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深夜突然傳來的聲音根本不是在敲門!
沉悶,巨大,充滿了絕望和瘋狂的力道!
我心里一緊,血液瞬間就沖上了頭頂。
我光著腳,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眼睛湊到了那個小小的貓眼上。
只往外看了一眼,我后背的汗毛就“唰”地一下,根根倒豎,
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
01
人活到半輩子,就像一壺溫吞水,早沒了年少時的沸騰勁兒。
年輕那會兒,我也曾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在單位里因為原則問題,跟領(lǐng)導拍過桌子,跟同事紅過臉。
結(jié)果呢?
撞了一頭包,棱角也被歲月磨得差不多了。
慢慢就悟出一個道理: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掰扯清楚,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你去浪費口舌。
爭來爭去,最后傷了和氣,亂了心境,贏了道理,輸了生活,實在是不劃算。
所以,退休前的這幾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四個字:安穩(wěn),清凈。
我和老伴省吃儉用大半輩子,再加上跟親戚朋友東拼西湊,總算在城里一個還算不錯的小區(qū),買下了這套一百來平的房子。
不高不低,不吵不鬧,南北通透,陽光正好。
搬家那天,看著窗明幾凈的新家,我心里那份踏實感,就像船終于入了港,別提多熨帖了。
我和老伴規(guī)劃著,陽臺上養(yǎng)幾盆花,書房里擺滿我喜歡的書,等以后退休了,就在家侍弄花草,讀書喝茶,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過下半輩子。
這樣的生活,光是想想,就覺得美。
可生活這東西,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么味兒。
我們的美好愿景,被對門那個叫小王的年輕人,給攪得稀碎。
小王大概三十出頭,人長得高高大大,平時也西裝革履的,看起來是個體面的白領(lǐng)。
剛搬來那陣子,我們在樓道里碰見,他總是會很客氣地停下來,笑著喊我一聲“李叔”,再跟我老伴點點頭。
我也樂呵呵地應著,心里還想,這小伙子不錯,懂禮貌,以后鄰里之間肯定好相處。
那時候,我天真地以為,體面的人,總會做體面的事。
可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我錯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畫龍畫虎難畫骨。
一個人的教養(yǎng),不是看他說什么,而是看他做什么。
我們平靜的生活,是從一袋油膩膩的外賣垃圾開始,被打破的。
那是個周一的早晨,天剛蒙蒙亮。
我像往常一樣,收拾妥當準備去單位。
可我一打開門,腳步就頓住了。
只見我家門口那片干凈的瓷磚上,赫然靠著一個透明的塑料袋。
袋子沒扎口,里面是幾個油乎乎的外賣餐盒,一股吃剩的飯菜混合著塑料的廉價味道,直往我鼻子里鉆。
我下意識地皺了皺眉,看了一眼對門那扇緊閉的房門。
我們這一層,就我們兩戶人家。
這垃圾是誰的,答案不言而喻。
我心里頭,頓時就有點不舒坦,像一碗清澈的水里,被人滴了一滴墨汁。
但轉(zhuǎn)念一想,嗨,多大點事兒。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工作壓力大,生活節(jié)奏快,早上趕著上班,許是忘了吧。
誰還沒個疏忽大意的時候呢?
這么想著,我心里的那點不快也就散了。
我彎下腰,把那袋垃圾連同我自己家的,一并拎了起來,帶下了樓。
我以為,這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翻篇了就過去了。
可我沒想到,這根本不是插曲,而是連續(xù)劇的開篇。
從那天以后,我家門口,就光榮地成為了小王家的“垃圾中轉(zhuǎn)站”。
起初,他還只是放一些快遞包裝盒,或者喝完的飲料瓶。
這些東西,沒什么味兒,體積也不大。
我每次出門,也就順手幫他帶下去了。
心里還安慰自己:多個朋友多條路,鄰里之間,能幫就幫一把,日后說不定還有需要人家?guī)兔Φ臅r候呢。
可我這份中年人特有的、息事寧人的“善意”,在小王眼里,似乎被解讀成了另一種意思:默許,甚至,是理所應當。
他放在我家門口的垃圾,開始了全方位的“升級”。
數(shù)量上,從一小袋,變成了一大袋,有時候甚至是兩三袋,堆在墻角,像個小小的碉堡。
種類上,也從原來的干垃圾,發(fā)展到了讓我難以忍受的濕垃圾。
特別是進入夏天以后,那情況,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吃剩的西瓜皮,招來一群嗡嗡作響的小飛蟲。
帶著湯湯水水的廚余垃圾,袋子一準是漏的,在地上留下一灘黏糊糊的、散發(fā)著餿味的污漬。
最讓我崩潰的一次,是一袋小龍蝦的殼。
那是一個周末的晚上,估計是他點了外賣,吃完就隨手扔在了門外。
等到周一早上我開門的時候,一股濃烈的、混雜著腥臭和腐敗的惡氣,鋪天蓋地地就涌了過來。
熏得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我老伴當場就捂著鼻子干嘔了起來。
她本來就有輕微的潔癖,看到那副景象,氣得渾身發(fā)抖。
“老李!這太過分了!簡直是欺人太甚!不行,我今天必須得去找他說道說道!”
她說著就要去敲門。
我一把給拉住了。
“算了算了,”我嘆了口氣,聲音里滿是疲憊,“你去找他吵,能吵出個什么結(jié)果來?吵贏了,他能保證以后不扔了?吵輸了,咱們自己一肚子氣。鬧僵了,以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別扭?!?/p>
我這人,就是這么個性格。
一輩子沒跟人紅過臉,總覺得,但凡有點辦法,就別走到撕破臉那一步。
因為一旦撕破了臉,就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我選擇了另一種,自以為更“體面”的溝通方式。
我打開電腦,新建了一個文檔。
我選了最柔和、最沒有攻擊性的宋體字,打上了一行溫馨提示:
“鄰里是我家,環(huán)境靠大家。為了我們共同的居住環(huán)境,請勿在此堆放垃圾,感謝您的理解與配合!”
我還特意在句末加了個笑臉的表情符號。
我覺得,我這話說得夠客氣,夠委婉了。
明眼人一看,就該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把這張紙用A4紙打印出來,仔仔細細地用透明膠帶,貼在了我家門旁那片最顯眼的墻壁上。
我滿心以為,這次總該能起點作用了吧。
然而,現(xiàn)實又一次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
第二天早上,我滿懷期待地打開門。
墻上,空空如也。
我貼的那張紙,不見了。
而原地,一袋新的、鼓鼓囊囊的垃圾,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像是在對我進行著無聲的嘲諷。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血壓,“蹭”地一下就頂?shù)搅四X門上。
這已經(jīng)不是沒素質(zhì)了。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我強忍著心頭的怒火,拿出手機,撥通了物業(yè)的電話。
物業(yè)的反應還算快,不到十分鐘,管家小張就過來了。
是個剛畢業(yè)沒多久的小伙子,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
他聽我把情況一說,也是連連皺眉,一個勁兒地跟我道歉。
然后,他走過去,敲響了小王的房門。
敲了很久,門才開了一條縫。
小王睡眼惺忪地探出半個腦袋,一臉的不耐煩。
隔著門,我能聽到小張在里面好聲好氣地跟他溝通,把我的原話,用更委婉的方式復述了一遍。
小王在里面,也是答應得特別痛快。
“啊,知道了知道了,不好意思啊,昨天喝多了,忘了忘了?!?/p>
“行,我保證,以后絕對不了,給你們添麻煩了啊?!?/p>
那態(tài)度,誠懇得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小張出來后,還特意過來跟我說:“李叔,您放心,他說好了,以后保證不會了。年輕人嘛,有時候就是粗心大意?!?/p>
我還能說什么呢?
我只能點點頭,對他表示了感謝。
那天,我家門口,確實享受了一整天的清凈。
我心里甚至還存了一絲幻想,或許,這次真的管用了?
可事實證明,我的幻想,是多么的可笑。
僅僅隔了一天。
當我再次打開房門的時候,那熟悉的、讓人作嘔的垃圾袋,又一次,準時地,出現(xiàn)在了那個熟悉的位置。
就好像,前天物業(yè)那場煞有介事的調(diào)解,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我的心,徹底涼了。
我算是看透了。
這個小王,就是個典型的無賴。
你軟的,他吃定你。
你來硬的,他跟你耍無賴。
他就像一團棉花,你一拳打過去,所有的力氣,都被他輕飄飄地化解了。
而他,卻能像一根刺,狠狠地扎在你的心上,讓你難受,讓你憋屈,讓你無可奈何。
那段時間,我的生活,完全被這袋垃圾給綁架了。
我每天早上醒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門口那堆東西。
我開始失眠,焦慮,整個人都變得暮氣沉沉。
有時候在單位開會,都會莫名其妙地走神,眼前浮現(xiàn)出的,全是那些骯臟的、散發(fā)著餿味的垃圾。
老伴看我狀態(tài)不對,比我還著急。
“老李,不行就報警吧!這都算騷擾了!不能再這么慣著他了!”
報警?
我苦澀地搖了搖頭。
為了幾袋垃圾,驚動警察?
就算警察來了,又能怎么樣呢?
最多也就是批評教育一頓,調(diào)解一下。
法律上,根本拿他沒辦法。
等警察一走,他只會覺得我沒轍了,黔驢技窮了,說不定還會變本加厲地報復我。
我不能用那種最低級的方式去解決問題。
因為我知道,一旦我開始跟他爭吵,跟他咆哮,甚至跟他動手,那我就輸了。
徹徹底底地輸了。
我會被他拉到和他同樣低的層次,然后,他會用他那套豐富的無賴經(jīng)驗,輕而易舉地擊敗我。
我必須得想個別的辦法。
一個讓他無法指責,無法發(fā)作,卻又能從心底里感到敬畏,感到恐懼的辦法。
一個能真正“誅心”的辦法。
那天晚上,我對著天花板,睜著眼睛,想了一整夜。
窗外的天,從墨黑,到魚肚白,再到金光萬丈。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在我臉上的時候,一個念頭,像一道閃電,劃破了我心中所有的迷霧。
我緩緩地坐起身,臉上,露出了一絲許久未見的,意味深長的笑容。
第二天清晨,我再次打開房門,看到那堆仿佛在向我耀武揚威的垃圾時,我的心里,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憤怒和憋屈。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02
從那天起,我出門的時間,特意比往常提早了五分鐘。
依舊是那個點,我穿戴整齊,一手拎著公文包,一手拎著自家分類好的垃圾袋。
當我打開房門,看到對門墻角那堆熟悉的“障礙物”時,我的臉上,平靜得像一湖秋水,不起半點波瀾。
我先是把自己家的垃圾袋,輕輕地放在了旁邊干凈的地面上。
然后,我邁開步子,不急不緩地走到了小王家的門口。
我在那堆散發(fā)著異味的垃圾前,站定。
雙腳與肩同寬,身體站得筆直,就像一棵松樹。
我低下頭,仔仔細細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襯衫衣領(lǐng),又撣了撣褲子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塵。
整個動作,一絲不茍,充滿了鄭重其事的意味。
做完這一切,我抬起頭,眼神平靜而專注地,凝視著小王家那扇深紅色的防盜門。
門上那個早就褪了色的“?!弊?,在樓道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刺眼。
然后,在整棟樓都還在沉睡的寂靜中,我緩緩地,深深地,彎下了我的腰。
一個標準的,近乎九十度的鞠躬。
我的動作很慢,慢到足以讓任何一個偶然看到的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蘊含的那份“鄭重”。
在彎腰到最低點的時候,我甚至還停留了兩秒鐘。
鞠完躬,我緩緩地直起身子。
臉上,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接著,我才像往常一樣,彎下腰,面不改色地拎起他家的那袋垃圾,再轉(zhuǎn)身,拎起我家的。
然后,邁著平穩(wěn)的步伐,走向電梯間。
從頭到尾,我沒有發(fā)出一點多余的聲響,安靜得,甚至有些詭異。
說實話,第一次這么做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有點別扭和荒唐。
都這把年紀了,還學小孩子玩這種“意念勝利法”,傳出去怕是得讓人笑掉大牙。
可當我把那兩袋垃圾,一并扔進樓下那個綠色的垃圾桶里,轉(zhuǎn)身沐浴在清晨的陽光里。
走向公交站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壓在心頭好久的那塊大石頭,竟然莫名其妙地,輕了許多。
很神奇。
這個看似毫無意義,甚至有些中二的動作,對我自己,竟然起到了一種意想不到的心理療愈效果。
它像一個莊嚴的儀式,把我從那個被動、憋屈、憤怒的“受害者”角色里,徹底地剝離了出來。
從那一刻起,我不再是那個無可奈何,只能默默忍受的中年男人。
我成了這場博弈里,主動出擊的一方。
我在用一種他絕對無法理解,也絕對抓不到任何把柄的方式,對他進行著我的,無聲的“反擊”。
我就是要讓他困惑,讓他不解,讓他去猜。
因為我知道,當一個人開始胡思亂想的時候,就是他內(nèi)心防線開始動搖的時候。
從那天起,這個“鞠躬儀式”,就成了我每天雷打不動的習慣。
無論是晴天還是下雨,無論我心情是好是壞,從未間斷。
一開始的兩天,風平浪靜。
對面的那扇門,就像一堵沉默的墻,沒有任何回應。
到了第三天早上,當我再次站定在他家門口,準備開始我的“儀式”時,我眼角的余光,敏銳地捕捉到了他門上那個小小的貓眼,閃過了一絲微弱的光亮。
我知道,他在看。
我的心,沒有絲毫的波瀾。
我沒有理會那道充滿窺探和疑惑的目光,依舊是按照我既定的節(jié)奏,一絲不茍地,完成了我的全套動作。
整理儀表,站定,凝視,鞠躬,停留,起身,拎垃圾,轉(zhuǎn)身,離開。
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精準得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
我能想象得到,貓眼后面的小王,此刻會是怎樣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他肯定覺得,我對門這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八成是受了什么刺激,精神不正常了。
他或許會在心里嘲笑我,覺得我莫名其妙。
但沒關(guān)系。
我要的,就是他的“莫名其妙”。
因為,未知,才是人類最大的恐懼來源。
果然,從那天開始,我們之間那看不見的戰(zhàn)場上,攻守之勢,開始發(fā)生了逆轉(zhuǎn)。
小王開始有意識地躲著我了。
以前,我們雖然關(guān)系不睦,但偶爾還是會在電梯里,或者樓下大堂里碰到。
他會若無其事地低頭玩手機,或者心不在焉地跟我打個招呼。
現(xiàn)在,他似乎是把我的作息時間給摸透了。
我要么是能清晰地聽見,在我開門前一分鐘,他對門就傳來了匆匆忙-忙的關(guān)門聲和下樓的腳步聲。
要么就是我出門后十幾分鐘,才能聽到他對門傳來開鎖的動靜。
他就像一只警惕的兔子,而我,成了那個讓他感到威脅的,沉默的獵人。
有一次,很不巧,我們倆在樓下等電梯的時候,迎面撞上了。
當時電梯間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我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先是震驚,然后是尷尬,再然后,是一種極力掩飾的慌亂和躲閃。
最讓我玩味的,是他眼神深處,那一絲我當時還看不太懂的,像是......對某種未知事物產(chǎn)生的,本能的戒備和驚懼。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把頭扭向了一邊,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胡亂地劃著,以此來掩飾他的不自在。
整個等電梯的過程,他一句話也沒說,身體都繃得緊緊的。
電梯門一開,他幾乎是逃一般地,第一個沖了進去,躲在了最里面的角落。
看著他在電梯鏡子里那個局促不安的背影,我知道,我的計劃,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
我的那個每日重復的,沉默的,充滿儀式感的動作,就像一顆被施了魔法的石子,精準地投進了他那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早已暗流涌動的心湖。
雖然表面上,他依舊每天把垃圾放在我家門口,甚至有兩天,他還故意變本加厲,多放了兩袋。
但我知道,那不是挑釁。
那是他色厲內(nèi)荏的,最后的掙扎。
他在用這種方式,給自己壯膽,給自己打氣。
他在用這種行為,無聲地對我,也是對他自己說:我不在乎,我不怕你這些神神叨叨的把戲。
可他越是這樣,我越是能感覺到他內(nèi)心的虛弱和動搖。
一個真正內(nèi)心坦蕩的人,是不會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不在乎”的。
我沒有被他的這些小動作激怒。
他放兩袋,我就照舊鞠躬一次,然后面無表情地拎走兩袋。
他放三袋,我就照舊鞠躬一次,然后云淡風輕地拎走三袋。
我的情緒,我的節(jié)奏,我的表情,始終如一。
穩(wěn)定,是擊潰一個內(nèi)心慌亂的人,最強大的武器。
我把這場對峙,徹底變成了一場比拼耐心和定力的心理戰(zhàn)。
而我,作為一個即將步入晚年的中年男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時間,就在這種詭異的拉鋸戰(zhàn)中,一天天過去。
大約過了半個多月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小王的狀態(tài),急轉(zhuǎn)直下。
他眼下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濃得像兩團化不開的墨。
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被掏空了的萎靡和頹喪。
有幾次深夜,我起夜上廁所,都能清晰地聽到他對門傳來壓抑的,焦躁的打電話的聲音。
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跟誰爭吵,但又怕被人聽見。
樓道的聲控燈,也開始在半夜,莫名其妙地,頻繁亮起。
有時候一次,有時候甚至是兩三次。
我知道,那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在透過那個小小的貓眼,確認著門外那片讓他寢食難安的黑暗。
我的那個簡單的,重復的動作,已經(jīng)成功地在他的心里,種下了一顆名為“恐懼”的種子。
這顆種子,正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在他每一次的胡思亂想和心神不寧中,瘋狂地汲取著養(yǎng)分,生根,發(fā)芽,長出盤根錯節(jié)的,讓他無法擺脫的根須。
而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繼續(xù)保持我的沉默和神秘。
每天清晨,用我那個標準的,虔誠的鞠躬,為這顆正在他心中瘋長的恐懼之樹,澆上最后一點,也是最關(guān)鍵的“養(yǎng)料”。
我知道,距離那棵樹徹底撐破他心理防線的那一天,已經(jīng)不遠了。
03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地滑過去,像樓下那條從不回頭的小河。
我和小王之間,形成了一種外人無法理解的,詭異的默契。
他每天照舊在我家門口“上供”他家的垃圾。
而我,也每天照舊對著他家大門,完成我那套莊嚴肅穆的“鞠躬大禮”,然后默默地替他“收拾殘局”。
我們誰也不和誰說話,甚至連一個眼神的交匯都刻意避免。
但在我們彼此的心里,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對方的存在,也清清楚楚地知道,這場無聲的戰(zhàn)爭,正在進行著。
整個樓道里,都彌漫著一股無聲的、緊繃的、一觸即發(fā)的對峙氣息。
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堆在我家門口的垃圾,都帶著一種越來越強烈的,試探和挑釁的意味。
今天是一個被摔破了,湯水流了一地的西瓜。
明天就是一堆沒處理干凈,腥味能傳出二里地的魚內(nèi)臟。
他在用這種越來越惡劣的方式,來觀察我的反應,挑戰(zhàn)我的底線。
他大概是想看看,我什么時候會終于忍耐不住,什么時候會跳出我設定好的“儀式”,對他破口大罵。
因為一旦我罵了,就證明他的行為刺痛我了,這場心理戰(zhàn),他就扳回了一城。
可我偏偏,就是不如他的意。
無論他放的是什么牛鬼蛇神,我的反應,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
那就是,用更加平靜的表情,更加標準的動作,更加虔誠的態(tài)度,去完成我每日的“儀式”。
我的這份極致的平靜,對他來說,反而成了最極致的煎熬。
因為我的不按常理出牌,讓他所有的小心思,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軟綿綿的,毫無著力點。
他完全猜不透,我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他越是猜不透,心里就越是發(fā)毛,越是沒底。
我注意到,他不僅是人看著憔悴了很多,整個人的生活習慣,都開始變得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和疑神疑鬼。
以前他晚上回來,腳步聲很重,高跟皮鞋踩在地磚上,“噔噔噔”的,整個樓道都能聽見。
現(xiàn)在他回來,跟做賊似的,躡手躡腳,一點聲音都沒有。
開門關(guān)門的動作,也都變得格外輕,生怕驚動了誰一樣。
有一次我老伴晚上出門去扔垃圾,正好碰到他也要出門。
兩人在門口那個狹小的空間里,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了個正著。
據(jù)我老伴回來跟我學,小王當時的反應,就像一只被獵人踩中了尾巴的貓,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眼神里瞬間充滿了無法言說的驚恐,然后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落荒而逃了。
老伴回來跟我描述這件事的時候,也是一臉的匪夷所思。
“老李啊,”她憂心忡忡地看著我,“你說你這招,到底管不管用???”
“我怎么瞅著那孩子,像是被嚇得不輕,魂兒都快沒了?!?/p>
“咱可別為了置氣,真把人給嚇出個好歹來?!?/p>
我當時只是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讓她別擔心。
我知道,火候,就快到了。
一個人如果沒做虧心事,是絕對不會被嚇成這個樣子的。
正所謂,心中無鬼,何懼鬼敲門。
他之所以會怕,會恐懼,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他心里有鬼。
我那個看似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滑稽的動作,恰好就精準地,像一把手術(shù)刀,剖開了他偽裝的外殼,直直地戳中了他內(nèi)心最虛弱,最不堪的那個點。
它就像一面專門照妖的鏡子。
把他自己行為的齷齪,內(nèi)心的陰暗,原封不動地,清晰無比地,反射了回去。
讓他每天,每時,每刻,都不得不去面對那個最真實,也最讓他自己不齒的自己。
這種來自靈魂深處的自我拷問和煎熬,遠比外界任何的指責和謾罵,都更讓他感到痛苦。
時間,很快就到了第二十八天。
在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里,我能明顯地感覺到,小王的情緒,已經(jīng)像一根被拉到了極限的橡皮筋,隨時都有可能“啪”地一聲,徹底崩斷。
他半夜打電話的頻率,越來越高。
有時候,我甚至能聽到他在屋里,跟電話那頭的人,發(fā)生壓抑的,但卻異常激烈的爭吵。
雖然聽不清具體的爭吵內(nèi)容,但“醫(yī)院”、“手術(shù)”、“花錢”、“到底該怎么辦”這些充滿了焦慮和絕望的詞語,還是像碎片一樣,斷斷續(xù)續(xù)地,從門縫里飄了過來。
我心里隱約猜到,他家里,可能是出什么大事了。
但這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
我只是在堅持做一件我認為對的事情。
我像一個耐心的,冷酷的獵手,靜靜地等待著我的獵物,自己走出藏身的洞穴,自己走入我設下的陷阱。
我期待著他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的那一刻。
一個周六的深夜,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我和老伴早就睡下了。
大概在凌晨一點多鐘的時候,我正在半夢半醒之間,一陣瘋狂的,劇烈的聲響,像一顆炸雷,猛地在我耳邊炸響,瞬間就把我所有的睡意都給震得魂飛魄散!
“砰!砰!砰!”
那聲音根本不是在敲門!
沉悶,巨大,充滿了絕望和瘋狂的力道!
更像是有人在用自己的身體,一次又一次地,不計后果地,瘋狂地撞擊著我家那扇厚重的防盜門!
整扇門都在劇烈地顫抖,連帶著我們家的墻壁,都發(fā)出了嗡嗡的,令人牙酸的共鳴聲。
我床頭柜上的水杯,都被震得叮當作響。
我老伴嚇得“啊”地一聲就從床上坐了起來,臉色慘白,聲音發(fā)抖地抓著我的胳膊,一個勁兒地問:“老李,這......這是怎么了?是不是地震了?還是有壞人???”
我心里也是一緊,血液瞬間就沖上了頭頂。
我趕緊披上衣服下了床,心臟“怦怦怦”地,像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一樣。
我光著腳,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眼睛湊到了那個小小的貓眼上。
只往外看了一眼,我后背的汗毛就“唰”地一下,根根倒豎,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