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jīng)》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真正的至高境界,并非顯露于外的鋒芒,而是蘊藏于內(nèi)的、潤物無聲的德行。世人皆知“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傳說,津津樂道于仙人們那翻江倒海、出神入神化的法術(shù)。然而,在真正的大覺悟者眼中,神通,不過是修行路上的“術(shù)”,而非最終的“道”。
01.
瑤池盛會,蟠桃饗宴。
八仙在天宮喝得酩酊大醉,辭別了王母娘娘,一路駕著祥云,搖搖晃晃地,來到了東海之濱。
海風(fēng)吹來,帶著微咸的、濕潤的氣息,讓幾位微醺的仙人,精神為之一振。
為首的漢鐘離,挺著圓滾滾的肚子,豪氣干云地一揮手中的芭蕉扇,說道:“我等往日,來往皆是乘云駕霧,未免有些乏味。今日,你我何不趁著酒興,將各自的法寶,投于這東海之上,乘風(fēng)破浪,渡海而歸?豈不更是快哉!”
這個提議,立刻引來了眾仙的喝彩。
“好主意!”性子最急的鐵拐李,第一個響應(yīng)。他將手中的鐵拐,往海中猛地一拋。那鐵拐,遇水即漲,瞬間化作一艘玄鐵小舟,穩(wěn)穩(wěn)地浮在水面。鐵拐李哈哈大笑,一個縱身,便跳了上去。
張果老見狀,亦是微微一笑,倒騎著他的那頭小毛驢。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折成一頭毛驢的模樣,彈指一揮,那紙驢便落入水中,化作一頭活靈活現(xiàn)的青鬃驢,四蹄翻飛,踏浪而行。
緊接著,呂洞賓拔出背上純陽寶劍,劍光一閃,寶劍化作一條銀龍,載著他,在波濤中穿梭。
韓湘子的玉簫、藍(lán)采和的花籃、曹國舅的玉板……八位仙人,紛紛將自己的看家本領(lǐng),施展了出來。
一時間,東海之上,寶光沖天,仙氣彌漫。八件形態(tài)各異的法寶,載著八位瀟灑不羈的仙人,在萬頃碧波之上,乘風(fēng)破浪,嬉笑怒罵,好不快活。
這,便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由來。
02.
八仙的法寶,皆非凡品。
八位仙人,更是早已跳出三界、修為通玄的大羅金仙。
他們八人合力所產(chǎn)生的仙家法力,是何等的巨大?這一番“各顯神通”,直接攪動了整片東海的元氣。
原本平靜的海面,掀起了滔天巨浪。海底深處,更是暗流洶涌,如同地震一般。
這一下,可驚動了東海的主人——東海龍王,敖廣。
敖廣正在水晶宮中,與眾位水族大臣議事,突然感覺整個龍宮,都在劇烈地晃動,宮殿的梁柱,都發(fā)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
“何人如此大膽,敢在我東海水府之上,興風(fēng)作浪!”敖廣勃然大怒。
還未等他下令,脾氣最為火爆的龍?zhí)幽Π海阋寻崔嗖蛔?。他以為是有什么妖魔,前來挑釁,?dāng)即點了蝦兵蟹將,氣勢洶洶地,沖出了水晶宮。
摩昂沖出海面一看,只見八個衣著古怪的“凡人”,正在海面上,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玩得不亦樂乎。而他東海之上,早已是浪高百尺,一片狼藉。
“呔!爾等是何方妖人,竟敢擅闖我東海,擾我水府清寧!”摩昂太子厲聲喝道。
八仙這邊,呂洞賓的酒還沒全醒,又自恃劍術(shù)高明,聽聞此言,哪里受得了這等呵斥?
他長笑一聲,御劍而起,指著摩昂太子,朗聲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東海的泥鰍太子。我等乃上洞八仙,在此渡海,與你何干?速速退下,莫要擾了我等的雅興!”
摩昂太子本就心高氣傲,一聽對方竟敢稱他為“泥鰍”,更是怒不可遏。
“好個狂妄的野道士!給我拿下!”
一聲令下,數(shù)以千計的蝦兵蟹將,揮舞著刀槍,鋪天蓋地地,朝著八仙,猛撲了過來!
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zhàn),就此,在東海之上,拉開了序幕。
03.
與此同時,遠(yuǎn)在億萬里之外的,南海,普陀山,紫竹林。
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正在蓮花臺上,閉目禪坐。
東海之上那場驚天動地的斗法,所產(chǎn)生的巨大能量波動,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巨石,那漣漪,瞬間便傳遍了三界。
觀音菩薩緩緩地,睜開了那雙洞悉萬物的、慈悲的眼睛。
祂沒有掐指,也沒有念咒。只是將目光,投向了身旁那插著一根翠綠楊柳枝的、白玉凈瓶。
只見那凈瓶之中,原本清可見底的甘露,此刻,竟泛起了陣陣波紋。水面之上,清晰地,倒映出了東海之上,那場驚心動魄的大戰(zhàn)。
侍立在菩薩身旁的善財童子和龍女,也湊了過來,緊張地,看著瓶中的景象。
只見那呂洞賓,劍氣縱橫,一劍揮出,便能在海面上,斬開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那漢鐘離,手中的芭蕉扇,一扇,便能卷起連接天地的龍卷水柱,將成百上千的蝦兵蟹將,卷上高天。
鐵拐李的葫蘆里,能噴出三昧真火,將海水都燒得沸騰。
八仙,對戰(zhàn)東海龍族。
這一戰(zhàn),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海水倒灌,礁石崩裂,無數(shù)修行了千百年的精怪洞府,毀于一旦。
善財童子看得是熱血沸騰,手舞足蹈。
“菩薩,您快看!”他指著瓶中的呂洞賓,興奮地叫道,“呂祖師的劍法,真是出神入化!太厲害了!”
龍女本是龍族出身,看到自己的同族,被打得如此狼狽,心中雖有不忍,卻也被八仙那強(qiáng)大的神通,所深深震撼。
她忍不住問道:“菩薩,這八位大仙,法力,似乎都在伯仲之間。依您看,他們之中,究竟誰的神通,最為廣大?”
04.
觀音菩薩沒有回答。
祂的目光,沒有停留在那些驚天動地的、華麗的法術(shù)之上。
祂的眼神,穿透了那喧囂的戰(zhàn)場,看到了那些在巨浪和法術(shù)的余波中,倉皇逃竄的、無辜的普通水族。
祂看到,一條修行了五百年的老鯨魚,為了保護(hù)自己的孩子,被一道失控的劍氣,斬斷了尾鰭,沉入了海底。
祂看到,一片生長了數(shù)千年的、五彩斑斕的珊瑚林,在漢鐘離那巨大的水龍卷之下,被碾得粉碎,瞬間化作了一片慘白的廢墟。
祂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絲悲憫。
就在這時,戰(zhàn)場之上,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
呂洞賓與那摩昂太子,斗得興起。兩人從海面,打到海底,又從海底,殺上云霄。仙劍與龍槍的每一次碰撞,都會激起一道巨大的、環(huán)形的沖擊波。
一道沖擊波,朝著戰(zhàn)場的邊緣,擴(kuò)散開去。
在那里,有一群剛剛出生不久的、靈智未開的小海龜。它們哪里見過這等陣仗,早已被嚇得縮在殼里,瑟瑟發(fā)抖,隨著巨浪,翻滾浮沉。
眼看著,那道足以撕裂鋼鐵的沖擊波,就要將它們,碾成齏粉。
戰(zhàn)場之上,大多數(shù)的仙人,都?xì)⒓t了眼,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微不足道的一幕。
然而,八仙之中,唯一的女性,何仙姑,卻看到了。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忍。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她沒有選擇去攻擊敵人,也沒有選擇去幫助同伴。
她從背后,解下了自己那件形似笊籬的法寶,對著那群小海龜?shù)姆较?,輕輕一拋。
那法寶,在半空中,瞬間綻放出萬道霞光,化作一片巨大無比的、柔和的荷葉。荷葉輕輕地,將那群小海龜,連同它們腳下的一方海水,穩(wěn)穩(wěn)地,托了起來。
沖擊波,從荷葉的下方,呼嘯而過。
而那群小海龜,在荷葉的庇護(hù)之下,安然無恙,毫發(fā)無傷。
做完這一切,何仙姑才收回法寶,重新投入了戰(zhàn)斗。
這只是戰(zhàn)場之上,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的插曲。除了觀音菩薩,甚至沒有第二個人,注意到她這個小小的、保護(hù)性的動作。
05.
紫竹林中,凈瓶之內(nèi),戰(zhàn)況,愈發(fā)激烈。
善財童子,早已被呂洞賓那一人一劍,獨戰(zhàn)四海大軍的豪邁身姿,所深深折服。
“菩薩!菩薩!”他激動地,拉著觀音菩薩的衣袖,“您看呂祖師,他太強(qiáng)了!依我看,這八仙之中,定是他的神通,最為廣大!”
觀音菩薩聞言,緩緩地,搖了搖頭。
祂的臉上,無喜無悲,聲音,平靜得,如同祂座下的蓮臺。
“善財,你看到的,只是神通的‘用’,卻未看到,神通的‘體’。”
善財童子不解:“‘體’?神通的本體,不就是降妖伏魔,戰(zhàn)勝強(qiáng)敵嗎?還有什么,比這個更重要?”
“癡兒?!庇^音菩薩的眼神,變得悠遠(yuǎn)而深邃,“翻江倒海,是為‘術(shù)’。呼風(fēng)喚雨,是為‘法’。這些,都是修行路上的風(fēng)景,卻非大道本身。”
“真正的神通,真正的、能與天道共鳴、能得三界敬仰的‘大力量’,從來,都不是用‘破壞’了多少,來衡量的?!?/p>
祂看著善財童子那依舊迷惑的眼睛,緩緩地,伸出了一根玉指,點向了凈瓶中,那個已經(jīng)遠(yuǎn)離了戰(zhàn)場,正在安全水域,嬉戲的小海龜們。
“在今日這場驚天動地的斗法之中,在所有這些毀天滅地的法術(shù)之上,最強(qiáng)大的那一記‘神通’,恰恰,是你們所有人都忽略了的、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下?!?/strong>
觀音菩薩看著善財,也看著龍女,仿佛在對他們,也對三界眾生,開示著一個最根本的道理。
“神通,不是一種法術(shù),也不是一件法寶?!?/strong>
“它,是一種特質(zhì)。一種,根植于靈魂深處的特質(zhì)?!?/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