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漢魏晉:“理法意”書脈的千年奠基
書法的“理法意”,非一蹴可及,而是在秦漢的隸變中奠基,于魏晉的筆墨間勃發(fā),最終凝成千年書道的核心脈絡(luò)。這份傳承,藏在碑簡的刻痕里,也浸在書家的故事中。
秦漢書法的“理法意”,于隸變洪流中顯影,為后世埋下根脈。
秦隸是“理”的發(fā)軔。程邈的故事便藏著這“理”的由來。相傳他本是獄吏,因得罪始皇被囚云陽獄,見獄中小吏書寫篆字繁瑣難速,便“刪篆之圓轉(zhuǎn),取方折便捷”,將篆書曲線拆為平直筆畫,造出便于急就的隸書。這一創(chuàng)舉,恰是對“實用之理”的精準(zhǔn)回應(yīng)——睡虎地秦簡中,筆畫趨方、結(jié)構(gòu)簡約的隸意,正是程邈“因勢立法”的實證,筆隨腕轉(zhuǎn)間,藏著為政務(wù)省時的樸素之理。
漢隸則將“法”推向成熟。蔡邕與《熹平石經(jīng)》的故事,堪稱“法”的標(biāo)桿。東漢熹平年間,經(jīng)書傳抄多誤,蔡邕奏請刻石正定經(jīng)義,他親自書丹于碑,令工匠鐫刻立于太學(xué)門外。據(jù)說碑成之日,“車馬填巷,觀者如堵”,連遠(yuǎn)方儒者都攜經(jīng)來校。他在《九勢》中言“藏頭護尾,力在字中”,這“法”不僅寫在《熹平石經(jīng)》的端莊筆畫里,更藏在他對書法“形勢”的深刻體悟中。而民間書手雖無蔡邕的盛名,卻也把“法”寫得鮮活——居延漢簡里,戍卒們寫軍情、記賬簿,筆鋒急轉(zhuǎn)間仍守“蠶頭燕尾”之規(guī),只是少了碑刻的莊重,多了“急就成章”的煙火氣。
秦漢書法的“意”,則藏在法度之外的性情里?!妒T頌》的摩崖刻石,便浸著“順勢寫意”的故事。此碑為記楊孟文修石門道之功而刻,書者無名,卻因摩崖石面凹凸不平,索性隨石勢運筆,筆畫疏朗跌宕,如山間野徑蜿蜒。后人評其“隸中草書”,那份不受束縛的灑脫,正是寫者“見石落筆、隨心賦形”的自然之意。敦煌漢簡中更有趣,有位戍卒寫《急就章》,寫到“豹首落莫兔雙鶴”時,筆鋒突然加快,連筆如飛,似是想起了家鄉(xiāng)的獵景,字里行間全是藏不住的鄉(xiāng)愁——這便是秦漢“意”的雛形,非刻意經(jīng)營,而是“法”到濃時,性情自現(xiàn)。
當(dāng)書脈流轉(zhuǎn)至魏晉,“理法意”迎來了自覺的升華。
鐘繇堪稱“理法”融合的先驅(qū),他一生篤愛書法,相傳為求蔡邕筆法,曾“掘韋誕墓得《筆論》”,晝夜揣摩,終悟“多力豐筋者勝,無力無筋者病”的用筆之理。其《宣示表》結(jié)體端莊,筆畫間藏著漢隸的遺韻,卻以楷書的規(guī)整重構(gòu)筆法,把秦漢以來的“實用之理”,推向了“藝術(shù)之理”的新境。
王羲之以“兼撮眾法,備成一家”的氣度,將“理法意”熔于一爐。他早年學(xué)衛(wèi)夫人,后渡江北游,見李斯、蔡邕碑刻,悟得“書之妙道,神采為上”,在《蘭亭序》中,筆勢流轉(zhuǎn)如“清風(fēng)出袖,明月入懷”,既守“點畫分明、結(jié)構(gòu)天成”之法,又藏“寄情山水、隨興而書”之意——據(jù)說寫此文時,他酒酣意暢,下筆如有神助,醒后再寫竟難及原作,這份“無意于佳乃佳”的妙境,正是“意”的極致表達。
王獻之則更顯性情,年少時練筆,竟勸父親“古之章草,未能宏逸,今窮偽略之理,極草縱之致”,他的《鴨頭丸帖》筆走龍蛇,打破常規(guī)章法,把“意”的張揚推向新高度,恰似為秦漢那份質(zhì)樸的“意”,注入了魏晉文人的疏放風(fēng)骨。
二
劉文華先生:“理法意”的當(dāng)代踐行與新生
承秦漢魏晉“理法意”之脈,劉文華先生的筆墨從未脫離傳統(tǒng)根脈,卻以當(dāng)代視角賦予其鮮活張力——他將漢隸的“理”藏于骨,魏晉的“法”凝于筆,文人的“意”融于情,在隸書與行書中,寫就對千年書道的當(dāng)代回應(yīng)。
其隸書創(chuàng)作,是對秦漢“理法”的深度溯源與活化。
取法漢碑時,他不泥古摹形,而是抓準(zhǔn)《張遷碑》方勁古拙的“骨理”與《曹全碑》秀逸舒展的“勢理”,將二者熔鑄:寫“蠶頭燕尾”,必守蔡邕《九勢》“藏頭護尾”之法,起筆藏鋒如漢簡般率真,收筆出鋒卻添幾分凝練,避免了漢碑的刻板;
構(gòu)字時,既循秦漢“因形賦勢”之理,如“國”字取《張遷》的方整穩(wěn)重,“水”字借《石門頌》的疏朗跌宕,又巧妙融入行書的筆意連貫,讓原本端莊的隸字多了絲靈動——就像他寫隸書聯(lián)“海納百川”,“?!弊肿蟛咳鐫h碑般沉勁,右部卻以行書牽絲連筆,既守漢隸的“法”,又破漢隸的“拘”,恰是對秦漢“實用之理”到“藝術(shù)之理”的當(dāng)代延伸。
而行書創(chuàng)作,則是對魏晉“意法相融”的詩意承接。
他學(xué)“二王”,不追《蘭亭序》的表面流潤,而是悟其“以意馭法”的精髓:
筆勢上承王羲之行書“清風(fēng)出袖”的流暢,卻摻進漢簡的率意——寫行書,筆畫如敦煌漢簡般急轉(zhuǎn),卻藏“二王”的提按頓挫;
章法上取王獻之《鴨頭丸帖》的疏朗跌宕,卻以漢隸的方勁調(diào)節(jié)節(jié)奏,避免了魏晉行書的過度飄逸。最見“意”處,是他寫自作詩行書卷時,遇“山”“水”等字,必以隸筆增其厚重,遇“云”“風(fēng)”等字,又以行草添其靈動,筆墨隨詩意起伏,如他常說“寫字要‘懂古’更要‘走心’,漢人的樸拙是意,晉人的瀟灑也是意,揉在一起才是自己的意”——這份“意”,不是刻意張揚,而是秦漢之“真”與魏晉之“雅”在筆端的自然流露。
三
“理法意”書脈的千年回響與當(dāng)代新生
從秦漢程邈“因勢創(chuàng)隸”立“理”,到蔡邕“刻石立法”定規(guī),再到魏晉鐘繇悟“理”傳薪、“二王”以“意”馭法,“理為基、法為骨、意為魂”的書道脈絡(luò),恰似一條奔流千年的墨河,從未停歇。它藏在秦簡的急就筆鋒里,刻在漢碑的方勁線條中,飄在《蘭亭》的流潤墨韻間,更凝在代代書家的筆墨傳承里。
而劉文華先生,正是這條墨河的當(dāng)代擺渡人。他俯身拾起秦漢的“理法”之石,又采擷魏晉的“意趣”之花,將漢隸的樸拙、晉行的瀟灑熔于一爐——隸書守漢碑筋骨卻不泥古,行書承“二王”氣韻更見己意,讓千年“理法意”不再是故紙堆里的概念,而是能在筆端流轉(zhuǎn)、與時代對話的鮮活筆墨。
這份傳承,從不是簡單的復(fù)刻,而是如秦漢“刪篆為隸”、魏晉“破法寫意”般,以當(dāng)代視角為“理法意”注入新的生命力。
當(dāng)劉文華先生的隸書落筆,我們見得到《張遷》《禮器》《鮮于璜》《廣武將軍》等碑版的影子,更見得到當(dāng)代人的精神氣象;
當(dāng)他的行書揮毫,既有“二王”的清風(fēng)明月,亦有漢簡的率真性情。
這,正是“理法意”最動人的力量——千年一脈,守正出新,讓古老的書道,永遠(yuǎn)在筆墨間煥發(fā)生機。
2025.10.5. 蒼潤軒(作者:崔春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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