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啊,你快準備一下吧!”
電話那頭的聲音尖銳又急促,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我剛剛看到你婆婆回來了!”
“黑著一張臉,像是要去抓人一樣,直接就往樓上沖!”
“那眼神……嘖嘖,你自求多福吧!”
轟的一聲,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眼前炸開了,手腳冰涼,癱倒在地。
01
每個月的一號,都是我的“受薪日”,也是我的“受刑日”。
婆婆會把我叫到客廳,從她那個用了十幾年的舊錢包里,不緊不慢地數(shù)出二十張紅色的鈔票。
不多不少,正好兩千元。
“小曉,這個月的生活費?!?/p>
她把錢遞給我的時候,眼神里總帶著一種施舍般的審視,仿佛我不是她的兒媳,而是一個需要她接濟的貧困戶。
我必須微笑著接過來,然后說一聲“謝謝媽”。
我的臉上掛著僵硬的微笑,心里卻翻江倒海般地惡心。
這疊錢,薄薄的,卻重如千斤,壓得我喘不過氣。
它不是饋贈,而是一份價目表,上面清清楚楚地標明了我作為全-職太太在這個家里所需要出賣的一切——自由、尊嚴和自我。
我叫林曉,今年三十二歲,嫁給王強五年,當了五年沒有薪水卻要二十四小時待命的“保姆”。
王強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當部門主管,收入尚可,但我們依舊和婆婆住在一起。
因為這套房子,是婆婆的名字。
這是她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也是她用以統(tǒng)治這個家的最高權杖。
“住我的,吃我的,總得按我的規(guī)矩來吧?”
她的規(guī)矩無處不在。
比如,早上六點半必須起床做早餐,晚了十分鐘,她就能在客廳里把鍋碗瓢盆弄得叮當響,直到把我們吵醒。
比如,家里的沙發(fā)套必須是她喜歡的那種深色牡丹花圖案,我曾經(jīng)買過一套簡約的灰色沙發(fā)套,第二天就被她收起來,理由是“不耐臟,沒福氣”。
再比如,我的臥室門,永遠不能上鎖。
婆婆會以“幫你們收拾房間”、“看看被子要不要曬”為由,隨時隨地推門而入,從不敲門。
有一次我正在換衣服,她就那么直愣愣地闖了進來,毫無愧色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說:“瘦得跟猴似的,怎么生孫子?”
我感覺自己在這個家里,像一個透明的囚犯。
而那每月兩千元的生活費,就是我心甘情愿戴上這副鐐銬的證明。
我不是沒有抗爭過。
有一次,我買了一瓶三十塊錢的日式醬油,想換換口味。
婆婆看到了,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拿著那瓶醬油質問我:“這金子做的???三十塊!夠我們家買三瓶老抽了!過日子不知道精打細算,錢不是大風刮來的!”
她把這件事,念叨了整整一個星期。
我忍不住跟王強抱怨。
王強當時正打著游戲,頭也不抬地說:“媽也是為了我們好,她出錢了,我們聽她的不應該嗎?再說了,不就是一瓶醬油嗎,至于嗎?”
“至于嗎?”
這三個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進我的心里。
是啊,只是一瓶醬油,只是一套沙發(fā)套,只是不能鎖門而已。
可在這一點一滴的“不至于”里,我的生活被蠶食殆盡,只剩下壓抑和窒息。
我開始憎恨這個家,憎恨婆婆,也憎恨那個永遠在和稀泥的王強。
我像一頭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日復一日地消磨著意志,等待著一個可以喘息的機會。
六月底的一天,這個機會終于來了。
“天氣太熱了,我回鄉(xiāng)下老家住兩個月,那邊涼快。”
婆婆在晚飯時宣布了這個消息。
我當時正低頭扒飯,聽到這句話,心臟猛地一跳,差點把筷子都捏斷了。
我強壓住內心的狂喜,抬起頭,裝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媽,您一個人回去我們不放心啊?!?/p>
“有什么不放心的,都回去多少年了?!逼牌棚@然很享受我的“挽留”,但去意已決。
王強也跟著附和:“是啊媽,要不讓林曉陪您一起回去?”
我狠狠地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腳。
幸好婆婆擺了擺手:“不用,她笨手笨腳的,去了也是給我添麻煩。你們倆好好過日子就行?!?/p>
臨走那天,婆婆依舊履行了她的“儀式”。
她給了我四千塊錢,是兩個月的生活費。
“我不在家,錢也別亂花,水電煤氣都要省著點用?!彼跣踹哆兜貒诟乐?/p>
我像往常一樣,微笑著,順從地點頭。
心里卻在吶喊:快走吧,快走吧!
當王強開車送她去車站,我關上家門的那一瞬間,我靠在門板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空氣里,婆婆常用的那股消毒水味道似乎都淡了許多。
我環(huán)顧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客廳,牡丹花沙發(fā)套,老式掛鐘,一切都還是婆婆喜歡的樣子。
但從今天起,這里將由我做主。
一場醞釀已久的“政變”,即將拉開序幕。
02
婆婆離開的第一個小時,我什么都沒做。
我就那么躺在沙發(fā)上,打開手機,播放著婆婆斥之為“靡靡之音”的流行音樂,把音量開到最大。
震耳欲聾的音樂充斥著整個空間,震碎了過去五年里所有的壓抑和規(guī)矩。
這是自由的聲音。
然后,我撥通了我媽的電話。
“媽,你來我這住一段時間吧?!蔽业穆曇衾飵е鴫阂植蛔〉呐d奮。
我媽在電話那頭愣了一下:“你婆婆呢?”
“她回鄉(xiāng)下了,兩個月!”我特意加重了語氣。
我媽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爽朗地笑道:“好!我明天就過去!正好讓你嘗嘗媽做的剁椒魚頭!”
我接我媽來,目的非常明確。
我不是為了排解寂寞,我是要接來一位最堅定的“革命盟友”。
我要聯(lián)合她,將這個家里屬于婆婆的烙印,清洗得一干二凈。
第二天下午,我媽拖著一個大行李箱來了。
她一進門,就毫不客氣地“批判”起來:“曉曉啊,你看看你這家里,搞得跟個老年活動中心似的,這花色的沙發(fā),土不土?。俊?/p>
我笑著說:“媽,你就是我的救星,快幫我一起改造它!”
我們的“家庭革命”就這樣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那套油膩的牡丹花沙發(fā)套被我毫不留情地扯下來,塞進了儲物間的角落,換上了我早就買好的、一直不敢拿出來的純棉灰色沙發(fā)套。
墻上那副婆婆花五十塊錢買來的、俗氣的“家和萬事興”十字繡,被我摘下來,換成了一幅極簡風格的植物掛畫。
陽臺上那些婆婆精心伺候的君子蘭和長壽花,被我媽搬到了次臥,取而代代的是我們一起去花市買回來的、充滿生機的多肉和綠蘿。
整個客廳的色調,從暮氣沉沉的暗紅和深棕,變成了明亮清爽的灰白和草綠。
婆婆在的時候,我們家的廚房是“養(yǎng)生廚房”,少油少鹽,絕對禁止辣椒和花椒的出現(xiàn)。
現(xiàn)在,這里成了我媽的天下。
剁椒魚頭、辣子雞丁、麻婆豆腐……一道道重口味的家鄉(xiāng)菜輪番上陣。
濃烈的、帶著煙火氣的香味彌漫在整個房子里,嗆人,卻也充滿了生命力。
我和我媽甚至買來了啤酒和零食,在以前絕對禁止吃東西的客廳里,一邊看著綜藝節(jié)目,一邊開懷大嚼。
薯片碎屑掉在沙發(fā)上,啤酒沫灑在地板上,我們相視一笑,毫不在意。
這種肆意和放縱的感覺,好得就像在做夢。
我們把電視音量開到最大,看著搞笑綜藝笑得前仰后合。
我們用藍牙音箱放著最火的網(wǎng)絡歌曲,一邊聽一邊跟著哼唱。
這個家,從一個安靜到掉根針都能聽見的“養(yǎng)老院”,變成了一個充滿了歡聲笑語的游樂場。
王強下班回家,看到眼前天翻地覆的一切,整個人都驚呆了。
他站在門口,看著煥然一新的客廳,聞著空氣里辛辣的香味,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林曉!你搞什么名堂!”他終于忍不住爆發(fā)了,“媽才走一天,你就把家里折騰成這樣?”
我媽當時正在廚房忙活,聽到動靜走了出來。
我迎著王強的怒火,第一次沒有退縮。
我挺直了腰板,冷冷地看著他:“王強,你看清楚,這才是一個家該有的樣子,不是養(yǎng)老院。”
“你……”王強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他指著沙發(fā):“媽最喜歡的那套沙發(fā)套呢?”
“我收起來了,我看著惡心。”我毫不客氣地回敬。
“你簡直不可理喻!”王強氣得臉都紅了,“媽回來看到怎么辦?”
“她回來之前,我會全部恢復原樣?!蔽以缇拖牒昧苏f辭,“但在她回來之前,這個家,我說了算!”
“這是我的家!不是你媽的家!我連吃什么、看什么都不能自己決定嗎?”積壓了五年的怨氣,在這一刻盡數(shù)噴發(fā)。
王強大概是被我的氣勢鎮(zhèn)住了,愣愣地看著我,半天沒說出話來。
我媽走過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強子,別生氣,媽給你們做了好吃的,快來嘗嘗?!?/p>
那晚的爭吵,最終在飯菜的香氣里不了了之。
王強雖然全程黑著臉,但面對丈母娘,他也不好再發(fā)作。
而我,在這場小規(guī)模的“戰(zhàn)役”中,第一次嘗到了勝利的滋味。
我知道,這只是開始。
03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和王強陷入了冷戰(zhàn)。
他對我把家“改造”得面目全非的行為極為不滿,但礙于我媽在,他也只能用沉默來表達抗議。
他每天下班就躲進房間打游戲,吃飯的時候才出來,跟我們幾乎零交流。
我懶得理他。
我正沉浸在這來之不易的自由和快樂中。
我和我媽像一對親密的姐妹,我們一起逛街,買了很多以前婆婆絕不允許我買的“花里胡哨”的衣服。
我們一起去美容院做臉,躺在美容床上,享受著難得的放松。
我們甚至報了一個周末的瑜伽班,舒展著被壓抑了太久的身體。
家里的話費、水電費開銷明顯變大了,王強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從錢包里抽出幾張錢扔在桌上,一言不發(fā)。
我看著那幾張錢,心里冷笑。
原來,你也知道用錢來解決問題。
這半個月里,我們小區(qū)最熱心的鄰居李阿姨,成了我家的???。
李阿姨是婆婆的“忠實盟友”,也是小區(qū)里的“情報站長”。
她幾乎每天都會找各種借口上門來“拜訪”。
一會兒是“哎呀,我家醬油沒了,借點用用”,一會兒是“小林啊,看看我新買的這件衣服怎么樣”。
她每次來,眼睛都像雷達一樣,把我家里上上下下掃視一遍。
當她看到被換掉的沙發(fā)套和墻上的掛畫時,眼神里充滿了不贊同。
“喲,家里風格都變了啊。”她皮笑肉不笑地說。
我媽熱情地招呼她:“是啊,李姐,我覺得曉曉這孩子審美就很好,家里弄得清清爽爽的,多好。”
李阿姨干笑兩聲,話鋒一轉:“哎,就是不知道她婆婆看不看得慣哦。你婆婆那個人,最講究規(guī)矩了?!?/p>
她又湊到我身邊,壓低聲音說:“你婆婆人真好,還每月給你錢花,你可得知足啊?!?/p>
每一次,她的話都像一根軟綿綿的針,扎在我心上。
她的話,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你別得意,你做的一切,你婆婆遲早都會知道。
這讓我的“革命”蒙上了一層陰影。
我既有報復的快感,又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但我很快把這絲不安壓了下去。
怕什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大不了,就撕破臉。
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再過下去了。
半個月的時間,過得飛快。
我在這場“戰(zhàn)爭”中逐漸占據(jù)了上風。
王強似乎也接受了現(xiàn)實,雖然依舊沒什么好臉色,但至少不再公開反對我的所作所為。
我甚至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也許可以一直繼續(xù)下去。
我沉浸在自己一手打造的“烏托邦”里,對即將到來的風暴,一無所知。
我甚至天真地想,或許等婆"婆回來,看到一個更干凈、更溫馨的家,她也會喜歡上這種改變呢?
現(xiàn)在想來,那時候的我,真是可笑得可憐。
我像一個在懸崖邊上盡情舞蹈的人,享受著腳下就是萬丈深淵的刺激,卻忘了,只需要一陣微風,就能讓我粉身碎骨。
而那陣風,很快就來了。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天空藍得像一塊通透的玻璃。
我和我媽剛吃完午飯,正在客廳里鋪上瑜伽墊,跟著電視里的教學視頻做瑜伽。
這是婆婆在時,絕不可能發(fā)生的場景。
她認為這些“扭來扭去”的動作,不正經(jīng)。
舒緩的音樂在空氣中流淌,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做著伸展的動作,感受著肌肉的拉伸和精神的放松,舒服得幾乎要呻吟出聲。
我媽在一旁,動作雖然笨拙,但臉上也洋溢著開心的笑容。
整個家,都籠罩在一片安逸祥和的氣氛里。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像一把尖刀,劃破了這片寧靜。
是我的手機。
來電顯示是“李阿姨”。
我皺了皺眉,心里有些不悅,但還是按下了接聽鍵,順手開了免提。
我?guī)е唤z勝利者的炫耀,用輕松的語氣開口:“喂,李阿姨。”
電話那頭沒有像往常一樣傳來寒暄聲。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嘈雜的背景音,和李阿姨異常尖銳和急促的聲音。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混合著驚慌和幸災樂禍的語調。
“小林!你快準備一下吧!”
我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準備什么?”
“我剛剛……我剛剛在小區(qū)門口看到你婆婆回來了!”
這句話,像一顆炸雷,在我耳邊轟然炸響。
回來了?
怎么可能?
不是說好兩個月嗎?這才半個月!
我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信息,李阿姨更加驚悚的話語就接踵而至。
“她打了個車,一個人,黑著一張臉,像是要去抓人一樣,直接就往咱們這棟樓沖!”
“我跟她打招呼她理都沒理,那眼神……嘖嘖,跟要吃人似的!”
“小林啊,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李阿姨后面的話,我已經(jīng)聽不清了。
“轟”的一聲,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黑著臉?
像是要去抓人?
自求多福?
這幾個詞在我腦海里瘋狂地盤旋、放大,最后匯成了一幅無比清晰、無比恐怖的畫面——
婆婆怒氣沖沖地推開家門,看到被我“改造”得面目全非的客廳,看到穿著瑜伽服、一臉錯愕的我和我媽,然后,一場毀天滅地的家庭戰(zhàn)爭,就此爆發(fā)。
我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反抗,在這一瞬間,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我構建起來的自由和勝利的假象,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擊得粉碎。
手機從我無力的手中滑落,掉在瑜伽墊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響。
強烈的恐懼和絕望,像冰冷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涌來,瞬間將我淹沒。
我腿一軟,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整個人癱倒在瑜伽墊上。
我感覺天旋地轉,呼吸困難,徹底崩潰了。
04
“曉曉!曉曉你怎么了!”
我媽被我的反應嚇壞了,趕緊跑過來扶我。
我的身體在不受控制地發(fā)抖,牙齒都在打顫。
“媽……她回來了……我婆婆……她回來了……”我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語無倫次地說著。
我媽的臉色也瞬間變得煞白。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
“咔噠,咔噠?!?/p>
那聲音,像是死神的腳步,每一下,都精準地踩在我的心臟上。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門被猛地推開了,帶著一股凌厲的風。
我甚至不敢睜眼去看,我能想象得到婆婆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
然而,預想中的咆哮和質問,并沒有到來。
整個客廳,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顫抖著,緩緩睜開一條眼縫。
婆婆果然站在門口,臉色鐵青,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足以殺死人。
可是,那刀子,并沒有射向我。
她的目光,甚至沒有在我、我媽,以及這個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客廳里停留一秒鐘。
她像一陣風一樣,從我們身邊刮過,徑直沖向了主臥室。
我和我媽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