫生病走了,她一個人,一邊拉扯著兒子,一邊繼續(xù)攢錢。
每一分錢,都帶著機油的味道和布料的粉塵。
她還記得,很多年前一個下著雨的深夜,她和丈夫加完班,騎著一輛破舊的二八大杠自行車回家。雨水打在臉上,冰冷刺骨。
丈夫在前面用力地蹬著車,對坐在后座的她說:“秀琴,再熬幾年,等攢夠了錢,咱們就買個樓房。不用大,但得有大窗戶,晴天能曬被子,下雨能聽雨聲,再也不用住這漏雨的平房了。”
李秀琴坐在后面,把臉埋在丈夫?qū)掗煹暮蟊成?,重重地點了點頭。
現(xiàn)在,丈夫不在了,可她做到了。
她帶著剛上大學(xué)的兒子,把新家徹徹底底打掃了一遍。兒子很懂事,知道母親的不易,擦地板、刷廁所,干得比誰都賣力。
“媽,這下好了,你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兒子擦著汗,臉上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
“等你畢業(yè)了,找了媳婦,就住那間大的。我住這間小的就行?!崩钚闱僦钢系闹髋P,眼里全是未來的光景。
送走兒子回學(xué)校后,李秀琴一個人住進了新家。
她把丈夫的遺像恭恭敬敬地擺在柜子上,照片里的男人,笑得憨厚。
“當家的,看到了嗎?我們有自己的家了?!彼龑χ掌?,輕聲說。
那天晚上,她睡得特別香。
沒有工廠宿舍的嘈雜,沒有合租房的擁擠。四面都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墻,把她和外面世界的風(fēng)雨都隔開了。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的苦,好像都吃完了。
02.
奇怪的聲音,是在她搬進來半個多月后出現(xiàn)的。
那天深夜,她已經(jīng)睡著了,迷迷糊糊中,被一種聲音吵醒。
“咚……咚咚……”
很輕,也很沉悶,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她睜開眼,側(cè)耳聽了聽。聲音又沒了。
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第二天晚上,同樣的時間,那個聲音又響了。
“咚……咚咚……咚……”
這次她聽清了。聲音很有節(jié)奏,不像是樓上不小心掉了東西,倒像……有人在一下一下地,用什么東西敲墻。
她下了床,循著聲音找過去。
最后,她停在了那間朝北的小臥室門口。
這間房她暫時沒用,只放了一些雜物。聲音,就是從這間房靠里的一面墻傳出來的。
那面墻的后面,是鄰居家的客廳。
“可能是鄰居家在掛東西吧?!彼@樣想著,回房睡了。
可從那天起,這個聲音,就成了她每晚的“必修課”。
總是在午夜十二點左右,準時響起。
“咚……咚咚……咚……”
不急不躁,一下,又一下,固執(zhí)地敲著。
李秀琴開始有點心煩意亂。
她睡眠本來就淺,被這么一折騰,整夜整夜地睡不好。白天去超市做出納,老是打哈欠,還算錯過好幾次賬。
她想去找鄰居說說。
可她連鄰居姓什么都不知道,貿(mào)然上門,說人家半夜敲墻,萬一不是呢?
她試著在墻邊放一杯水,想看看聲音響起時,水面會不會有波動。
可水面平靜得像一面鏡子。
她又把耳朵貼在冰冷的墻上,那聲音仿佛就在她耳邊響起,震得她耳膜發(fā)麻。
她開始懷疑自己。
是不是年紀大了,出現(xiàn)了幻聽?還是說,這老房子……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這個念頭一出來,就讓她渾身發(fā)毛。
她開始害怕一個人待在家里,尤其害怕黑夜的到來。
那個曾經(jīng)讓她感到無比安心的家,現(xiàn)在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盒子,而那個未知的敲墻聲,就是盒子里最讓她恐懼的秘密。
03.
“咚……咚咚……咚咚咚……”
敲墻聲不但沒有停止,反而變得越來越急促,聲音也越來越大。
有時候,李秀琴甚至覺得,那不是在敲墻,而是在求救。
她終于受不了了。
她找到了小區(qū)的物業(yè)。
物業(yè)經(jīng)理姓趙,是個四十多歲、有點禿頂?shù)哪腥?。他聽完李秀琴的描述,臉上露出一種“你是不是在開玩笑”的表情。
“李大姐,半夜敲墻?是不是您聽錯了?”
“沒錯!千真萬確!就在那間小屋的墻里!”李秀琴急切地說。
趙經(jīng)理跟著她去了家里,裝模作樣地用手敲了敲那面墻,又聽了半天。
“這不就是實心墻嘛,大姐?!彼麛偭藬偸郑霸蹅冞@樓,墻都這么厚,里面怎么可能有聲音?估計是樓上樓下的水管老化了,水流通過時發(fā)出的聲音,老樓盤都這樣?!?/p>
“不是水管!就是敲墻聲!”
“行行行,”趙經(jīng)理敷衍地說,“我回頭讓水電工檢查一下總水閥,您就放心吧?!?/p>
說完,他就走了。
李秀琴知道,他根本沒信。
她又鼓起勇氣,敲響了隔壁鄰居的門。
開門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看到李秀琴,一臉警惕。
“您好,我是住隔壁502的,我想問一下,您家晚上……有沒有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李秀琴小心翼翼地問。
“聲音?沒有啊?!迸藫u了搖頭,“我們家睡得早,什么都沒聽見?!彼舷麓蛄苛艘幌吕钚闱?,眼神里充滿了懷疑。
從那以后,李秀琴感覺整個世界都開始對她不友好了。
她在樓道里碰到鄰居,他們都躲著她走。
她去樓下倒垃圾,都能聽到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
“就是她,502新搬來的那個,聽說精神有點問題。”
“是啊,說墻里有聲音,這不是嚇人嗎?”
李秀琴成了一個笑話,一個怪人。
她跟兒子打電話訴苦,兒子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半天,然后說:“媽,你是不是一個人住太孤單了?要不,你養(yǎng)只貓吧?”
連親生兒子都覺得她是在胡思亂想。
那一刻,李秀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絕望。
她被困在了這個房子里。
也被困在了這個只有她一個人能聽見,卻沒人相信的詭異敲擊聲里。
04.
日子一天天過去,李秀琴被折磨得快要瘋了。
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臉色蠟黃,看誰都像在提防著她。
那個敲墻聲,成了她生命里的一個詛咒。
她甚至開始對著那面墻說話。
“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想干什么?”
回應(yīng)她的,只有那不知疲倦的“咚咚”聲。
直到上個周六的晚上。
那天晚上,敲墻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瘋狂。
不再是有節(jié)奏的敲擊,而是一陣毫無章法、拼盡全力的亂砸!
“咚咚咚咚咚咚!”
那聲音,像是困在籠子里的野獸,在做著最后的掙扎。
李秀琴蜷縮在床上,用被子緊緊蒙住頭,渾身都在發(fā)抖。
那狂亂的砸墻聲持續(xù)了將近一個小時。
然后,突然之間,一切都停了。
世界,瞬間安靜了下來。
一種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安靜。
李秀琴慢慢地從被子里探出頭,豎著耳朵聽。
一分鐘。
十分鐘。
一個小時。
那個糾纏了她一個多月的敲擊聲,再也沒有響起。
它就這么消失了。
可這突如其來的安靜,比之前的任何聲音都讓李秀琴感到恐懼。
她睜著眼睛,一直坐到天亮。
第二天,第三天,敲擊聲都沒有再出現(xiàn)。
它真的停了。
可李秀琴心里的那根弦,卻徹底崩斷了。
結(jié)束了嗎?
不,她要知道答案。
她不能讓這件事就這么不明不白地過去。她要向所有人證明,她沒有瘋,她聽到的都是真的!
那個被所有人當成笑話的“聲音”,到底是什么!
她翻出手機,找到了一個同鄉(xiāng)小伙子的電話。小伙子姓馬,在城里做裝修。
電話接通了,她的聲音異常平靜。
“小馬,你明天有空嗎?”
“有的,琴姨,啥事?”
“你帶上你砸墻的錘子,來我家里一趟?!?/p>
電話那頭的小馬愣了一下:“琴姨,您家要裝修?。俊?/p>
“不,”李秀琴看著那面沉默的墻,一字一句地說,“我要砸墻?!?/p>
05.
裝修工小馬看著李秀琴,一臉為難。
“琴姨,這……這墻好端端的,真要砸???這可是承重墻,砸了房子就毀了?!?/p>
“這不是承重墻,”李秀琴指著墻的另一側(cè),“這后面是空的,以前房主打的隔斷。你砸吧,出了事,姨自己擔著?!?/p>
她已經(jīng)查過了圖紙,這面墻,確實不是主要的承重結(jié)構(gòu)。
小馬看她態(tài)度堅決,不像開玩笑,只好嘆了口氣,從工具包里拿出一把沉重的大錘。
“那我可真砸了啊?!?/p>
李秀琴退后幾步,點了點頭。
“砰!”
第一錘下去,墻皮簌簌地往下掉,露出了里面的紅磚。
“砰!砰!”
小馬掄圓了胳膊,一錘一錘地砸下去。很快,墻體就被砸出了一個窟窿。
一股混合著灰塵和霉味的氣體,從墻洞里涌了出來。
“琴姨,里面好像是空的。”小馬停下來,探頭往里看。
李秀琴也趕緊湊過去。
墻體之間,果然有一道約二十厘米寬的空心夾層。
就在這時,小馬“咦”了一聲。
“琴姨,你看,那下面……好像有個什么東西?!?/p>
他用錘子柄撥開掉落的磚塊,夾層的底部,赫然露出了一角深色的衣料。
李秀琴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小馬又砸了幾下,把洞口擴大。
然后,兩人都僵住了。
在那個狹窄、黑暗的夾層里,一個人,像個嬰兒一樣蜷縮著,一動不動地塞在里面。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小馬驚恐的尖叫和李秀琴顫抖著掏出手機撥打110的手。
警察很快就到了。
拉起了警戒線,封鎖了現(xiàn)場。
然后,就發(fā)生了開頭的那一幕。
法醫(yī)那句“死亡時間不超過24小時”,像另一把大錘,狠狠地砸在了李秀琴的心上。
在法醫(yī)和技術(shù)人員對現(xiàn)場進行勘查的時候,老劉警官和小王警官開始對這個小臥室進行初步搜查。
房間里空空蕩蕩,只有一個老式的嵌入式衣柜。
小王警官拉開衣柜,里面只有一股樟腦丸的味道。他用手在柜子里敲了敲,突然,最里面的一塊背板發(fā)出了“叩叩”的空洞聲。
他用力一推,那塊背板竟然是活的。
背板后面,是一個小小的暗格。
暗格里,沒有金銀財寶,只有一本巴掌大的,最普通不過的硬面抄筆記本。
小王警官把筆記本拿了出來,吹了吹上面的灰塵。
他隨手翻開。
小王警官往下看,只讀了第一段話,他的臉色就瞬間變了。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正在安慰李秀琴的老劉警官,聲音里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覺察覺得顫抖。
“劉哥……你快過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