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這新房子你們還住得慣嗎?陽臺朝南,冬天曬太陽暖和。
以后就在城里享清福,別惦記村里那幾畝地了?!?/p>
趙磊開著嶄新的SUV,將父母從破舊逼仄的農(nóng)村老宅,接到了自己購置的寬敞明亮的市中心大平層里。
他的聲音溫和,帶著功成名就后的從容與肯定。
趙父趙母看著氣派非凡的客廳,光潔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臉上是掩不住的揚眉吐氣的驕傲。
他們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從未想過能住上這樣的“宮殿”。
趙磊也沒有忘記妗子的幫助,他來到妗子住的破屋,從包里掏出一沓嶄新的百元大鈔遞過去。
“妗子,這一萬塊錢你拿著,感謝你當(dāng)年借給我錢上大學(xué),這是我的一點心意?!?/p>
王秀芹看著那一沓嶄新的紅色鈔票,沒有接。
那雙因常年勞作而粗糙變形的手在微微發(fā)抖,她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但她倔強地沒有讓它們掉下來。
她深深地看了趙磊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趙磊無法理解,也不愿去深究的復(fù)雜情緒。
然后,聽了表叔的一番話,趙磊的天都塌了。
01
那張印著“清華大學(xué)”燙金大字的錄取通知書,是在一個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午后送到的。
當(dāng)時趙磊正在地里干活,郵遞員騎著自行車站在地頭叫他。
趙磊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他顫抖著手從郵遞員手中接過那個沉甸甸的信封。
他沒敢當(dāng)著父母的面打開,而是跑到了東溝的小河邊,才心情忐忑的打開那個信封。
當(dāng)“清華大學(xué)”四個字真真切切地映入他的眼簾時,這個憋著一口氣苦讀了十幾年的小伙子,再也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砸在那張千斤重的紙上。
喜悅之后,冰冷的現(xiàn)實擺在他面前。父母只是普通農(nóng)民,每年靠家里的幾畝地僅夠糊口,學(xué)費和生活費哪里來?
不出趙磊所料,當(dāng)他把大學(xué)通知書遞到父母面前時,家里氣氛低得能擰出水來。
父親蹲在門檻上,眉頭緊鎖,一口接一口地抽著劣質(zhì)旱煙。
母親在一旁偷偷抹著眼淚,聲音帶著哭腔:“咱家這條件……你爹前年做手術(shù)欠的債還沒還清……砸鍋賣鐵也湊不出學(xué)費啊
……小磊,要不……能不能緩一年?咱先出去打工掙點錢……”
緩一年?
聽到這話,趙磊的心墜入了冰窟。
在這個高考大省,要考上清華學(xué)府比中彩票都難。今年能考上,明年不一定能考上。
“緩一年”就意味著永遠和清華大學(xué)擦肩而過。
好不容易考上,趙磊當(dāng)然不愿意放棄,可家里的條件他清楚,父母的難處就擺在眼前。
那幾天,趙磊吃不香睡不著,干活也沒有力氣。心里是一片漆黑, 看不到一絲光明。
就在他陷入絕望的時候,一個瘦弱而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他家門口。
來人是他的妗子王秀芹。只見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用舊布包。
“妗子!”趙磊把她讓進屋里。
王秀芹進屋沒有說話,而是小心翼翼地打開布包。
布包打開后,里面是厚厚一沓被壓得平平整整的零錢,有皺巴巴的十塊、二十塊,甚至還有不少一塊、五毛的硬幣。
“小磊,考上清華是咱家祖墳冒青煙了!是頂頂光宗耀祖的事!
這錢,你拿著,先去上學(xué)!不夠的,妗子再想辦法!”王秀芹的聲音帶著山里人特有的質(zhì)樸,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妗子,這……這太多了,我不能要……”趙磊喉嚨發(fā)緊。
舅舅去世得早,妗子一個人拉扯著比他小不了幾歲的表弟,日子過得比誰家都緊巴,常常是咸菜就著稀粥度日,他怎么忍心要她的錢。
“叫你拿著就拿著!窮家富路!”王秀芹不由分說地把手帕包塞進趙磊手里。
“錢的事你別操心,妗子有辦法!你只管好好去讀書,讀出個名堂來!”
趙磊知道妗子是真心實意的,也就不再推辭,拿住了錢。
“妗子,謝謝您,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小磊,別這樣說,你好好讀書就中,妗子心里就高興!”
那個布包里一共有八百塊錢,趙磊握住錢,心里沉甸甸的,他一定要讀出個名堂來,以后報答妗子。
有了王秀芹的八百塊錢打底,父母也沒有再堅持,把家里的老牛賣了湊夠?qū)W費,趙磊也就順利走進了他夢寐以求的清華大學(xué)。
后來,趙磊從親戚們的嘴里得知,王秀芹給他的八百塊錢,是跑遍了全村,求遍了親戚,挨家挨戶借來的。
在借錢的過程中,她受盡了白眼和冷言冷語。
最后實在湊不夠,這個瘦弱的女人,竟然偷偷去了幾十里外的鎮(zhèn)上……
有人說,看見她從那個掛著紅十字牌子的地方出來時,臉白得像張紙,扶著墻走了好久。
02
趙磊小的時候,妗子王秀芹就對他很好,每次去她家,都給他煮雞蛋吃。
在上學(xué)這件事情上,妗子一直很支持他。
“讀書無用”在父母心里早已扎下根。
父親說,“讀書花那么多錢有什么用?不如早點下地干活或者學(xué)門手藝掙錢實在?!?/p>
母親也說,“咱普通老百姓還想讀出啥名堂?老老實實在家種地,長大了娶個媳婦才是正事!”
趙磊愛讀書,他割豬草的時候,把書揣在懷里,來到地里偷偷讀。
因為讀書太入迷就忘了割草 ,回家難免被父母呵斥。
妗子知道后,就悄悄的對趙磊說:“小磊,別聽他們的,好好讀書!書里有黃金屋,書中有顏如玉!讀出個名堂來,以后去城里過好日子!”
舅舅因病去世后,家里沒了頂梁柱,很多人都勸年輕守寡的妗子改嫁,她總是搖頭拒絕,她說要守著舅舅的根,也要看趙磊有出息。
那時候趙磊不懂,只覺得妗子對他,比對自己的親兒子還要上心。
趙磊還記得,開學(xué)那天,父母送到村口就回去了,說要趕著去地里除草。
只有妗子,執(zhí)意扛著那個大大的行李包,把它送到鎮(zhèn)上的汽車站。
分別時,妗子的眼睛紅了,臉上卻帶著笑,“小磊,你出息了,妗子心里高興?。 ?/p>
趙磊深知,他的大學(xué)學(xué)習(xí)機會來之不易,大學(xué)四年,他除了吃飯睡覺,幾乎都在學(xué)習(xí)。
節(jié)假日他做家教、發(fā)傳單、在餐廳端盤子、去工地搬磚,什么能掙錢他就干什么。
他知道父母掙不到錢,他要自己掙錢完成學(xué)業(yè)。
父母也樂得輕松,只是在他回家時,父母輕飄飄的說句“照顧好自己,別太累”。
他妗子王秀芹不識字,卻隔三差五會托村里識字的人給他寫信。
內(nèi)容無非是反復(fù)念叨著“吃飽穿暖”、“別舍不得花錢”、“好好學(xué)習(xí)”。
每次信里都會夾著幾十塊錢。那錢皺巴巴的,帶著股汗味。
趙磊覺得,父母雖能力有限,目光短淺,但畢竟是生身父母,血脈相連。
而妗子的恩情,他牢記在心,將來出息了,一定要好好報答,讓她也過上好日子。
03
時光荏苒,大學(xué)四年很快結(jié)束,趙磊憑著優(yōu)異的成績,被一家五百強公司錄用。
后來他自己創(chuàng)業(yè),經(jīng)過十來年的打拼,終于在風(fēng)云變幻的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闖出了一片天地,成了身家不菲的公司老板,也成了村里最出息的年輕人。
功成名就后,他在京市最繁華的地段買了二百多平的大房子,還買了象征身份的豪車。
有房有車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把年邁的父母從信息閉塞的農(nóng)村接來城里享福。
村里人都夸趙磊有本事,有孝心,說他父母當(dāng)年供他讀書是對的,如今苦盡甘來了 ,這讓眾人都羨慕不已。
當(dāng)然,趙磊也沒有忘記妗子的恩情。
他開著車去看望妗子,妗子的頭發(fā)全白了,她還住在舅舅留下的那間岌岌可危的老屋里。
屋里屋外堆滿了撿來的塑料瓶、廢紙殼和破銅爛鐵,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霉味和廢品特有的味道。
“妗子,你這是干嘛?你都這么大年紀了?你怎么還干這個?”
趙磊看著比記憶中更加蒼老憔悴、衣衫襤褸的妗子,聞著那股刺鼻的味道,心里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王秀芹看到他,先是驚喜,當(dāng)她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頭和光鮮的衣著,她下意識地把那雙布滿黑泥和老繭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她局促不安地搓著衣角,臉上擠出一個討好的、干巴巴的笑容:“閑……閑著也是閑著,活動活動筋骨……能掙一點是一點……”
趙磊看著妗子這幅樣子,再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圈子,心里開始計算這份恩情的價值。
如果把她也接進城,可能會帶來“麻煩”。
父母可能會不自在,以后的妻子也可能會嫌棄,鄰居朋友會怎么看他……
當(dāng)年他去上大學(xué),妗子給了他八百塊錢,連后面夾信里的錢,還有過年給他的那點,加起來也不足兩千元。
或許給她一萬塊錢,徹底了斷這份人情,對雙方都有好處。
04
趙磊隨即就打開隨身攜帶的皮包,從里面拿出一沓百元大鈔。
“妗子,這些年你沒少幫我,這點錢你拿著,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一萬元對一個農(nóng)村老人來說不是個小數(shù)目,王秀芹撿十年廢品也掙不到,可她沒有接。
“小磊,城里花錢的地方多,你還要娶媳婦,這錢妗子不要,妗子有錢花!”
趙磊執(zhí)拗的把錢放在桌子上就離開了,王秀芹望著他的背影,強忍著的淚水終于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他把父母接到京市,把他們安排得明明白白,舒舒服服。
某天,趙磊為了一個重要的項目,宴請幾位關(guān)鍵客戶。
巧的是,其中一位客戶帶來的朋友,竟然是他多年未見的一位遠房表叔。
酒過三巡,氣氛熱烈,表叔喝得滿面紅光,拉著趙磊的手,硬要敘舊。
“小磊??!好小子!真有出息!叔看著你長大的,就知道你準行!”
表叔用力拍著趙磊的肩膀,噴著酒氣,話開始多了起來,“你有今天,最該感謝的不是你爹你媽,是你那個妗子??!你是不知道……”
表叔接下來的一番話,更是猶如五雷轟頂,趙磊身子一晃,癱在了椅子上。
“不可能……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