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曾是我生命中最溫暖的港灣。
我和丈夫林偉,是大學(xué)同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憑著雙手打拼,有了一個一百多平的房子,一輛代步的小車,和一個像天使般可愛的女兒,玥玥。
林偉性格溫和,是一名IT工程師,平時話不多,但總能用行動給我和女兒最安穩(wěn)的依靠。
我是一名會計,生活平淡卻也知足。
我以為,這樣的幸福會像涓涓細流,永遠安靜地流淌下去。
直到有一天,一道黑色的閃電,毫無征兆地劈開了我們平靜的生活,將我們一家拖入了無盡的深淵。
01.
最初的變化,是從玥玥的沉默開始的。
我的玥玥,曾經(jīng)是個多么愛笑的女孩。她有兩只像月牙一樣彎彎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仿佛整個世界都跟著亮了。她喜歡穿著那身藍白相間的校服,背著小書包,每天出門前都會像小鳥一樣撲進我懷里,甜甜地說一聲:“媽媽,再見!”
可是從上個月開始,她變了。
她不再笑了,那雙愛笑的眼睛里,開始盛著我看不懂的恐懼和閃躲。她放學(xué)回家,不再嘰嘰喳喳地跟我分享學(xué)校的趣事,而是放下書包就鉆進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門,一待就是幾個小時。我做好她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她也只是扒拉兩口米飯,就說吃飽了。
她的睡眠也變得極差。深夜里,我常常被她房間里傳來的嗚咽聲驚醒。我推門進去,看到她小小的身體在被子里蜷縮成一團,眉頭緊鎖,額頭上全是冷汗,嘴里含糊不清地喊著:“別打我……求求你們……”
我撫摸著她的后背,心疼得像被刀割一樣。我問她是不是做噩逼了,她猛地驚醒,像一只受驚的小鹿,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眼神里全是驚恐,卻一個字都不肯說。
起初,我以為是孩子學(xué)習壓力大,還特意跟林偉商量,要不要周末帶她去郊外散散心。林偉也察覺到了女兒的異常,他放下手里的工作,陪著玥玥拼樂高,給她講故事,可無論我們怎么努力,都無法融化她心里的那塊堅冰。她像一個漂亮的瓷娃娃,出現(xiàn)了一道我們看不見的裂痕,并且那裂痕正在無聲地蔓延。
直到那天,我?guī)退丛钑r,看到了她胳膊上、后背上那些青一塊紫一塊的淤青。在燈光下,那些傷痕顯得觸目驚心。
“玥玥,這……這是怎么弄的?”我的聲音在發(fā)抖。
她的小身體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想用手去遮擋,眼淚“啪嗒”一下就掉了下來,帶著哭腔說:“媽媽,是我自己不小心……在體育課上摔的。”
那一刻,我心里那根名為“僥幸”的弦,徹底斷了。我知道,我的女兒正在承受著我無法想象的痛苦,而她,在對我撒謊。
02.
在我和林偉的再三追問和保證下,玥玥的情緒終于崩潰了。她撲進我的懷里,放聲大哭,仿佛要將這段時間所有的委屈和恐懼都哭出來。從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中,一個名為“校園霸凌”的惡魔,露出了它猙獰的面目。
原來,這一切都源于班上的一個叫張浩的男孩。張浩的父親是本地一個有名的開發(fā)商,家里非常有錢。他糾集了另外兩個家境同樣優(yōu)越的男孩,在班級里成了一個無人敢惹的“小團體”。他們以欺負同學(xué)為樂,而我性格文靜、不愛惹事的女兒,不幸成了他們最新的目標。
起初,他們只是給玥玥取各種難聽的綽號,在她背后說壞話,孤立她,讓其他同學(xué)都不跟她玩。玥玥以為忍一忍就過去了??伤耐俗?,只換來了對方的變本加厲。
他們開始搶玥玥的零花錢,撕毀她的作業(yè)本,把她的文具盒扔進廁所。有一次,玥玥試圖反抗,張浩就帶著人把她堵在操場的角落里,推搡她,用拳頭打她的胳膊和后背。他們威脅她,如果敢告訴老師和家長,就會讓她“吃不了兜著走”。
玥玥害怕極了。她怕我們擔心,更怕那些小惡魔更瘋狂的報復(fù)。所以她選擇沉默,選擇一個人默默承受。
那天下午,因為我臨時加班,林偉去學(xué)校接她。張浩他們又一次堵住了她,這一次,他們不僅搶走了她的書包,還把里面的書本全都倒了出來,踩在腳下,甚至……甚至撕破了她的校服外套。
林偉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他的寶貝女兒,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墻角,臉上掛著淚痕,手里緊緊攥著被撕破的校服,而那幾個男孩,則像一群得勝的鬣狗,在旁邊哄堂大笑。
林偉當時就怒了,他沖上去,一把揪住了張浩的衣領(lǐng)。那幾個孩子嚇壞了,哭著跑掉了。
聽著女兒哭著講完這一切,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到無法呼吸。我無法想象,在那些我們看不見的日子里,我年僅十歲的女兒,是如何獨自度過那些充滿恐懼和屈辱的時光。我抱著她冰冷的小身體,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坐在旁邊的林偉,一直沒有說話。但我看到,他那雙平時寫代碼、敲鍵盤的手,早已緊緊地攥成了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陰沉。
03.
第二天,我和林偉壓著心頭的怒火,帶著玥玥的傷情照片和那件被撕破的校服,找到了學(xué)校。我們天真地以為,學(xué)校會是正義的化身,會為我們主持公道。
然而,現(xiàn)實卻給了我們一記響亮的耳光。
玥玥的班主任,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老師,聽完我們的陳述,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她先是輕描淡寫地批評了玥玥“為什么不早點告訴老師”,然后話鋒一轉(zhuǎn),開始勸我們:“張浩這個孩子是調(diào)皮了一點,但他家里……情況比較特殊。家長工作都很忙,疏于管教。要不這樣,我讓他們給玥玥道個歉,這件事就這么算了好嗎?鬧大了對誰都不好,尤其會影響玥玥在班級里的處境?!?/p>
這番話讓我們心頭一涼。什么叫“情況特殊”?什么叫“鬧大了對誰都不好”?受到傷害的是我的女兒,她卻反過來擔心加害者?
林偉的臉色更難看了,他沉聲說:“老師,這不是簡單的調(diào)皮,這是霸凌!是故意傷害!我們要求學(xué)校嚴肅處理,并且通知對方家長?!?/p>
看到我們態(tài)度堅決,班主任只好不情不愿地把我們帶到了校長辦公室。
校長是個五十多歲、頭發(fā)微禿的中年男人,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他熱情地給我們倒了水,然后慢條斯理地聽我們講完了事情的經(jīng)過。
他沒有看我們帶來的證據(jù),而是打起了官腔:“兩位家長,請先冷靜一下。孩子們之間發(fā)生一些小摩擦、小矛盾,是在所難免的。我們學(xué)校一直致力于建設(shè)和諧校園,對于任何形式的欺凌行為,我們都是零容忍的。我們會立刻展開調(diào)查,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復(fù)?!?/p>
他嘴上說著“零容忍”,可臉上的表情卻云淡風輕,仿佛我們在無理取鬧。他那套熟練的“和稀泥”話術(shù),讓我們感到一陣陣的無力。他們關(guān)心的根本不是受害的學(xué)生,而是學(xué)校的聲譽,是不得罪那些有權(quán)有勢的家長。
那一刻我才明白,在這座由權(quán)力和人情構(gòu)筑的圍墻里,所謂的“正義”,是如此的廉價和脆弱。
04.
在我們的強烈要求下,學(xué)校終于同意組織一次“調(diào)解”,讓我們和霸凌者的家長見一面。
見面的地點,依然是在校長辦公室。我們提前半小時就到了,心情忐忑不安。而對方家長,則踩著點,在校長和班主任的簇擁下,姍姍來遲。
張浩的父母一走進來,整個辦公室的氣氛都變了。他的父親張東亮,一個大腹便便、滿身名牌的男人,臉上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倨傲。他的母親,一個化著精致妝容、拎著愛馬仕包的女人,則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我和林偉,眼神里充滿了不屑。另外兩個孩子的家長,也都是一副唯他們馬首是瞻的模樣。
他們甚至沒有正眼看我們一下,自顧自地和校長寒暄。
“王校長,什么大不了的事啊,還非得讓我們親自跑一趟?”張東亮大咧咧地在沙發(fā)上坐下,翹起了二郎腿。
王校長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清了清嗓子,把事情的經(jīng)過又復(fù)述了一遍。
沒等校長說完,張浩的媽媽就嗤笑一聲,打斷了他:“我還以為什么事呢,不就是小孩子之間打打鬧鬧嘛,至于這么大驚小怪嗎?我們家張浩就是活潑好動了點,男孩子嘛,不都這樣?”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桌上那件被撕破的校服,質(zhì)問道:“打打鬧鬧會把衣服撕成這樣嗎?打打鬧鬧會把我女兒打得渾身是傷嗎?”
張東亮這才瞥了我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兩個不懂事的乞丐。他從錢包里慢悠悠地抽出一沓厚厚的人民幣,“啪”地一聲摔在桌子上,輕蔑地笑道:“行了行了,別演了。不就是想要點錢嗎?說吧,要多少?這里是十萬,夠不夠?不夠我再加?!?/p>
那輕佻的語氣,那侮辱性的動作,瞬間點燃了林偉的怒火。
“收起你的臭錢!”林偉猛地站起來,雙眼赤紅地瞪著他,“我們今天來,不是為了錢!是為了給我女兒討一個公道!我要求你們,立刻、馬上,向我的女兒道歉!”
張東亮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絲陰狠。他緩緩地站起身,走到林偉面前,用手指著他的胸口,一字一頓地說:“公道?在這座城里,我張東亮說的話,就是公道!我告訴你,別給臉不要臉。今天這錢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要是再敢糾纏不清,我保證,你們一家人在這城里待不下去!工作、房子,我讓你們什么都保不??!”
赤裸裸的威脅!當著校長和老師的面,毫不掩飾!
而本該主持公道的王校長,此刻卻像個鵪鶉一樣縮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整個世界,在那一刻,仿佛都變成了黑白色。我看著他們囂張跋扈的嘴臉,看著校方懦弱無能的沉默,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了全身。
05.
我們最終是被“請”出校長辦公室的。
走出校門的那一刻,午后的陽光刺眼而灼熱,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絕望,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我牢牢地罩住,讓我喘不過氣來。我們求助無門,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那種無力感,幾乎將我的整個精神世界徹底擊垮。
回到家,玥玥大概是察覺到了氣氛的沉重,懂事地沒有問我們結(jié)果,只是默默地回了房間。
我走進她的臥室,看到她換下的那件被撕破的校服,還扔在角落的臟衣籃里。我走過去,撿起那件衣服,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女兒的淚痕和恐懼。我再也忍不住了,抱著那件破爛的校服,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這些天積攢的所有委屈、憤怒、無助,在這一刻,盡數(shù)爆發(fā)。我恨那些小惡魔,恨他們父母的囂張,恨學(xué)校的冷漠,更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我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了,我是個多么失敗的母親。
林偉走過來,沒有說話,只是蹲下身,輕輕地把我攬進懷里。
哭了很久,我才漸漸平復(fù)下來。我抬起布滿淚痕的臉,看著他,聲音沙啞地問:“林偉……我們……我們到底該怎么辦?”
一直沉默的他,此刻的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溫和與包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如千年寒冰般的冰冷和決絕。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將我扶起來,讓我坐在餐桌旁。然后,他從書房里拿出一份文件,和一個印泥盒,放在我面前。
那是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
我整個人都懵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林偉,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他的表情異常平靜,平靜得讓我感到害怕。他指著協(xié)議書說:“我已經(jīng)簽好字了。我們名下的房子、車子,還有所有的銀行存款,都歸你和玥玥。你只需要在上面簽字,從法律上講,我們就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一種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
他沒有解釋,而是伸出手,握住了我冰冷的手。他的手掌依然溫暖,卻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力量。他的目光,卻越過我的肩膀,落在了餐桌的水果籃里——那里,靜靜地躺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燈光下,刀刃反射著森冷的光。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著我,眼神深邃得像一口望不到底的古井。然后,他一字一頓地對我說:
“以后,照顧好自己和女兒?!?/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