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shí)關(guān)聯(lián)
一九七三年的那個雨夜,我以為善良是件很便宜的事——一點(diǎn)食物,一個方向,就能打發(fā)掉一個絕望的寡婦和她發(fā)燒的孩子。
“大哥,求你,我們只是想活……”
我的回答是把水壺塞給她,然后指著濃霧里的船影,用這輩子最冷的聲音說:
“滾。天亮前從我眼前消失?!?/p>
我以為我送走的是一個麻煩,卻沒想到,那麻煩在我心里住了整整七天。
每一個碼頭的汽笛聲,每一次巡邏的腳步聲,都像在質(zhì)問我。
我以為這代價已經(jīng)夠了,直到第七個風(fēng)雨夜,當(dāng)我以為一切都已沉入大海時,我的小屋被人敲響了。
門外,是那個本該在七天前就消失的女聲,沙啞,又急切。
01
一九七三年的風(fēng)很冷,尤其是在海邊。
我叫宋長庚,四十五了,腿腳不利索。
這是早年在部隊(duì)里留下的毛病,一到陰雨天就疼得厲害。
因?yàn)檫@個,我被安排到碼頭當(dāng)守夜人,一干就是五年。這活兒不費(fèi)力氣,就是熬人。
每天晚上,我提著一盞馬燈,在貨箱堆成的小山里走來走去。
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就只能聽見風(fēng)聲和海浪聲。
“又是這個鬼天氣?!?/p>
我對著空無一人的碼頭自言自語,緊了緊身上洗得發(fā)白的舊軍大衣。
小屋的桌上放著半瓶燒酒,那是我唯一的伴兒。
喝兩口,身上能暖和點(diǎn),腿也不那么疼了。
這些年,什么事沒見過?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看多了,心就冷了。
能有口飯吃,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著,比什么都強(qiáng)。別人的閑事,我從來不管。
那天晚上,霧特別大,馬燈的光只能照亮腳下的一小塊地方。我巡邏到三號泊位,空氣里有股藤條受潮的霉味。我知道,那批貨是準(zhǔn)備發(fā)去香港的。香港是個什么樣的地方,我沒想過,也與我無關(guān)。
腿上的舊傷又開始叫喚,我停下來,靠在一個貨箱上想歇口氣。
就在這時,我聽見了一點(diǎn)別的動靜。
不是風(fēng)聲,也不是貓叫,是一種人壓抑著喉嚨發(fā)出的、很輕的哭聲。
聲音來自那堆藤條貨箱的后面。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立刻摸向了腰間的橡膠棍。
這個年頭,什么人都有。在碼頭過夜的,不是小偷就是亡命徒。
“誰在那兒?出來!”我壓低嗓子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yīng),只有哭聲瞬間停止了。那片黑暗的縫隙里,死一般地寂靜。
“我再說一遍,出來!不然我叫保衛(wèi)科了!”我提高了音量,一步步地挪了過去。
我把馬燈舉高,昏黃的光照進(jìn)了貨箱的夾縫里。光線下,我先是看到了一雙沾滿泥的布鞋,然后,看到一個女人蜷縮在角落里。她懷里抱著個東西,用身體死死護(hù)著。她抬起頭,一張沒有血色的臉正對著我。三十歲左右,頭發(fā)很亂,但那雙眼睛里沒有驚慌,反而透著一股絕望的狠勁兒。
“你是什么人?在這里干什么?”我厲聲問道,這是我的職責(zé)。
她沒說話,只是把懷里的東西抱得更緊了。
我往前湊了湊,這才看清,她懷里是個孩子,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臉燒得通紅,閉著眼睛,呼吸很急促。
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但臉上的表情沒變,依舊板著。
“說話!啞巴了?”
“大哥……”她終于開口了,聲音沙啞得厲害,“我們……我們不是壞人?!?/p>
“不是壞人?不是壞人深更半夜躲在貨箱后面干什么?”我盯著她,“偷渡的?”
她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我說中了心事。
02
“我不管你們是干什么的,馬上跟我去保衛(wèi)科。”我說著,就要伸手去拉她。這是最正確的做法,能讓我撇清所有關(guān)系。
“別!”她尖叫了一聲,但又立刻用手捂住嘴,驚恐地看了看四周,生怕驚動了別人?!按蟾?,求求你,別叫人來?!?/p>
“不叫人來?你想讓我跟你一起倒霉?”我的語氣沒有絲毫松動,“碼頭有碼頭的規(guī)矩。被我看見了,我就得管?!?/p>
“我們實(shí)在是走投無路了!”她帶著哭腔,語速很快地解釋,“我男人沒了,家里成分不好,工作和房子都沒了。街坊看見我們都繞著走。孩子她爹在香港有個遠(yuǎn)房親戚,我是想……想去投靠親戚,給孩子找條活路?!?/p>
我沉默地看著她,沒說話。這種故事,這些年我聽得不少,是真是假,很難說。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不信任,急切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硬邦邦的玉米餅,遞到我面前,說:“大哥,你看,這是我們身上最后一點(diǎn)吃的了。我們不是賊,真的只是想活下去?!?/p>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個玉米餅上,又看了看她懷里那個燒得迷迷糊糊的孩子。
那孩子的小眉毛緊緊地皺著,嘴里發(fā)出無意識的呻吟。
我的心里像是被堵上了一塊石頭。我那個沒能養(yǎng)大的女兒,當(dāng)年發(fā)高燒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你走吧?!蔽倚睦锛ち业囟窢幹罱K還是動了惻隱之心,“我當(dāng)沒看見你?!?/p>
“大哥,我們能去哪兒?天一亮,碼頭全是人……”她絕望地看著我,“孩子還發(fā)著燒,再在外面待一晚,她就沒命了!”
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我清楚,把她們趕走,跟把她們交出去,結(jié)果沒什么兩樣。
“你求我沒用,我就是一個看大門的,我能有什么辦法?”
“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彼粗业难劬Γ芸隙ǖ卣f。
“好人?”我自嘲地笑了笑,“在這世道,好人沒好報?!?/p>
我們僵持著。風(fēng)越來越大,吹得貨箱縫隙嗚嗚作響。最終,我長嘆了一口氣,像是認(rèn)了命。我解下腰間的水壺,從大衣口袋里掏出兩個饅頭,這是我準(zhǔn)備當(dāng)宵夜的。我把東西一股腦塞進(jìn)她懷里。
“拿著?!?/p>
她愣住了,冰涼的手碰到了我,哆嗦了一下?!按蟾纾恪?/p>
“別說話!”我打斷了她,指了指不遠(yuǎn)處一艘貨輪的影子,“看見那艘船沒有?三號泊位的‘東風(fēng)號’,天亮就開船,去香港。船尾裝貨的帆布底下,比這里好藏。能不能走掉,看你們自己的命?!?/p>
說完,我不想再看她,也不想聽她說什么感謝的話,提著馬燈轉(zhuǎn)身就走。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她在背后喊道。
我沒回頭,只是擺了擺手,加快了腳步,幾乎是逃回了我的守夜人小屋。
關(guān)上門,我靠在門上,大口喘氣。
我給自己倒了一杯燒酒,一口喝干,但心里那團(tuán)火還是燒得我發(fā)慌。我不知道自己這么做,到底是對是錯。
我只知道,聽著遠(yuǎn)處“東風(fēng)號”拉響汽笛的時候,我的心也跟著沉了一下。
03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過得提心吊膽。
以前睡覺,雷都打不醒?,F(xiàn)在,門外有點(diǎn)腳步聲,我就能立刻驚醒。
白天,碼頭上人多嘴雜,我總是不自覺地豎起耳朵。
“聽說了嗎?昨天二號碼頭那邊,有個人想從煤船上混出去,被抓了?!?/p>
一個裝卸工一邊吃飯一邊說。
“抓了?那可慘了,得送去勞改吧?”另一個人說。
我端著飯盒,默默地從他們身邊走開,手心卻捏出了一把汗。
保衛(wèi)科的李主任也來過我這兒一次。他是我頂頭上司的上司,平日里很少到我這小屋來。
“老宋啊,最近辛苦了。夜里沒什么事吧?”他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
“沒事,李主任?!蔽亿s緊站起來,陪著笑臉,“一切正常,風(fēng)平浪靜的?!?/p>
“那就好。最近上面查得嚴(yán),你多上點(diǎn)心。有什么可疑的人,第一時間報告?!?/strong>
“是,是,我明白?!?/p>
送走李主任,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后背的衣服都濕了。
我開始后悔,后悔那天晚上的婦人之仁。萬一那個女人被抓了,把我供出來,我這碗飯就徹底砸了。
可到了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又忍不住想,她們是不是已經(jīng)到香港了?那個發(fā)燒的小女孩,病好了沒有?這種矛盾的心情,把我折磨得夠嗆。
第五天,第六天……碼頭上什么動靜都沒有。報紙上也沒有任何關(guān)于偷渡被抓的新聞。
我那顆懸著的心,才慢慢放回了肚子里??磥恚齻兪钦娴某晒α?。
我松了一口氣,心里竟然有了一絲久違的暖意。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對的事。
晚上巡邏的時候,我甚至?xí)χ愀鄣姆较颍嗫磧裳邸?/p>
那片漆黑的大海上,仿佛載著我的一個秘密。
到了第七天,天氣突然變了。傍晚開始下雨,到了夜里,就成了狂風(fēng)暴雨。
雨點(diǎn)子打在鐵皮屋頂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個不停。
“這鬼天氣?!蔽谊P(guān)好門窗,把爐子上的燒酒倒了一杯。
這種天氣最好,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我。
我喝著酒,聽著外面的風(fēng)雨聲,七天前那個晚上的事,感覺越來越像一場夢。
也許,根本就沒什么女人和孩子,是我自己喝多了,產(chǎn)生的幻覺。
我正這么想著,準(zhǔn)備再倒一杯。
就在這時,小屋的門,被人敲響了。
“篤、篤、篤?!?/p>
聲音很輕,但在這風(fēng)雨里,卻異常清晰。我渾身的血一下子就涼了。
這個時間,這種天氣,誰會來?我放下酒杯,悄悄握緊了門邊的鐵棍。
我屏住呼吸,警惕地問:“誰?”
門外安靜了幾秒,然后,是一個被雨水浸透、熟悉又沙啞的女聲:
“宋大哥……是我,蘇梅。”
這個聲音,像一道雷,在我頭頂炸開。蘇梅,她報出了一個名字。是她,那個女人!她回來了!
“你找錯人了!這里沒有姓宋的!”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拒絕,是恐懼。她怎么會回來?她不是該在香港嗎?她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
“宋大哥,我知道是你!你開開門,我求求你了!”門外的聲音帶著哭腔,聽起來非常急切,“我一個人,孩子沒在。我真的有急事!”
我的大腦飛速運(yùn)轉(zhuǎn)。她被抓了?不對,要是被抓了,來的就是保衛(wèi)科的人。這是個圈套?她出賣了我,帶人來抓我?一瞬間,無數(shù)個可怕的念頭涌了上來。
我握著鐵棍的手,攥得更緊了。
04
“你到底是誰?再不走我喊人了!”我色厲內(nèi)荏地吼道。
“別喊!”她立刻說,“宋大哥,你救了我一次,你是個好人。我不會害你的!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猶豫了。理智告訴我,絕對不能開門。
可她的聲音里,除了急切,更多的是一種和我一樣的恐懼。
我咬了咬牙,慢慢走到門邊,透過門上那個小小的觀察孔往外看。
外面太黑,只能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影在風(fēng)雨里搖晃。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隔著門問。
“我……我那天沒走成。”她的話讓我大吃一驚。
“沒走成?為什么?”
“你先讓我進(jìn)去,外面雨太大了。我把事情跟你說清楚。我要是想害你,就不會一個人來了。”
我心里天人交戰(zhàn)。最終,那點(diǎn)該死的好奇心和不忍戰(zhàn)勝了恐懼。
我一咬牙,拉開了門栓。
門一開,一股冷風(fēng)夾著雨水就撲了進(jìn)來。
蘇梅就站在門口,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得像鬼。
我一把將她拽進(jìn)屋里,飛快地關(guān)上門并插好。
“你瘋了!”我壓低聲音,對著她吼道,“你回來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害死我!”
她靠在門上,不停地發(fā)抖,大口喘著氣,手還不忘扯住我衣裳下擺:
“宋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