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過來一下。”
二叔的聲音沙啞又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愣在原地,看著他那雙躲閃卻又無比執(zhí)拗的眼睛。
婚禮的喧囂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
他把我拉到無人的角落,塞給我一個東西后轉身就走,我打開一看,瞬間傻眼了。
01
我就要結婚了。
這個消息像春風一樣,吹遍了我們家每一個親戚的耳朵。
我的未婚妻叫小雅,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城市姑娘。
我們的相愛,讓父母臉上的笑容多了許多。
他們覺得我爭了氣,找了個好媳婦,讓他們在親戚面前倍有面子。
為了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我爸媽幾乎拿出了半輩子的積蓄。
酒店要選最好的,婚車要用最氣派的,喜糖要買最貴的。
我爸說,人生就這么一次大事,絕對不能含糊。
我媽一邊點頭,一邊拿著個小本子,開始羅列邀請的賓客名單。
姑姑家的,舅舅家的,姨媽家的,寫了滿滿好幾頁。
寫到最后,我媽的筆尖在本子上一個名字上空停住了,遲遲沒有落下去。
那個名字是,二叔。
我的心也跟著那個懸停的筆尖,微微沉了一下。
二叔是我爸的親弟弟,叫李建國。
在我們這個大家族里,二叔是個特殊的存在。
他無兒無女,二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
從那以后,二叔就一個人住在村東頭的老房子里,很少和人來往。
他就像一口沉默的老井,幽深,寂靜,讓人看不透,也懶得去看。
村里人都說他“摳”,說他“怪”,說他“不懂人情世故”。
東家嫁女,他不去。
西家娶媳,他也不去。
就連過年,我們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年夜飯,他也總是坐不到半場就一個人默默地離開。
他從不隨禮,也從不收禮。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了,甚至都快要遺忘了他。
“建國他……還是請一下吧?”我爸看著我媽,語氣有些遲疑。
我媽嘆了口氣,把筆放了下來。
“請他干嘛?請來了,他往那兒一坐,一句話不說,跟個木頭樁子似的,多尷尬?!?/p>
“再說了,他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隨禮嗎?到時候親家那邊的人看著,像什么話?”
“別人家親叔叔都是大紅包,他倒好,空著手來吃飯,這不是明擺著讓我們家丟人嗎?”
母親的話很直接,也很現(xiàn)實。
我站在一旁,沒有作聲。
平心而論,我的想法和我媽差不多。
對于二叔,我的印象很模糊。
只記得小時候,他偶爾會來我家,從口袋里摸索半天,然后掏出一兩顆皺巴巴的水果糖塞給我。
他的手很粗糙,像老樹的皮。
他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旱煙味和泥土的氣息。
他從不多說話,只是看著我笑,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的皺紋會像菊花一樣綻開。
但隨著我長大,去城里上學,工作,我們之間的交集就更少了。
他好像就成了老家一個模糊的符號,一個只存在于父母偶爾交談中的名字。
我甚至都快要記不清他的樣子了。
這場婚禮,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我希望它是完美的,是光鮮亮麗的。
我承認我的虛榮心,我不希望因為二叔的出現(xiàn),給我完美的婚禮增添一絲不和諧的音符。
“再怎么說,他也是你親弟弟,是我的親二叔。”我爸的聲音提高了一點。
“不請他,讓外人知道了,戳我們脊梁骨,說我們發(fā)達了就看不起窮親戚。”
“面子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給的。”
“他來不來是他的事,隨不隨禮也是他的事,但我們請不請,是我們的態(tài)度問題?!?/p>
父親的話擲地有聲。
我媽不再反駁,只是拿起筆,不太情愿地在“二叔”兩個字上,打了一個勾。
請柬是父親親自送去的。
回來后,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抽了好幾袋煙。
我問他二叔怎么說。
他說:“他說知道了?!?/p>
沒有說來,也沒有說不來。
就這三個字,像一塊石頭,懸在我們一家人的心上。
02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婚禮的日子。
酒店門口布置得富麗堂皇,巨大的拱門上綴滿了鮮花和氣球。
我和小雅穿著筆挺的禮服和潔白的婚紗,站在門口迎賓,臉上掛著標準而幸福的微笑。
親戚們陸續(xù)到來,一個個都打扮得光鮮亮麗。
他們把厚厚的紅包塞到我父母手里,嘴里說著各種各樣的吉祥話。
司儀在旁邊拿著麥克風,高聲唱著禮單。
“XX姑媽,賀禮兩千元!”
“XX舅舅,賀禮三千元!”
聲音在酒店大廳里回蕩,帶來一陣又一陣的喝彩和掌聲。
我爸媽的臉上笑開了花,仿佛那些錢就是他們幸福的勛章。
在一片熱鬧和喜慶中,我?guī)缀跻呀?jīng)把二叔這個人給忘了。
直到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酒店門口。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藍色舊中山裝,褲腿上還沾著一點沒洗干凈的泥點。
那身衣服,我記得好像我上小學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在穿了。
他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沒拿。
他有些畏縮地站在門口,看著眼前這金碧輝煌的景象,眼神里充滿了不知所措。
周圍來來往往的賓客,都用一種異樣的眼光打量著他。
那一瞬間,所有的喧鬧聲好像都消失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是他,二叔。
他真的來了。
我爸媽也看到了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了不少。
我爸快步走上前,想說些什么。
二叔卻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沒等我爸靠近,就自己低著頭,從人群的縫隙里,溜進了宴會廳。
他沒有去禮金臺,甚至沒有看一眼那邊。
他徑直走到了宴會廳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一張桌子旁,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那張桌子,是預留給一些遠房親戚的,還沒坐滿。
他坐下后,就那么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一動不動,仿佛要把自己縮成一個點,讓所有人都看不見他。
我的心,五味雜陳。
有尷尬,有羞惱,也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負責收禮金的表弟跑過來,在我耳邊小聲說:“哥,你二叔他……沒隨禮?!?/p>
我點了點頭,說:“知道了。”
這個消息,像一陣風,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宴會廳。
我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正像探照燈一樣,在我和角落里的二叔之間來回掃射。
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鄙夷,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幸災樂禍。
一些竊竊私語也飄進了我的耳朵。
“你看,我就說他不會給錢吧,真是個老摳。”
“親侄子結婚啊,一分錢都不表示,這人情世故真是一點都不懂?!?/p>
“李家怎么有這么個親戚,真是倒了霉了。”
我端著酒杯,臉上努力維持著笑容,陪著小雅和父母一桌一桌地敬酒。
可我的心里,卻像打翻了的調料瓶,又苦又澀。
敬到二叔那一桌時,我猶豫了一下。
我媽在旁邊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角,意思是讓我跳過去。
我爸卻用眼神示意我,必須去。
我硬著頭皮,端著酒杯走了過去。
同桌的幾個遠房親戚,都用一種看好戲的眼神看著我們。
“二叔。”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敬您一杯?!?/p>
二叔緩緩地抬起頭。
他的臉,比我記憶中蒼老了許多,額頭上的皺紋像刀刻的一樣,深不見底。
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了大半,亂糟糟的,像是很久沒有打理過。
他看著我,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那是一杯廉價的白酒,酒店免費提供的。
他仰起頭,一飲而盡。
然后,他又把頭低了下去,繼續(xù)看著自己的腳尖。
整個過程,他沒有說一句話。
我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該做什么。
最后,還是我爸過來打了圓場,拉著我去了下一桌。
整場婚禮,二叔就像一個透明人。
他默默地吃著飯,菜轉到他面前,他就夾一筷子,不轉到他面前,他也不動。
他不說一句話,也不和任何人交流。
他就那么安靜地坐在那里,與周圍的熱鬧和喧囂格格不入。
婚禮儀式終于結束了。
酒席也散了。
我跟小雅站在門口送客,臉都快笑僵了。
親戚們一個個心滿意足地離開,嘴里說著祝福的話,手里提著我們準備的伴手禮。
我爸媽在旁邊忙著結賬,清點禮金,臉上的喜悅溢于言表。
我以為,這場讓我身心俱疲的婚禮,總算是要結束了。
我看到,二叔從角落里站了起來。
03
他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只是佝僂著背,一個人朝著門口慢慢走來。
我心里松了一口氣,準備上前去,客氣地跟他說一聲“二叔慢走”。
這是我們之間,唯一能有的,也是最后的交流了。
然而,就在他經(jīng)過我身邊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我愣了一下。
他轉過頭,看著我。
他的眼神很復雜,有躲閃,有局促,還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東西。
他那雙因為常年干農活而布滿老繭的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想要說什么。
但最終,他只是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沙啞又低沉,甚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對我說:
“你,跟我過來一下?!?/p>
我的大腦有那么一瞬間是空白的。
小雅在我身邊,也驚訝地看著二叔。
父母和其他還沒走遠的親戚,也都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二叔沒有理會任何人。
他只是看著我,眼神里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執(zhí)拗。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是要教訓我?還是有什么別的事情?
我鬼使神差地,跟著他走了過去。
他沒有走遠,只是把我拉到了酒店走廊盡頭的一個消防通道的拐角。
這里燈光昏暗,聽不到宴會廳的喧囂,只能聽到外面馬路上模糊的車流聲。
空氣里有一股淡淡的灰塵味。
他停下腳步,背對著我,一言不發(fā)。
我看到他寬大而破舊的中山裝下,那略顯佝僂的背影,顯得那么孤單和落寞。
“二叔,你……有什么事嗎?”我忍不住開口問道。
他沒有回答我。
他只是低著頭,用一種近乎笨拙的姿勢,開始在他那件舊中山裝的內襯口袋里摸索著。
他的動作很慢,很費力,仿佛那個口袋里藏著千斤重的東西。
我耐心地等著。
終于,他掏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用報紙包裹得嚴嚴實實,方方正正的東西。
報紙已經(jīng)泛黃,邊角都磨損了,看得出有些年頭了。
他把那個報紙包遞給我。
接著,他又從另一個口袋里,掏出了一個破舊的信封。
信封也很舊,甚至沒有封口。
他把信封和報紙包一起,不由分說地塞到了我的手里。
他的手很冰涼,因為緊張,還在微微地顫抖。
我能感覺到,他塞給我的東西,沉甸甸的。
“拿著?!?/p>
然后,不等我有任何反應,他立刻轉過身。
他甚至不敢再看我一眼。
他佝僂著背,腳步有些踉蹌地,朝著走廊的另一頭快步走去。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燈光下拉得很長很長。
他走得很快,仿佛在逃離什么一樣。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拐角的黑暗中。
整個過程,不超過一分鐘。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這份沉甸甸的、甚至還帶著二叔體溫的東西。
我的心里充滿了疑惑。
這是什么?
他為什么要在婚禮上不給,卻要私下里給我?
難道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我的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
我借著消防通道里那盞昏暗的應急燈的光,先是疑惑地打開了那個破舊的信封。
而當我看到里面的東西后,頓時就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