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搬回來睡吧?”孟建國小心翼翼地提出,他篤定忍了兩年的妻子會欣喜若狂。
許琴卻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筆,緩緩抬頭。
燈光下,她看他的眼神平靜得可怕,像在看一個熟悉的陌生人,讓孟建國心里猛地一沉。
回應他的一句話讓他愣在原地,無法理解。
01
孟建國今年五十二歲了。
他的人生,用自己的話說,就是一本日歷,撕掉一張又一張,平淡無奇,但也安穩(wěn)有序。
在國企當了一輩子技術員,沒爬上多高的位置,倒也落得個清閑。
兒子孟遠爭氣,大學畢業(yè)后留在了大城市,成了家,立了業(yè),不用他操心。
家里的大小事務,全由妻子許琴一手包攬。
他每天下班回家,總能看到窗明幾凈的屋子。
總能聞到廚房里飄出的飯菜香。
總能喝到一杯溫度剛剛好的熱茶。
這樣的生活,孟建國覺得,就是福氣。
他把這份福氣,歸功于自己的努力和許琴的賢惠。
可最近這一年,他總覺得家里有點不對勁。
具體是哪里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
家還是那個家,一塵不染。
妻子還是那個妻子,溫婉沉默。
飯菜依舊準時可口,甚至比以前更精致了些。
但這個空間里,似乎彌漫著一種無聲的、冰冷的空氣。
他和許琴之間的對話,被壓縮到了極致。
“回來了。”
“嗯?!?/p>
“吃飯了?!?/p>
“好?!?/p>
“我出門了?!?/p>
“路上小心?!?/p>
除此之外,再無多余的話語。
他們像兩個在同一屋檐下合租的陌生人,遵守著最基本的禮儀,維持著最表面的和平。
孟建國坐在沙發(fā)上,看著許琴在廚房和餐廳之間忙碌的背影。
那個背影他看了三十年,曾經(jīng)覺得無比踏實。
現(xiàn)在,他卻從那不疾不徐的步伐里,看出一絲疏離。
他們分床睡,已經(jīng)整整兩年了。
提出分床的人,是孟建國自己。
理由冠冕堂皇,且充滿了“科學依據(jù)”。
他有打鼾的毛病,隨著年紀增長,聲音愈發(fā)如雷。
他自己睡得沉,渾然不覺,可他知道許琴睡眠淺。
有好幾次,他半夜起夜,都看見許琴那邊亮著一盞小小的床頭燈,她正戴著老花鏡,默默地看書。
他問她怎么還不睡。
她總是笑笑說,不困,看會兒書。
孟建國心里明白,她是被自己的鼾聲吵得睡不著。
再加上兩人的作息也完全錯開了。
他習慣了技術員的規(guī)律生活,晚上十點必睡,早上六點準時醒。
許琴卻因為長期的失眠,生物鐘徹底紊亂,常常要熬到后半夜才能有睡意。
于是,在一個周末的晚飯后,孟建國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商量的、體貼的口吻,對許琴說:“小琴,你看這樣行不行?”
“咱們分床睡吧?!?/p>
“我這打呼嚕的聲音,我自己都煩,肯定影響你休息了?!?/p>
“而且我起得早,總是吵醒你?!?/p>
“次臥那張床不是挺好的嘛,我搬過去睡,咱們倆都能睡個安穩(wěn)覺。”
他覺得自己這個提議簡直無懈可擊,充滿了對妻子的關懷。
他甚至已經(jīng)準備好了迎接許琴感動的眼神。
可許琴當時的反應,卻讓他有些始料未及。
她沒有感動,也沒有反對,只是拿著抹布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愣了好幾秒鐘,眼神里閃過一些孟建國讀不懂的情緒。
那情緒很復雜,像是一潭深水,有驚訝,有失落,還有一絲他看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最終,那些情緒都沉了下去,水面恢復了平靜。
她輕輕點了一下頭,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行?!?/p>
“你睡得好就行?!?/p>
孟建國將她的順從,理所當然地理解為了默許和贊同。
他心里甚至還有點小得意,覺得自己輕松解決了一個困擾夫妻多年的大矛盾。
當天晚上,他就把自己的枕頭和被子搬進了次臥。
躺在新床上,孟建國確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坦。
空間寬敞,無人打擾。
他可以四仰八叉地睡,鼾聲再大也不用有負罪感。
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上醒來,他神清氣爽,覺得這個決定真是英明極了。
他以為,許琴也一定和他一樣,享受到了高質(zhì)量睡眠帶來的好處。
分床睡的初期,家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孟建國預想的“舒適區(qū)”發(fā)展。
他的睡眠質(zhì)量確實得到了質(zhì)的飛躍。
白天上班精神飽滿,連帶著工作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他觀察許琴,發(fā)現(xiàn)她的氣色似乎也好了些。
至少,眼下的那兩團淡淡的青黑色不見了。
孟建國更加堅信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他看到許琴開始在陽臺上擺弄起了花花草草。
以前她也養(yǎng),但只是隨便種種,死活隨緣。
現(xiàn)在,她買來了各種專業(yè)的花土、肥料和造型別致的花盆。
每天早上,她都會花很長時間在陽臺上,澆水、剪枝、松土。
那些綠蘿、吊蘭、長壽花,被她伺候得郁郁蔥蔥,生機勃勃。
陽臺成了一個小小的花園。
孟建國偶爾路過,會夸上一句:“這花養(yǎng)得真不錯?!?/p>
許琴只是笑笑,不說話,繼續(xù)低頭忙活。
后來,她又報名了社區(qū)活動中心辦的書法班。
每周兩次課,雷打不動。
家里的書房,漸漸被她的筆墨紙硯占領。
她常常一個人在書房里,一待就是一下午。
孟建國覺得,這是妻子在給自己“找樂子”,是好事。
人老了,總得有點自己的愛好,省得胡思亂想。
他覺得許琴適應得非常好。
你看,她從來沒有抱怨過分床睡有任何不好。
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滿滿當當,看起來充實又平靜。
孟建國對自己的婚姻狀態(tài)很滿意。
他認為,這就是最理想的老年夫妻關系。
互不打擾,各有空間,物質(zhì)上安穩(wěn),精神上獨立。
完美。
02
可時間是最好的顯影劑,能讓所有被忽略的細節(jié),慢慢浮現(xiàn)出清晰的輪廓。
物理上的距離,不知不覺中,就演變成了心理上的鴻溝。
他們之間,最后那點溫情脈脈的儀式感,也消失了。
以前同床共枕,睡前總會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上幾句。
聊單位的閑事,聊兒子的近況,聊電視里的新聞。
現(xiàn)在,各自回房,房門一關,便是一個世界。
孟建國有時想跟她說點什么,走到主臥門口,又覺得沒必要。
人家可能已經(jīng)睡了,或者正在專心看書寫字,何必去打擾。
有一次,他半夜胃疼得厲害,在床上翻來覆去。
他下意識地想去叫醒許琴,讓她給找點藥。
可手伸到一半,他又縮了回來。
他想,次臥離主臥隔著一個客廳,自己這么大動靜走過去,再把她叫醒,太折騰了。
他最終還是自己撐著去了客廳,翻箱倒柜找出胃藥,就著涼水吞了下去。
那一刻,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單,像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
這個家,太大,也太空了。
夫妻之間最后那點親昵的肢體接觸,也徹底斷絕了。
以前,即便是并排躺著,偶爾手臂也會碰到一起。
現(xiàn)在,他們之間隔著一堵墻,一整個客廳的距離。
家,越來越像一個合租的房子。
許琴是那個負責提供三餐和保潔服務的室友。
而他,是那個按時繳納生活費,心安理得享受著一切的租客。
這種微妙的變化,孟建國自己并未深思。
他覺得,老夫老妻了,本就該是這樣平淡如水。
直到兒子孟遠帶著新婚的妻子回家探親。
年輕人總是敏銳的。
孟遠只在家里住了兩天,就察覺到了父母之間那股不尋常的氣氛。
飯桌上,父親只顧著埋頭吃飯,母親則不停地給兒媳婦夾菜。
全程,父母之間沒有任何眼神交流,也沒有一句話是說給對方聽的。
吃完飯,父親習慣性地坐到沙發(fā)上看電視。
母親則默默地收拾碗筷,然后鉆進書房。
晚上,父親睡次臥,母親睡主臥。
整個家安靜得可怕。
孟遠找了個機會,把孟建國拉到陽臺上。
“爸,你跟我媽怎么回事?”
孟遠遞給父親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支。
“怎么感覺你們倆跟陌生人一樣?”
孟建國接過煙,有些不自在地避開了兒子的目光。
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煙霧模糊了他的表情。
“瞎說什么?!?/p>
“老夫老妻了,都這樣,哪來那么多講究?!?/p>
“你媽她……挺好的?!?/p>
孟遠皺起了眉頭,顯然不接受這個敷衍的答案。
“好什么?。课腋蚁眿D說,咱家現(xiàn)在安靜得像個圖書館?!?/p>
“你們倆是不是吵架了?”
“還有,你們怎么還分房睡了?”
提到分床,孟建國的底氣又足了一些。
他把當初那套“科學理論”又搬了出來,說得頭頭是道。
“這是為了保證睡眠質(zhì)量,對我們倆都好。”
孟遠聽完,沉默了很久。
他看著父親那張理所當然的臉,忽然問了一個問題。
“爸,這是你的想法,還是我媽的想法?”
孟建國愣住了。
“當然是我的想法,但你媽也同意了啊?!?/p>
“她要是不同意,她會說的嘛?!?/p>
“這兩年,她從來沒抱怨過一個字。”
“說明她能忍,也習慣了?!?/p>
“能忍”這兩個字,從孟建國嘴里說出來,帶著一種近乎炫耀的自豪。
仿佛妻子的忍耐,是他作為一家之主的勛章。
孟遠掐滅了煙頭,看著父親的眼神里,充滿了復雜。
“爸,有時候,不抱怨,不代表沒意見?!?/p>
“能忍,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p>
孟建國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
“行了,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我們幾十年的夫妻了,這點默契還沒有嗎?”
“你媽那個人,我了解?!?/p>
那次談話,就這樣不歡而散。
孟建國嘴上說得輕松,心里卻因為兒子的話,泛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但他很快就把那絲漣漪撫平了。
他想,許琴是個什么樣的人?
一個傳統(tǒng)的、溫順的、以家庭為全部的女人。
她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丈夫安穩(wěn),兒子有出息。
如今,這一切都實現(xiàn)了。
她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分床睡,不過是生活中的一件小事。
她能忍受,說明她顧全大局,懂得體諒。
孟建國為自己的“了解”感到安穩(wěn)。
他依舊過著自己的生活,心安理得。
直到單位組織的那次年度體檢,像一塊石頭,砸碎了他平靜的湖面。
03
體檢報告出來了。
孟建國被查出有輕微的心血管方面的問題。
醫(y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女同志,說話很直接。
“老孟,你這身體,得注意了?!?/p>
“血壓偏高,心率也不太穩(wěn)。”
“以后千萬要注意情緒波動,不能大喜大悲。”
“飲食要清淡,煙酒最好都戒了?!?/p>
醫(yī)生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這一句,像針一樣扎進了孟建國的心里。
“晚上睡覺,身邊最好隨時有個人?!?/p>
“萬一胸悶心慌,有什么突發(fā)情況,旁邊的人能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叫個救護車?!?/p>
孟建國拿著那張報告單,走出醫(yī)院的時候,腿肚子都有點發(fā)軟。
他一輩子都覺得自己身體硬朗,連感冒都很少。
衰老和疾病,仿佛是離他很遙遠的事情。
可這張白紙黑字的報告,卻在提醒他,他已經(jīng)不再年輕,死亡的陰影隨時可能降臨。
那天晚上,孟建國破天荒地失眠了。
他躺在次臥的床上,聽著墻上掛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催命的倒計時。
他想起了醫(yī)生的話,“身邊最好隨時有個人”。
可他的身邊,只有冰冷的墻壁和空蕩蕩的空氣。
主臥里的許琴,在做什么呢?
她睡了嗎?
還是像以前一樣,在看書?
一陣沒來由的心慌猛地攫住了他。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他想喊一聲許琴。
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怕嚇到她。
也怕自己的這種軟弱,被她看見。
他掙扎著坐起來,喝了一大杯水,那股心慌才慢慢平復下去。
黑暗中,孟建國第一次對自己當初那個“英明”的決定,產(chǎn)生了懷疑。
分床睡,真的對嗎?
為了所謂的睡眠質(zhì)量,失去的,又是什么?
那種被孤單和恐懼包裹的滋味,太難受了。
第二天,孟建國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下班回到家,他第一次沒有像往常一樣癱在沙發(fā)上。
他站在廚房門口,看著許琴忙碌的背影,幾次想開口,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晚飯時,他破天荒地給許琴夾了一筷子菜。
“多吃點這個,對身體好?!?/p>
許琴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低聲說了句“謝謝”。
氣氛尷尬得讓他手足無措。
晚飯后,許琴照例去了書房。
孟建國在客廳里坐立不安,電視里演的什么,他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腦子里反復回想著醫(yī)生的話,和昨晚那陣致命的心慌。
不行。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終于下定了決心。
他走到書房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
許琴正戴著老花鏡,在燈下臨摹一幅王羲之的字帖。
她寫得很專注,連他進來都沒有察覺。
昏黃的燈光灑在她身上,給她的側(cè)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了大半,眼角也有了細密的皺紋。
可在那專注的神情里,孟建國竟然看到了一種久違的、陌生的美。
“小琴。”
他聲音有些干澀。
許琴握著毛筆的手微微一頓,抬起頭來看他。
她的眼神很平靜,帶著一絲被打擾的詢問。
孟建國搓著手,臉上擠出一個他自認為很誠懇的笑容。
“那個……跟你商量個事。”
他笨拙地組織著語言。
“我……我體檢報告出來了,醫(yī)生說我心臟不太好。”
“讓我注意點?!?/p>
他悄悄觀察著許琴的反應,希望能從她臉上看到一絲擔憂和關切。
可許琴的表情,依舊沒什么變化。
她只是靜靜地聽著。
孟建國的心沉了沉,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說下去。
“醫(yī)生說,我這情況,晚上最好身邊有個人,萬一……萬一有什么事,也能有個照應?!?/p>
他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所以,你看……要不……我還是搬回來睡吧?”
他說完,滿懷期待地看著她。
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
理由充分,態(tài)度誠懇。
為了他的身體健康,為了這個家的安穩(wěn),許琴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他甚至想好了,只要許琴一點頭,他馬上就去把次臥的枕頭被子抱過來。
他本以為,許琴會立刻答應,甚至會有些如釋重負的感動。
畢竟,哪個女人愿意跟自己的丈夫分居呢?
她忍了兩年,不就是一直在等他開口嗎?
許琴確實放下了手中的筆。
但她沒有站起來。
她只是靠在椅背上,沉默地看了他幾秒鐘。
然后,她開口了。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小錘,精準地敲在了孟建國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孟建國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笑容僵在了臉上。
她說:
“不用了?!?/strong>
孟建國的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么?”
許琴又重復了一遍,語氣比剛才更加清晰和平靜。
“我說,不用了。”
她垂下眼簾,目光落回到那張寫了一半的字帖上。
“我習慣一個人睡了。”
“清靜。”
“清靜”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得孟建國頭暈目眩。
他預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
他想過許琴可能會喜極而泣。
想過她可能會假意推辭一下,然后順水推舟地答應。
他甚至想過,她可能會借機抱怨兩句這兩年的委屈。
但他唯獨沒有想過,她會拒絕。
而且是如此干脆利落、不帶任何情緒的拒絕。
他所有的預期,所有的盤算,在這一刻,全部崩塌。
一股混雜著羞辱、錯愕和憤怒的情緒,猛地沖上了他的頭頂。
“你什么意思?”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
“什么叫習慣了?”
“什么叫清靜?”
“你是我老婆!我是你丈夫!”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在房間里煩躁地踱步,試圖用音量來掩蓋自己的心慌。
“我讓你分床你就分,現(xiàn)在我讓你搬回來,你就跟我說習慣了?”
“許琴,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依舊坐在椅子上的女人,那個他自認為“了解”了一輩子的妻子。
“這兩年,你是不是早就對我沒感情了?”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一個人睡在次臥,最好別去煩你?”
他將許琴的平靜,粗暴地解讀為冷漠、對抗,甚至是怨恨。
他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
作為一家之主,他的權威被動搖了。
他需要一個解釋,一個說法。
面對孟建國的咆哮,許琴終于有了新的動作。
她沒有起身,也沒有反駁。
她只是緩緩地、一筆一劃地,寫完了字帖上的最后一個字。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把毛筆放在筆架上。
做完這一切,她才抬起頭,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毫無閃躲地直視著孟建國的眼睛。
她的眼神,不再是孟建國熟悉的溫順和謙卑。
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洞悉一切的平靜。
平靜得讓他心底發(fā)毛。
“孟建國。”
她開口了,連名帶姓地叫他。
“你坐下?!?/p>
孟建國被她這種強大的氣場震懾住了,竟然下意識地就想找個地方坐下。
但他旋即反應過來,梗著脖子吼道:“我不坐!你今天必須把話說清楚!”
許琴看著他,嘴角甚至微微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憐憫。
“你一直以為,這兩年,是我在‘忍受’,對嗎?”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書房里,也回蕩在孟建國混亂的腦海里。
孟建國一愣,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你覺得我一個女人,離開丈夫的床,肯定是夜夜難眠,孤單寂寞,在等你大發(fā)慈悲,讓我回去。”
許琴的每一句話,都精準地戳中了他內(nèi)心最真實的想法。
這正是他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了解”。
他覺得,許琴就應該是這樣的。
許琴看著他錯愕的表情,繼續(xù)說了下去。
那聲音依舊平靜,但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孟建國的心上,鑿開一道新的裂縫。
“你錯了?!?/p>
“我告訴你,你錯得有多離譜。”
“剛開始分床睡的第一個月,我承認,我確實不習慣?!?/p>
“我躺在那張變得空曠的床上,聽著隔壁房間傳來你均勻的鼾聲,我覺得很孤獨,很失落?!?/p>
“我覺得自己被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