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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離。"

李娟說這句話的時候，醫(yī)院走廊里的腳步聲都停了。

張桂蘭抓著女兒胳膊的手突然松開，李偉靠在墻上看著天花板，陳明站在掛號窗口前。

三個小時之前，一家人還在飯桌上吃飯，李偉說了句"這個月工資又晚了"。

"你說什么？"

張桂蘭的聲音拔高了。李娟看了母親一眼，朝電梯走去。

01

張桂蘭今年五十八歲，在紡織廠干了三十年，退休后每天的事就是買菜做飯，順便管管兒子女兒的閑事。她有兩個孩子，女兒李娟三十二歲，兒子李偉二十八歲。李娟嫁給陳明四年了，陳明在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做技術(shù)總監(jiān)，月薪五萬八。李偉去年結(jié)婚，在老城區(qū)貸款買了套八十平的房子，每月還貸八千塊。

周三下午，李偉打電話給張桂蘭。

"媽，我這個月工資可能要延遲，房貸還差八千。"

張桂蘭正在切菜，刀停在案板上。

"你姐夫不是工資高嗎?讓他先墊一個月。"

"我不好意思開口。"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一家人。"

張桂蘭放下菜刀，擦了擦手，給李娟打電話。李娟在公司開會，掛了電話發(fā)了條微信說晚上回去再說。張桂蘭等到晚上七點(diǎn)，李娟還沒回復(fù)，又打了個電話過去。

"媽，我跟陳明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就八千塊錢，你姐夫一個月五萬八，還差這點(diǎn)錢?"

李娟那頭沉默了幾秒。

"我們最近計劃要孩子，每個月要存育兒基金，車貸也要還，可能幫不上。"

張桂蘭的火一下就上來了。

"你這是什么話?你弟弟房子都要斷供了，你們還在那計劃什么孩子!"

"媽，我明天再跟你說。"

李娟掛了電話。張桂蘭坐在沙發(fā)上生了半天悶氣，給老伴抱怨了一晚上。老伴勸她別管，孩子們有自己的日子過。張桂蘭聽不進(jìn)去，第二天一早就煮了雞湯，提著保溫桶去了李娟家。

李娟開門的時候還穿著睡衣。張桂蘭把保溫桶往桌上一放，在沙發(fā)上坐下。

"你昨天說的話什么意思?"

"媽，我們真的沒多余的錢。"

"你們兩口子加起來一個月八九萬，會沒錢?"

陳明從臥室出來，跟張桂蘭打了個招呼，去廚房倒水。張桂蘭看著他的背影，聲音壓低了些。

"陳明，你跟阿姨說實(shí)話，是不是不想幫?"

陳明端著水杯走過來，在李娟旁邊坐下。

"媽，不是不想幫，是真的有計劃，我們明年要孩子，現(xiàn)在每個月都要存錢，車貸也要還。"

"車貸能有多少?"

"每個月一萬二。"

張桂蘭愣了愣。

"那也還有好幾萬啊。"

"媽，公司最近有個項(xiàng)目要我自己墊資，手頭真的緊。"

張桂蘭看看陳明，又看看李娟。李娟低著頭喝湯，沒說話。張桂蘭站起來，拿起保溫桶。

"行，我知道了，你們過你們的好日子吧。"

她走到門口，回頭看了李娟一眼。

"你弟弟要是房子被收了，你別后悔。"

門關(guān)上了，李娟放下碗，陳明摸了摸她的頭。

"別多想，你媽就是那個性格。"

李娟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去洗碗。陳明坐在沙發(fā)上刷手機(jī)，屏幕上是公司的工作群，老板又在催進(jìn)度。

周末家庭聚餐，張桂蘭訂了家常菜館。李偉和媳婦先到，李娟和陳明晚了十分鐘。張桂蘭看見陳明就笑，讓他坐主位。陳明推辭了幾次，最后還是坐了。

菜上齊了，張桂蘭給陳明夾菜。

"陳明啊，你現(xiàn)在工資多少了?"

"五萬八。"

"哎喲，真不少，我們家就你最有出息。"

陳明笑笑，沒接話。張桂蘭又給李偉夾了塊肉。

"你看看你姐夫，人家二十六歲就拿這么高工資，你都二十八了。"

李偉低著頭吃飯，沒吭聲。他媳婦在旁邊勸張桂蘭少說兩句。張桂蘭擺擺手，轉(zhuǎn)頭又對陳明說。

"一家人就該互相幫襯，你說是不是?"

陳明端起酒杯。

"媽說得對，來，我敬您。"

張桂蘭喝了口酒，臉上有了些紅暈，話也多了起來。她說起李偉小時候的事，說他從小就聰明，就是運(yùn)氣不好，工作一直不穩(wěn)定。李娟在旁邊聽著，時不時給大家添茶倒水。

吃到一半，李偉的手機(jī)響了。他看了一眼，臉色變了，起身去外面接電話。張桂蘭放下筷子，問他怎么回事。李偉回來坐下，說沒事。

"什么沒事?臉都白了。"

"公司的事。"

"什么事?"

李偉猶豫了一下。

"本月業(yè)績沒達(dá)標(biāo)，工資可能要扣一半。"

張桂蘭的筷子掉在桌上。

"那房貸怎么辦?"

"我再想辦法。"

"想什么辦法?下周就要還了。"

張桂蘭看向陳明。陳明正在喝湯，動作很慢。張桂蘭等了一會兒，陳明還是沒說話。

"陳明，你看這事……"

"媽，公司那個項(xiàng)目我墊了十幾萬，真的周轉(zhuǎn)不開。"

張桂蘭的臉沉下來。她沒再說話，低頭吃飯，但筷子碰到碗邊的聲音很響。這頓飯吃得很快，不到一個小時就散了。陳明搶著買單，張桂蘭沒攔著。出了飯館，李偉和媳婦先走了，張桂蘭拉住李娟的手。

"你晚上回來一趟，我有話跟你說。"

李娟說好。陳明開車送岳父母回家，一路上沒人說話。到了樓下，張桂蘭下車前看了陳明一眼，什么也沒說。

02

李娟晚上九點(diǎn)回了娘家。張桂蘭坐在沙發(fā)上等她，茶幾上放著一疊銀行催款短信的截圖，是李偉發(fā)給她的。

"你看看，銀行都催到這份上了。"

李娟看了看手機(jī)，把手機(jī)還給母親。

"媽，我們真的幫不了。"

"不是幫不了，是不想幫。"

"您別這么說，陳明他有他的考慮。"

"考慮什么?你弟弟房子要被收了，他考慮什么孩子?你們現(xiàn)在又沒懷上。"

李娟沉默了。張桂蘭站起來，在客廳里走來走去。

"李娟，你是不是被你男人拿捏住了?連親弟弟都不管?"

"媽，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你說!"

李娟抬起頭，看著母親。

"我們有我們的生活規(guī)劃，不能因?yàn)榈艿艿氖戮痛騺y。"

張桂蘭指著李娟。

"你聽聽你說的是什么話?那是你親弟弟!"

"我知道是親弟弟，但媽，您想過沒有，如果我們這次幫了，下次呢?下下次呢?"

張桂蘭被噎住了。她坐回沙發(fā)上，過了一會兒才說話。

"那你就眼看著你弟弟房子被收?"

"不會的，他可以跟公司借，可以找朋友借。"

"你這是什么話!"

張桂蘭的聲音拔高了。李娟站起來，說自己要回去了。張桂蘭沒攔她，看著女兒出了門，在沙發(fā)上坐到半夜。

第二天一早，李偉接到銀行電話，對方說如果本周五之前不還款，就要啟動違約程序。李偉掛了電話，在公司樓下抽了三根煙，然后給張桂蘭打電話。張桂蘭聽完，說你等著，我去找你姐。

張桂蘭換了衣服，坐公交車去了李娟家。李娟在家休息，開門看見母親，愣了一下。

"媽，您怎么來了?"

張桂蘭沒說話，直接進(jìn)了屋。陳明不在家，只有李娟一個人。張桂蘭坐在沙發(fā)上，看著李娟。

"你弟弟銀行來電話了，說這周五不還就要違約。"

"媽，這事您得讓弟弟自己想辦法。"

"他能有什么辦法?他要是有辦法還會來找我們?"

李娟倒了杯水給母親。張桂蘭接過水杯，放在茶幾上。

"李娟，你老實(shí)跟我說，是不是陳明不讓你幫?"

"不是，是我們商量好的。"

"商量好的?你們商量的時候想過你弟弟嗎?"

李娟坐在母親對面，沒說話。張桂蘭看著女兒，突然紅了眼眶。

"我養(yǎng)你這么大，你就這么對你弟弟?"

"媽，您別這么說。"

"我怎么說?你弟弟要是出了事，你良心過得去?"

李娟低下頭。張桂蘭站起來，在客廳里走了幾圈，然后拿起包。

"行，我知道了，養(yǎng)女兒有什么用。"

她摔門出去了。李娟坐在沙發(fā)上，看著茶幾上那杯還冒著熱氣的水。過了一會兒，她給陳明發(fā)了條微信，說媽又來了。陳明回了句"別多想"，然后發(fā)了個擁抱的表情。

張桂蘭回到家，越想越氣。她給李娟發(fā)了條很長的微信，說自己白養(yǎng)了她這么多年，關(guān)鍵時候一點(diǎn)忙都幫不上。李娟看到信息，沒回復(fù)。張桂蘭又給李偉打電話，問他想到辦法沒有。李偉說還在想，聲音很低。

接下來的幾天，張桂蘭每天都給李娟發(fā)李偉的照片。照片里的李偉坐在公司樓下抽煙，坐在家里發(fā)呆，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每張照片都配著文字:"你弟弟最近吃不好睡不好""你弟弟昨晚一夜沒睡""你弟弟說要是房子被收了就去跑滴滴"。

李娟看著這些照片，心里不好受。她下班回家，跟陳明商量。

"要不我們先幫這一次?"

陳明放下手機(jī)。

"幫了這次，下次呢?"

"下次讓他自己想辦法。"

"你覺得可能嗎?"

李娟沒說話。陳明嘆了口氣。

"李娟，你弟弟之前欠信用卡的事你忘了?我們幫他還了兩次，每次他都說下次一定注意，結(jié)果呢?"

"那不一樣，那是信用卡，這是房貸。"

"有什么不一樣?他就是不會管錢，你幫他一次兩次，他永遠(yuǎn)學(xué)不會。"

李娟站起來。

"那你的意思是就不管了?"

"不是不管，是讓他自己承擔(dān)后果。"

"陳明，那是我弟弟。"

"我知道是你弟弟，但我們也要為自己的生活考慮。"

李娟轉(zhuǎn)身進(jìn)了臥室。陳明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緊閉的臥室門。這是他們結(jié)婚四年來第一次因?yàn)檫@種事吵架。以前李娟總是站在他這邊，這次不一樣了。

陳明在沙發(fā)上坐到半夜，李娟沒出來。他輕輕推開臥室門，李娟背對著他躺在床上。陳明坐在床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別生氣了。"

李娟沒動。陳明躺下來，盯著天花板。他想起剛認(rèn)識李娟的時候，她跟他說自己有個弟弟，從小被家里寵著，花錢大手大腳。陳明當(dāng)時覺得這不是什么大問題，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家庭關(guān)系比他想象的復(fù)雜。

03

周四下午，李娟正在公司開會，手機(jī)突然響了。她看了一眼，是母親打來的。她掛掉電話，會議結(jié)束后回?fù)苓^去。

"媽?"

"李娟，快來醫(yī)院，你弟弟暈倒了!"

李娟的手一抖，手機(jī)差點(diǎn)掉在地上。

"什么?哪個醫(yī)院?"

"市第一醫(yī)院，你快來!"

李娟掛了電話，抓起包就往外跑。她給陳明打電話，陳明正在公司開會，看到李娟的電話立刻接了。

"怎么了?"

"我弟弟暈倒了，在市第一醫(yī)院。"

"我馬上過去。"

陳明跟老板請了假，開車去接李娟。兩個人一路上都沒說話，李娟的手一直在發(fā)抖。到了醫(yī)院，張桂蘭站在急診大廳，看見他們就走過來。

"人呢?"

張桂蘭指了指旁邊的長椅。李偉坐在那里，低著頭玩手機(jī)。李娟愣住了。

"媽，你說他暈倒了?"

"他是暈倒了，剛才。"

陳明走過去看李偉，李偉抬起頭，跟姐夫打了個招呼。陳明轉(zhuǎn)身看著張桂蘭。

"媽，您怎么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他就是暈倒了，現(xiàn)在好了而已。"

"好了?好了還在醫(yī)院干什么?"

張桂蘭沒說話。李娟這才反應(yīng)過來，母親是故意把他們騙來的。她看著張桂蘭，張桂蘭避開她的目光。

"媽，您這是干什么?"

"我不這么做，你們能來嗎?"

陳明的臉色變了。

"媽，您知道我們有多擔(dān)心嗎?我開車差點(diǎn)闖紅燈。"

"那你就不能為你小舅子擔(dān)心擔(dān)心?"

"這不是一回事!"

陳明的聲音大了起來，周圍的人都看過來。李娟拉了拉他的袖子，陳明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

"媽，我尊重您是長輩，但這事您做得不對。"

"我做得對不對你不用管，今天必須把房貸的事解決了。"

"怎么解決?"

"要么你幫李偉還房貸，要么你們就離婚!"

張桂蘭的話說得很快，聲音很響。急診大廳里的人都停下來看著他們。李娟站在那里，臉色發(fā)白。陳明盯著張桂蘭，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媽，您說什么?"

"我說，要么你幫李偉還房貸，要么你們就離婚!我就不信你這么好的條件，會真的跟李娟離婚。"

陳明看向李娟。李娟低著頭，手緊緊攥著包帶。張桂蘭得意地看著陳明，她覺得這招肯定管用，陳明這么精明的人，不可能真的離婚。

"快說啊，別猶豫了。"

張桂蘭催促著。李娟抬起頭，看了母親一眼，然后看向陳明。陳明的眼睛里有期待，有無奈，還有一絲祈求。李娟深吸一口氣。

"那就離。"

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急診大廳里突然安靜了，連廣播叫號的聲音都顯得很遙遠(yuǎn)。張桂蘭的手僵在半空，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